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引火(2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398 字 2021-01-03

南宮星微微一笑,響亮道:「晚輩隱瞞身份,假托孟凡之名,不過是不想讓唐門諸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並非心中有鬼。至於范霖兒……並非在下自吹自擂,我家中妻子白氏,乃暮劍閣閣主親妹,通情達理賢淑美貌,成親之日便為我納了兩位側室,還對唐昕、唐青將來的位置豪無意見,早早已將家中院落打掃整理出來,前次寫信,還掛懷我唐家兩位紅顏知己是否安好。」

眾人不知他為何突然開始炫耀嬌妻美妾,不禁面帶訝色,紛紛凝望過來,看眼神,頗覺這人恬不知恥。

「而在外,我於江湖中不過小有一點薄名,遠不如我那風流爹爹如雷貫耳,可他偏偏是個桃花災,不瞞諸位,我行走江湖若是見了看上眼的姑娘,只要年紀大過二十五,我便要留意她是不是與我爹打過交道。我頂這麽一個虎父的名頭,一旦露了身份,在尋常閨女眼里,只怕比竊玉偷香的采花大盜也好不出多少吧?」

聽他自貶,堂上倒有大半忍俊不禁,仿佛在說,不錯不錯,有這麽個爹,合該你被姑娘防著。

至於能否防得住,他們多半一時也考慮不到。

南宮星長吸口氣,笑道:「如此,便回到我方才的疑問。試想,我一個急色鬼的青壯漢子,在內不必忌憚妻子角嫉妒,在外不必擔心名聲有損,地牢之中,艷色在前,我為何要將范霖兒留給兩個不相干的弟子去蹂躪淩辱?這於我,能有什麽好處?不論出氣泄憤還是打算變相審問,那倆人還能比我自己手段更好?」

霍瑤瑤在後面看他侃侃而談,暗暗贊嘆,但烏溜溜的眼睛左右一瞥,還是悄悄往靠門口的地方退了退,尋思萬一狀況不對,自己輕功可不如少樓主,須得笨鳥先飛才行。

不過南宮星這番話合情合理,而且方才唐遠狄鬧了那麽一出,誰要敢質疑,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會不會被視為天道策反了的叛徒,一時間,並沒誰出聲反駁。

倒是玉若嫣,沈吟片刻,開口道:「南宮公子……」

南宮星一擡手,笑道:「叫我一聲小星就是,公公來公公去,好不別扭。」

玉若嫣一頓,道:「南宮星,這事兒最詭異的地方,實則在此。若只是為了誣陷你唆使強暴,這其中漏洞極多,不合情理,聽起來全無效果。若是為了逼出你的真實身份,現下看來,意義似乎並不太大。唐門正值多事之秋,又被天道盯上,即便和你家有什麽宿怨,為了你如意樓少主的身份,也不至於將你轟下山去。」

她這話明顯是替唐遠明說的,一山掌事,自然不便開口示弱。

唐遠明微微一笑,略略頷首,便是領了她的人情。

玉若嫣繼續道:「那麽,范霖兒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如此作踐自己?她雖然別處受傷不重,可女子要緊的兩處地方,均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經此一難,今後就算養傷康復,也會落下後患,多有不便。這麽大的代價,必有所圖。」

南宮星略一沈吟,道:「她被帶出地牢後,可是一直醒著?」

玉若嫣頷首道:「是,雖然看起來氣若游絲,但一直提著心勁,直到我們離開前,都沒有昏睡過去。」

南宮星皺眉道:「那她出來後都接觸過什麽人?」

玉若嫣馬上道:「我趕去之前,唐掌事安排了山上的穩婆和幾位不懂武功的女眷照應,我去後擔心她向誰傳遞消息,就只放進去了四公子的一個隨行醫士。其余還有幾個丫鬟來來去去幫忙換水洗布,我都看在眼里,應該沒機會和范霖兒接觸。」

唐遠明清清嗓子,接口道:「玉捕頭到前那些幫忙的女子,我都與她們家中打過招呼,幫完忙,便留宿在這邊,暫時不回原處。」

這兩人一個直覺機敏經驗豐富,一個老謀深算心計頗多,南宮星能想到的,都被他們安排得周全妥帖,沒什麽可挑剔之處,只好拱手道:「這我便放心了。既然如此,想必不會出什麽漏子。」

「未必。」四公子扶著身邊輕羅坐起,咳了兩聲,微笑道,「小星,你方才說,天道是文曲背後的雇主,害死我大哥,說明他們背後的根基,可能就在朝廷之中。那麽,不僅是唐門中人需要懷疑,王府我帶來的親隨,難道就一定可靠麽?來人啊。」

一個貼身影衛立刻閃身出前,單膝跪下,「在。」

「去請隨行的那位醫士,也住到唐掌事安排的地方,叫人看管起來。」武瑾淡淡道,「辦完後,你辛苦一趟,去將此間事情報給二哥,免得他多心。」

「得令。」影衛領命,起身快步出門。

武瑾拍了拍輕羅的手,柔聲道:「我累了,咱們歇息去吧。唐掌事,若有別的要務,煩請及時通報一聲。恕我先去補眠了。」

「公子慢走。」唐遠明即刻起身,恭敬送行。

四公子要走,足以標志著事情至此告一段落。

但南宮星剛要松一口氣,外面卻突然傳來一聲大笑,伴著頗為無禮一句,「四哥,太陽都要曬屁股咯,你還去補覺,看來大哥沒了命,你也並不著急嘛。」

南宮星一拉霍瑤瑤,側身閃到一旁。

武烈飛身縱入,斜瞥一眼南宮星,也不管四哥正在看著自己,目光一閃,笑道:「這位就是南宮少樓主吧,你那好部下,可差點要了我的小命啊。」

這話一出,滿座皆驚。

武瑾復又坐下,面色一沈,緩緩道:「五弟,這里不是王府,休得胡言亂語。」

武烈唇角一翹,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幾道傷疤,大聲道:「怎麽,本公子還會誣陷他一個江湖草莽不成?瞧瞧,這可都是他的小老婆給我紮的,她拿個破發釵子,偏還厲害得不行。誒誒,你們這兒坐著這麽多江湖好漢,都比我知道得多吧?那血釵雍素錦,是不是歸給南宮少樓主了?」

