第十一章 無破(2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60 字 2021-01-03

看了一會兒,他突然伸出手,並指為劍,刺入到媒婆屍體的小腹之中,幾乎沒入一段指節。旋即,二指勾起,運力一晃,整片小腹竟都跟著動了一動,貼近乳根處,浮現出不正常的褶紋。

南宮星眼前一亮,立刻上前幫忙,不多時,便從那屍體上取下了足足數尺長寸許厚的一大塊偽裝,不僅小腹被那東西裹著,連雙乳也是作偽,偽物全部除去後,再露出來的,已是一具緊湊結實,沒有絲毫贅肉的年輕女子屍身。

而真正的屍體小腹上,烙印著缺了一顆的北斗七星。

少了的那顆,正是第四星,天權宮文曲!

順著脖頸摳摸一陣,南宮星在鎖骨附近終於尋到破綻,撕撕扯扯一番之後,露出的面孔也陡然年輕了許多,還略有幾分姿色。

「這是文曲的直屬部下。難怪……我用丁一這名字詐不住她。」南宮星長嘆一聲,「我猜,你派人去打聽的這個媒婆,應該早已經死了。尋常百姓沒那麽好的眼力,分辨不出真假。」

唐遠明看起來倒並未有幾分氣餒,沈聲道:「不過你給的丁一和手勢,倒是幫了我不小的忙。」

「哦?」

「昨夜我選了些可靠心腹,整宿未眠,將目前可能危及西堂的下層弟子,逐個以此暗號虛張聲勢了一番。」唐遠明眼中寒光閃動,「僅僅是這麽粗粗篩查一番,便捉出了心里有鬼的弟子共十三名。今日上午,便要對全部三個山頭的弟子連同仆役丫鬟幫工一樣過上一遍。此事延誤不得,這媒婆的事,先不管了。」

七星門御下甚嚴,直屬弟子一旦失手,大多寧願一死,而外圍的爪牙,則掌握不到什麽有用情報,這媒婆身上,已經得不到任何線索,只是幫他們確認了一件事,七星門,正是此次真凶。

可七星門自身並沒有任何仇家,只要拿的出大筆銀兩,目標對他們胃口,就是皇親國戚,他們也敢列上血榜謀劃出手。

那此刻最關鍵疑問,便成了兩個。

到底是誰雇佣了七星門,雇佣七星門,到底都要殺誰。

「請動一位門主出手,就已經是千金花紅,如今布局謀劃超過半年,已有武曲、文曲兩位門主牽涉其中,直屬部下和副手恐怕也早就在暗中行動,唐掌事,按你推測,這需要花多少銀子?」離開院落後,走在微涼山風橫貫拂面的石階上,南宮星輕聲問道。

「傾城之數。」唐遠明深思熟慮一番,緩緩答道,「興許,還不止。」

「西南邊陲一帶,可有哪位豪富,出得起這種價?」

唐遠明沈吟良久,苦笑道:「怕是只有鎮南王親自出手了,七星門只收現銀,龍頭票都不認,一下拿出這麽銀子還能不引人注目的,至少也是皇親貴胄。」

鎮南王花錢請人殺自己的世子,必定是無稽之談,南宮星垂目沈思,道:「若是其他幾位公子呢?」

「憑他們的私產,拼拼湊湊拿出這筆錢自然可以,可,要如何避過王爺耳目呢?以唐門歷年來對七星門的刺探,若真是你我估計的這種謀劃布局,少說也要十萬兩銀子,就是把暮劍閣白家的商號掏空,也只能湊出一半。」

南宮星心中一動,道:「可白家商號的銀子,的確已被掏空了。」

「被天道?」

「被天道。」

「可天道一個武林勢力,為何要大費周章陰謀殘害鎮南王的世子?」

南宮星沈吟道:「天璧朝祖皇起事,就仰仗了不少江湖豪強的支援,征戰多年,不乏有功高手拿到勛爵厚祿,從此自江湖去了廟堂。如千竹庄、霹靂堂、赤雲山霍家和連江紅冉氏兄弟,就合力制造火器,立功無算,如今子孫依舊在軍中為官,榮寵加身。」

