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狐狸(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573 字 2021-01-03

玉若嫣單膝跪下,拱手道:「罪女已無顏再受此稱,還請四公子謹言。這位是孟凡,孟少俠,先前找出關鍵,令大家明白我是受了奸人邪術擺布,便全仰仗他的功勞。他已拜會過另外兩位公子,只剩四公子還未謀面。我便前來引見。」

武瑾起身轉為正坐,雙手扶膝,一雙黑沈沈的眸子望著南宮星看了片刻,等那美婦將一件羽面狐皮的大氅為他仔細裹好,才朗聲道:「鎮南王府的確待門客不薄,但我身體自幼孱弱,並不過問家中的事,你若是想選個主子,做番事業,還是去找我二哥的好。」

說著,他擺手賜座,兩個影衛立刻從暗處現身,將矮凳放在南宮星和玉若嫣身後。

南宮星領袍坐下,微笑道:「在下並非為毛遂自薦而來,但說是毛遂自薦,也未嘗不可。」

武瑾微一挑眉,道:「哦?願聞其詳。」

「實不相瞞,在下略通醫理,還認識一位隱居的神醫,二公子的身體雖也不佳,但據說情況比四公子的還是好些,便趕來冒昧一問,不知四公子究竟是為何落下的病根?」

那美婦秀眉一蹙,隱隱生怒。

但武瑾擡手沒讓她開口,微笑道:「這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秘密,我嫂……哦,玉捕頭其實應該也知道一些。」

玉若嫣恭敬道:「我到王府後,確實聽聞過幾位公子的事,但從未特意打探過,所知甚少。」

武瑾略一頷首,緩緩道:「家母身體就不是太好,聽大夫說,我從胎里就帶了病根。」

南宮星若有所思,朗聲道:「聽聞王府高手如雲,那為何不請四公子修習一些強健之法呢?玄門正宗的內功,對先天孱弱頗有奇效。」

「我的確學過,至今也未敢懈怠。」武瑾微笑道,「若論內功,我甚至可以算是個內家高手。只可惜……一身內力只能幫我續命延壽,別無他用。若是沒有內功相助,我在五歲之前,就已不在人世了。」

南宮星略一思忖,拱手道:「公子可否讓在下號一號脈?」

武瑾淡然一笑,伸出雪白如玉的手掌,道:「請。」

身旁美婦立刻將武瑾衣袖挽起,玉指扶住,頗為戒備地盯著南宮星的身影。

屋中兩位影衛,也一起過來,站到了武瑾身旁。

南宮星過來將指頭搭上武瑾腕脈,運起陰陽隔心訣,仔細探索武瑾的內息情況。

稍一試探,就讓他暗暗吃了一驚,這武瑾練得內力,竟沒有半分陽氣,這好端端頗為俊秀一個男人,竟修了一身至陰至純的森寒內息,難怪如此季節就要用上暖爐和氅裘。

「公子為何學了如此陰寒的一身內功?」他索性直接問道,「男子修習陰性內功先天便有不足,學習九陰一陽的至陰內功之人,就已少之又少,你這真氣的情形……可是達到了純陰無陽的玄寒之境,難怪你氣血虛虧,如此畏寒。」

武瑾微笑道:「可這是我唯一保命的法子,孟少俠,不論富貴貧賤,人,總是想要活下去的。」

「公子莫非曾被至陽真氣所傷?還是中了什麽極烈之毒?」

武瑾搖頭道:「不曾,只是……」

他略一猶豫,嗓音轉低,緩緩道:「我在搬出家中養病之前,不論怎麽診治,身子的狀況都江河日下,這些事,你們江湖人興許不懂,玉捕頭是王府長大的,她必定是懂的。就不消我多說了。」

言下之意,竟是王府中有人要取他的命。

不過想來也不奇怪,鎮南王的爵位若能承襲,便是封疆諸侯,權傾一方,若是王府真像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平靜,世子死前,其余四位公子又何必都是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模樣呢?