唐遠明淡淡道:「唐門為朝廷立過大功,此事豈會不知。唐家歷年來,也不乏官居高品的武將親戚。如今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只有邊疆蠻夷偶爾來襲,六方王侯也皆能御敵關外。天道若想興風作浪,怕是選錯了時機。」

「有些人,信奉的是時勢造英雄,可有些人,卻想得恰好相反。」南宮星面色愈發凝重,皺眉道,「若是偏巧就有這麽一個有志梟雄,接管了天道的人馬網絡,欲圖興風作浪呢?鎮南王世子已死,可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對方並未就此停手。你不也在擔心,鎮南王之後幾位公子的性命麽。」

唐遠明默然良久,一直與南宮星走到演武場畔,才嘆息般道:「看來,此事我需要與幾位兄弟商議一番了。傅靈舟應該就快上山,你要查什麽,就自己行動吧。香墜捉到之後,我會找人去叫你。」

「阿青不在,我是不是可以再找個帶路的?」

「唐蕊必定會寸步不離傅靈舟左右,你若不願用她,唐醉晚,亦或是干脆去找范霖兒,都是不錯的選擇。」唐遠明走出幾步,回頭淡淡道,「唐門的山頭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有一兩個明路的,盡夠你用。如今事態緊急,你就莫要再去逛著挑選我唐門女子哪個合眼了。」

南宮星面皮微熱,拱手道:「晚輩知道了。」

等唐遠明離去,南宮星靜下心來思忖片刻,才發現自己似乎不知不覺又被這老狐狸牽住了鼻子。

唐門如今需要調查的事,除了范霖兒,其他的都被唐遠明安排得妥妥當當明明白白。南宮星若要找個突破口調查下去,不外乎兩個選擇,去找范霖兒陪同,順便探探底細,或者去找唐醉晚陪同,以范霖兒為目標調查。

照說,這種重要角色如果真是文曲的手下,那麽胸腹之上必定會有六星標識。

可那麽一個年輕寡婦的小肚子,還真是不好找由頭去看。請唐門女弟子幫忙倒是個法子,但唐青身上被下了太多禁制,不可再用,唐醉晚還不知是否可靠,就算信得過,范霖兒只要在腹部蒙上一層和那媒婆一樣的偽裝,別說唐醉晚看不出來,就是唐行濟每晚在她身上欲仙欲死,也未必能發現什麽異常。

難不成,要冒充采花大盜夜探閨房,將她一個弱質女流摁在床上強行驗身麽?

這的確是條路子,可問題是,他擔心范霖兒等的就是這個。

若是驗出什麽還好,若驗不出,范霖兒鬧起來,南宮星就是換上十七、八個身份,在唐門怕是也難有容身之所了。

心里轉了幾個主意,南宮星暗道,不能再這麽毫無自主,唐遠明城府極深,心中想的又都是唐門利益,至今連唐昕的生死都沒有過多掛懷,可不能一時不查,成了他手中一把快刀。

念及此處,他快步趕回自己暫住的院子,果不其然,范霖兒扶著廊柱,依舊等在門外。

「公子,你可回來了。」范霖兒白凈的面頰泛起一絲紅暈,似是站立太久有些不支,雙手拎起裙裾,將一雙嬌小玲瓏的蓮足頓了幾頓,輕聲道,「可有什麽好消息麽?」

南宮星笑道:「有。」

范霖兒雙目一亮,頗為期待道:「是什麽?」

「你夫君的死,和玉捕頭的殺人案子有關。」

「什麽?」范霖兒顯得驚愕無比,「孟公子,你……你怕不是搞錯了吧,行濟武功不是一流,在家中地位也遠不如許多兄長,這等驚天大案,豈會牽扯到他?」

「詳情如何,還待勘察。弟妹,不知方不方便隨我跑一趟中堂,與馮捕頭他們碰面,仔細談談呢?」

話問出口,南宮星就緊緊盯住了范霖兒的五官神情,不肯放過一點細微的變化。

可范霖兒並沒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只略略頷首,道:「好,此事與外子聲名有關,妾身必當全力以赴。還請公子稍待,我這就回家,換一身輕便些的裝束,免得耽擱公子四方調查。」

「好,那你換好後就在你家庄外等著,我去接上另一個幫手,就來找你。」

「承蒙公子相助,妾身感激不盡。」她盈盈一福,快步離開。

看著那藏了不知多少秘密的纖細背影,南宮星暗暗一嘆,心道若是唐昕在此,至少查起這女人要方便得多。

難不成,文曲就是為此而特地先將唐昕阻擋在唐門之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麽?

越想心中越是刺痛,南宮星搖了搖頭,離開客居小院,找來了兩個弟子,請他們去問問山腰門防,傅靈舟是不是已經到了。

等待的當口,見到許多西堂已被初步驗過的弟子匆匆往另外兩堂趕去,想必今日靠著丁一暗號的突然襲擊,就此將全面鋪開。

即便這些人無法將丁一的動向蹤跡供出來,但哪怕只是將他們暫時圈禁,幫不到文曲的忙,便是大功一件。

南宮星不信,諾大一個唐門,會被七星門一位門主攪得天翻地覆。

等了約莫一刻功夫,傅靈舟與唐蕊攜手而來。

看唐蕊眉眼之間流轉的絲絲嬌媚,多半臨上山前還貪歡了一場。

想必是因此拖延了時辰,傅靈舟神情微赧,先抱拳道:「孟兄,耽擱片刻,來得遲了。」

唐蕊頗不願幫他隱瞞身份似的,別別扭扭喊了一聲孟公子,接著才道:「說吧,咱們該去哪兒,查什麽?」

對這二人,南宮星並不能完全放心,就只是簡略說起,唐行濟的死和玉若嫣的案子有隱秘的聯系,今日唐家上下要進行一場大清查,在西堂也查不到什麽,便打算去中堂見見負責此案的馮破,若有機會,到世子遇害的廂房,看一眼當初出事的場景。

傅靈舟默默聽完,扶著腰間黑沈沈的刀柄,問:「孟兄,我不擅此類深謀遠慮之事,不知要我幫什麽忙。」

唐蕊冷哼道:「還能是什麽,看你刀法好,借你當個打手。」

南宮星坦然笑道:「話糙理不糙,差不多就是這麽回事。唐門混亂,諸事繁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一個人勢單力孤,自然想找個助拳的。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只好捉到誰用誰。」

「我若是那個暗箭呢?」傅靈舟黑眸微擡,沈聲說道。

「多防你一個不多,但若是你誠心想娶唐蕊,你這幫手就有大用。互利互惠的事,何樂不為。」

傅靈舟微微一笑,道:「那,咱們為何還不動身?」

南宮星頷首領路,先往唐行濟一家所在的庄子去了。

遠遠看到是范霖兒在那兒等著,唐蕊忍不住蹙眉道:「南宮星,行濟屍骨未寒,你帶著他的未亡人要做什麽?唐門的地頭,你不管去哪兒,難道我還不能給你帶了這個路麽?」

「我要帶她,自然有我的用處。」南宮星故意不說明白,悠然一笑,腳下緊趕幾步,迎向范霖兒,朗聲道,「弟妹,你可准備好了?」

范霖兒依舊是神情凄楚,弱不禁風的模樣,不過身上換了方便行動的束袖立褂紮腳褲,乍一望,倒像個實打實的唐門女弟子。

她折腰一拜,嬌怯怯道:「孟公子,我准備好了。為走山路,我還特地換了短靴,咱們這就去吧。」

唐蕊輕輕掙開傅靈舟的手,大步過來拉住范霖兒,就往一邊走去。

南宮星急忙揚聲提醒:「唐蕊,你可不要胡亂講話,不然小心唐掌事生氣,壞了你和傅靈舟的鴛鴦夢。」

唐蕊一怔,憤憤回瞪一眼,但看神情,總不至於再把南宮星的真實身份拿出來說嘴。

南宮星退後半步,微笑道:「傅兄,唐門雖然不比百花閣天女門萬凰宮那樣的地方,可家中適婚女子也不在少數,習武的不習武的,大幾十位都是往少了算。你就當真認准這唐蕊了?」