世子武承雖然敦厚仁善的名聲在外,可南宮星也從一些情報中得知,從武承十四歲起,鎮南王那些妻妾中,就未再順利成活過一個男嬰,還連死了兩個偏房庶出的弟弟。算算時間,若非武烈根骨頗佳早早就被王爺送去習武,武瑾搬出王府養病不敢再回,還真難說如今能剩下幾位公子。

南宮星略一沈吟,向後退開,躬身施禮,微笑道:「在下醫術不精,叫公子見笑了。將來若是公子精神不錯,肯移步中南翼州,在下一定為公子介紹一位神醫,給公子好好診治。」

「那倒不必。」武瑾淡然道,「生死有命,修短素定。何須如此在意。」

南宮星目光炯炯,鎖著武瑾神情,忽道:「那公子為何還拖著病體,急忙趕來唐門呢?」

「因為我相信,玉捕頭不會殺我哥哥。這其中必定有什麽陰謀詭計,還未被發現。」武瑾端坐片刻,似乎就已倦極,雙足一收,便又倚在那美婦雙股上,「若不急忙趕來,我怕這里會有人頂不住壓力,將玉捕頭冤殺交差。家父戎馬一生,最恨殺良冒功之輩,我豈能令宵小如願。」

南宮星索性直白道:「那有其他兄弟過來,不也一樣?」

武瑾搖頭道:「我們一起到了,便不會有人殺良冒功。可若是分開有了先後,不論誰第一個過來掌控局面,都會願意臨時充當一下宵小,將此案了解。」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公子們彼此牽制,才給了玉若嫣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否則,只要有誰能在這里一手遮天哪怕一日,玉若嫣的謀害世子之罪,便要坐實。

「這個都……莫非也包括公子您?」南宮星大著膽子,繼續試探道。

不料武瑾竟真點了點頭,頗為坦率道:「我們都到了,玉捕頭就是我那不會殺哥哥的嫂嫂。我若能先到兩日,那她就只是證明我能力的殺人凶手。其罪當誅。」

玉若嫣坐在凳子上,神情毫無變化,沒有半點驚訝。

武瑾看著南宮星略顯錯愕的神情,微笑道:「這便是王府。你不必懂,也不會懂。正如我所說,我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唇角雖然噙著微笑,眼中卻滿是厭倦疲憊。

那美婦眼波盪漾,柔情萬種,春蔥般的纖長指尖撫過他的面頰,弓腰將螓首湊近,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角,輕聲道:「公子,該休息了。時候可著實不早。」

她嗓音婉轉嬌柔,甜糯溫膩,悅耳到令人心神松弛,南宮星遠遠聽著,都覺得心底涌出一股倦懶舒適,真是個人間尤物。

能找出這麽個美嬌娘常伴兒子身旁,可見鎮南王對四公子,應該還是十分重視的吧。

到門外問了問,玉若嫣點頭道:「四公子的母親是王爺扶正的如夫人,先王妃的堂妹,本就極受寵,待遇自然與庶出兄弟不同,甚至比境況相當的二公子還要好些。」

二公子武平和世子武承一母同胞,所以的確和四公子境況近似,都是身體不好的嫡子。

無奈亡妻難敵繼室,母憑子貴之外本也有子憑母貴的說法,加上這位王妃生產武瑾時又虧了身子,更惹王爺憐愛,愛屋及烏,能像四公子這樣常年於山清水秀四季如春之地養病不歸的,全王府也只有他一個而已。

送別玉若嫣,南宮星估摸一下時辰,匆匆趕往約定地點,去與母親碰面。

這次唐月依稍微來遲了些,她知道南宮星最近三山奔波,頗為辛苦,便將約定碰面的時間改為每三日一見,還在此處,還在此時。

她帶來的消息依舊不算好。

唐青不知是心病所致還是染了風寒,高熱不退,唐月依索性趁機將她送往翼州,附帶書信一封,准備轉交南宮星父親南宮熙的另一位側室,昔年名滿天下的神醫——贖魂玉手華沐貞救治,看看到底有沒有法子能徹底治愈她的心神之傷。