這話其實說得頗為冒犯,但南宮星覺得這幾乎可以算是一個反常之處,不尋摸一下根底,豈能安心。

「我初出江湖,能蒙唐姑娘青眼有加,已是頗大的福分。」傅靈舟面上微紅,語氣都添了幾分溫柔,道,「我還沒露過刀法的時候,她就與我一見如故,知道我要來挑戰唐門高手,與我糾纏了些時日,起先是擔心我對唐門不利,後來,就變成擔心我被唐門高手打傷,一直從中攔阻,甚至……不惜為此獻身,與我海誓山盟。那不管唐門再有什麽絕色佳人,我也決不負她。」

南宮星暗暗贊嘆一聲,心道這唐蕊的眼光果真不差。

「南宮兄,」不需要忌憚旁人,傅靈舟低聲換了稱呼,頗為誠懇道,「我知道,蕊兒領了唐伯伯的命,騙了你一回,惹來你諸多狐疑。可我敢以我的刀保證,蕊兒並不是什麽心機深沈的女子,她喜歡我,便悄悄與我私會,她擔心我,便變著法子拖延我上山挑戰,她不喜歡你這樣的花花公子,便連讓我幫你也極不情願。論理,你就是懷疑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刀客,也不該懷疑到她身上。她對唐門一片忠心,對我也從無隱瞞。」

南宮星看唐蕊嘀嘀咕咕越說越長,索性先將此刻唐門中隱藏的禍患簡略講了一講,跟著沈聲道:「唐蕊也是下層弟子,平日和外門學徒、仆役丫鬟接觸極多,所以我懷疑不懷疑她,不在她是怎麽樣的人,而是丁一有沒有找上過她。阿青中了對方的手段,就成了那副樣子。前車之鑒,豈能不加倍小心。」

「蕊兒身上並無什麽明顯特異之處。」傅靈舟略一沈吟,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過後得空,我仔細問問蕊兒,看她近幾個月在唐門中是否遇到了什麽不尋常的事。」

又等了一盞茶功夫,眼見日上三竿,唐蕊才頗為沮喪地甩開范霖兒快步走了回來,挽住傅靈舟的胳膊,憤憤道:「這寡婦……簡直不知好歹。這要出了什麽事,看她有什麽臉面去見行濟!」

傅靈舟已經聽說了范霖兒身上的疑點,自然柔聲勸道:「蕊兒,孟兄目前所做,都是為了唐門。與你的目的並無二致,你不必如此針對他。」

「可他好色下流,和他爹一樣,我怎麽放心讓唐家的漂亮寡婦跟著他跑。」

傅靈舟看范霖兒已經款款走來,在背後暗暗扯了一下唐蕊的衣襟,肅容對她哼了一聲。

唐蕊一楞,眼珠左右晃了一晃,乖乖閉嘴,不再多說。

小事使性子撒嬌,大事聽話乖巧,還算有些腦子。南宮星心下稍寬,讓唐蕊領路,經山脊近道,往中堂所在山頭趕去。

兩邊路途著實不近,范霖兒又不通半點武學,為了不耽擱時間,等到險峻之處,南宮星看傅靈舟抱起唐蕊縱身而過,索性也道聲冒犯,將范霖兒一扛搭在肩頭,靠輕功趕路。

兩男負著兩女緊趕慢趕,等到了那邊,已是午後時分,唐蕊拍了拍裙褲上的浮塵,蹙眉道:「飯都趕不上口熱的。」

南宮星將腰牌解下拿在手上,上前請人通傳,說要見馮破一面。

不料,那弟子面色鐵青,反問道:「你要見的馮破,可是那位三等紫衣衛,六郡總捕頭?」

南宮星拱手道:「不錯。」

那弟子長嘆道:「那你見不著了。」

「怎麽?出了何事?」

那弟子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之色,連聲音都微微發顫。

「馮捕頭昨晚死了,門主和各掌事他們,正跟公門高手一起驗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