薛憐經西三堂接應之後,擊退了峨嵋追兵,但准備趕來幫忙的路上又遭伏擊,舊傷未愈又中奇毒,雖然可以靠真氣壓制,但一時間也不能再身陷險境。外三堂本打算安排她也去同找華沐貞就醫,但她與華沐貞似乎有什麽芥蒂,不肯前往,辭去了凶煞堂職務,乘舟北上,說是要往豐州去找一個熟人給自己診治。樓里原本派了人想要幫忙護送,結果被薛憐一刀劈斷船舵,從此失了她的消息。

另外,還有風絕塵一條警示,說她得到消息,她當年在父親破冥道人門下的師弟任絕俗,已經確定投身天道,此人自從摯愛鳳絕顏被九王爺娶為王妃後便下落不明,時隔近二十年重新現身,光是那套幽冥爪就萬萬不可小覷。任絕俗氣惱當初風絕塵不為他說話留住小師妹,加上性情乖戾想法極端,很令風絕塵擔憂,他會將余怒遷在南宮星身上。因此特地傳來了任絕俗的形貌特點,提醒他務必小心,真要是狹路相逢生死斗,切勿手下留情。

唯一稱得上好消息的,就是南宮星那位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擔心他在唐門辦事有危險,悄悄給娘家執掌門戶的大嫂寫了信。凝珠那邊倒也痛快,二話不說,便把四大劍奴派來,讓他們聽南宮星號令行事,如今已在路上。

那四個木頭腦袋聯手出擊,當真是威力驚人,只無奈一個個都跟傀儡一樣,惟命是從令行禁止,遇到需要打架的場合,的確是四個好幫手,遇到他現在這樣苦苦查案的情景,不過是多了四個方便好用的保鏢而已。

但聊勝於無,愛妻白若蘭一番美意,他自然感激收下。

想到妻子,與母親分別後,南宮星回去路上,不免有些心生寂寥。

他此行為了三個女人,如今唐青已經救走,唐昕被唐炫保住,暫且在隱秘處療傷,玉若嫣嫌疑已經洗脫了一半,照說是沒了性命之憂。他的目的明明都已經達到,可心中卻十分苦悶,只覺得在這諾大唐門中碰了一圈釘子,或軟或硬,四下迷霧重重,按理說,文曲已經沒有什麽可興風作浪的機會,他卻沒有一刻可以心安。

不願回客居廂房孤枕難眠,若找唐家要個美婢暖床,要被唐遠明冷嘲熱諷一番不說,還沒來由壞了孟凡正主的名聲,頗不情願。

心煩意亂,他索性找去地牢,打算再會會那位俏寡婦。

玉若嫣已經不在地牢住著,看守自然不如之前那麽嚴密,南宮星憑唐遠明令牌即可入內。

范霖兒就被關在玉若嫣先前的寬敞石屋。

之前南宮星也來看過她兩次,她從被關押之後,就一直不愛言語,問什麽都只說自己冤枉,不問就只是擺著一副委屈樣子坐在那兒,偶爾紅著眼眶抽噎兩聲,一副我見尤憐的樣子。

她身上被玉若顏里里外外搜了個遍,真真是連個屁都沒辦法夾著帶進地牢,南宮星不太擔心中什麽暗算,進來坐下,一時也想不到要問什麽,索性托腮盯著她,不言不語。

西堂這邊他早已走得熟了,年輕女子也見了大半,除了玉若嫣這個鶴立雞群還難以一親芳澤的,下面就要數范霖兒生得柔美可人,唐醉晚雖年紀更輕氣質修養都要更好,但綜合下來仍是遜色一籌。

百無聊賴之下,行功就算睡覺的他不如在這里慢慢養眼,也算是秀色可餐。

轉眼一刻過去,一直看似淡定,眼觀鼻鼻觀心的范霖兒忍不住擡起頭,望著南宮星道:「你到底是來干什麽的?」

「看你。」

「還沒看夠?」

「左右沒其他事要做,不如看你。」他打個呵欠,笑道,「你要休息,就請自便。」

呵欠這事兒最是容易感染,范霖兒還沒開口,就也跟著打了個呵欠,連眼淚都打了出來,急忙擡手一擦,秀眉半蹙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你看著我要怎麽睡?難不成你要圖謀不軌麽?」

南宮星擡手用拇指點了點牢門,「我早防著你呢,門外就站著看守。」

范霖兒話頭一滯,氣鼓鼓坐了回去,深吸慢呼平復了會兒,又坐在那兒不吭聲了。

南宮星的確不知道能問什麽,這女人抵賴的功夫當真了得,嘴比鴨子都硬,羅傲來過兩次,不能動刑也只有無功而返,玉若嫣索性不問,就只把她關著。

他沒想通,范霖兒這個棋子,到底布下是為了做什麽。

真就只是為了策反唐行濟,之後做個魚餌釣南宮星上鉤嗎?這女人並無武功,也非易容,娘家親戚查過沒有異常,到底是怎麽收買到她如此死心塌地的呢?

心里沈思,南宮星眼睛依舊直勾勾盯著范霖兒看,四肢放松下來,陰陽隔心訣倒已經運行了一個周天。

不久,范霖兒就又有些心煩意亂,蹬掉綉鞋,皺著眉板著臉一翻身躺倒在床上,憤憤側身看向里面,拉起被子就要睡。

南宮星不動,不語,仍只是看著。

約莫一炷香功夫,范霖兒回頭瞄了一眼,噌一下坐了起來,「孟公子,這孤男寡女的,你就不知道什麽叫廉恥麽?」

南宮星淡淡道:「牢里審訊女犯,也沒聽說還要避嫌的。范夫人,你還是搞清自己的身份為好。」

「那你到是審啊!」

「你總歸是一句話,我不知道。審什麽?」南宮星嘆了口氣,搖頭道,「不如多看你一陣子,看到你睡著,聽聽你會不會說些夢話。唐行濟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想來是不舍得你這嬌妻的吧,他回來看過你麽?」

范霖兒冷冷道:「你少拿這些嚇唬我,我好歹也是嫁進了唐門的女人,沒那麽膽小。你要是能讓行濟回來看我一眼,我反倒感激你。」

「行濟兄,你若在天有靈,尊夫人如此懷念,地牢不見陽光,沒有陽氣,陰森死地正適合你倆重逢,你不如就來安慰一下她的一片痴情吧。」南宮星信口胡謅,手上對著空中做了個舉杯動作。

范霖兒心浮氣躁,不覺就往上瞄了一眼,跟著自查失態,倒頭又將被子裹好躺下。

南宮星故意叫魂般道:「行濟兄啊行濟兄,你尚未出煞,七七燒祭,便不見了愛妻身影,心里多苦,小弟能想到一二,你若回來,不妨到此與夫人一會,也好讓她今後為你守節,多個心頭念想。」

范霖兒往床里挪了挪,干脆擡手堵住了耳朵。

南宮星心道,唐行濟未必就是心甘情願自盡。范霖兒手邊亂心燈唾手可得,對丈夫下葯也是易如反掌,此前唐門並未有人防著文曲這樣的奇門高手,想要操控唐行濟這樣沒有實權的年輕弟子,難度極低。

他在心里推演一番,若是當初范霖兒的圈套他忍不住主動跳進去了,會有什麽結果。

一個寡婦能控訴的,無非就是涉及貞潔的風流事。

先不說南宮星當時心里惦記的事多,十有八九把持得住。就算把持不住,范霖兒能怎樣?

大哭大鬧,尋死上吊,逼著南宮星下山?

說到底,讓唐行濟連一條命都豁了出去,除殺人滅口讓南宮星失去最明顯目標之外,難道就為了這麽個虛頭八腦的後招麽?

他就算真被逼下了山,難道就不會子承父業悄悄潛回來麽?

一個比較大膽的猜測浮上南宮星心頭,難道……唐行濟所在天道的那條線,並不知道文曲要做的事?

唐家子弟投入天道,所圖謀的,無非是唐門的百年基業,為了排除對手,執掌龍頭。

而文曲的所作所為,毫無疑問是把唐門置於風口浪尖,算是個不死也要脫層皮的劫難。

唐行濟真會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