江湖傳言一向飛快,更何況為了保雍素錦,南宮星特意叮囑放出過風聲,如今,倒成了咎由自取。

馬上便有個聲音頗為艷羨道:「沒錯,我早就聽說,血釵和碧姑娘兩個女煞星,都成了如意樓少樓主的奴婢。」

旁邊也有人附和道:「先前我還不信,可……他到唐門辦事沒多久,碧姑娘就硬闖兩回了,次次為了找他。」

南宮星暗暗嘆了口氣,心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一拱手,朗聲道:「不錯,雍素錦的確已經被我收歸己用。她……」

說到這里,他看向玉若嫣,見她面上平靜無波,好似沒有聽到似的,便繼續道:「她因為要幫我辦事,之前離開我身邊不在,若是對小公子不小心有什麽冒犯之處,我代她向您賠罪,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打你,我打不痛,罰你,我又不缺錢。」武烈背著手在南宮星身前來回踱了幾步,笑道,「但我就是很好奇,我在鎮南王府長大,從未出過滇州,與你如意樓井水不犯河水,按說該相安無事吧?她為何要來殺我?你給我說明白,說通了,這次她辦的事兒,我就認了,不再追究。」

武瑾皺眉道:「五弟,你這決定未免也太兒戲。生殺之事,如果屬實,豈能放過罪魁禍首。」

玉若嫣臉色微微一變,令人心醉的朱唇緩緩抿緊,雙眸漸漸泛起一絲忍耐克制。

武烈哈哈笑著一拍大腿,道:「我那麽辛苦練武,可不是為了保衛邊疆,我就是為了行走江湖,也試試看能不能當個游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興許那位雍姑娘有什麽不得不出手殺我的苦衷呢,比如……她家主子下令,她也沒辦法。」

「主人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隨著一聲淡漠應答,崔碧春邁過門檻,手握寶劍碧痕,走到南宮星身邊,冷冷道,「雍素錦肆意妄為慣了,她惹的禍,不能算在主人頭上。」

不來則已,一來沒完。

崔碧春話音剛落,門外唐炫一個箭步進來,也不管周圍親戚們投來的驚愕目光,徑直大步趕到唐遠明身邊,彎腰輕聲說了句什麽。

唐遠明臉色微微一變,起身高聲道:「四位遠道而來,便是貴客,還請進來說話吧。」

南宮星回頭一望,四個灰衫麻鞋,一般高矮胖瘦,神情淡漠古板的中年漢子魚貫而入,順次過來在他面前一字排開,同時沈聲道:「暮劍閣劍奴奉命而來,聽從姑爺差遣。」

沒想到他們四個來得極快,南宮星昨晚才聽到消息,今日就已到了。看他們滿面風塵,神情頗為疲倦,想必是晝夜兼程,一刻也未曾停步。

愛妻一番好意,南宮星自然笑納,柔聲道:「四位請先在旁歇息,這會兒還沒什麽。」

「是。」四人一起木訥答道,前後間隔半步列隊走到牆邊,便站在那里,轉身望著南宮星身周。

看來,他們若是沒有得到新命令,要執行的,應該就是保護南宮星周全。

多了崔碧春和四大劍奴在側,南宮星心里安定不少,天道若想硬碰,至少討不到好去。

武烈打量一眼,笑道:「多了保鏢,這事兒還是要說個清楚,那血釵雍素錦殺了我兩個護衛,還追殺我起碼幾百里遠,讓本公子在荒郊野嶺寢食難安,野人一樣逃命,惶惶不可終日,這罪過,難道是一句與你無關,就能搪塞過去的麽?」

南宮星伸手拉住臉上已經快要掉下冰渣的崔碧春,向前邁了半步,恭敬道:「那,敢問小公子,在下該如何做,才能令您滿意呢?」

「簡單,」武烈濃眉一挑,眼中精光閃動,「冤有頭債有主,我若要你償命,顯得本公子不近人情,仗勢欺人,不如這樣,你當著大家面開個口,把那雍素錦交給我處置,她是死是活,從今往後都與你無關,如此一來,她犯的錯,捅的窟窿,我自然也不能找到你頭上來。」

嗆的一聲,崔碧春的那把碧痕已彈出在掌心。

武烈急忙後退兩步,橫劍胸前,滿臉戒備。

廳中唐門弟子也刷拉站起十幾個,手掌探入腰間皮囊,如臨大敵。

武瑾背後影衛搶上數步,喝道:「大膽!速速將兵刃收起!」

崔碧春掌中寶劍紋絲不動,依舊指著武烈咽喉,深潭般的雙眸緊鎖著他肩頭,一觸即發。

四大劍奴緩緩垂下手掌,一起握住腰間劍柄。

武烈瞪著南宮星的臉,大聲道:「還說不是你小老婆,要真是個尋常奴婢,送我又怎麽了?我堂堂王府小公子,受人襲擊,要你交人出來,沒將你株連進來,可夠通情達理的了。你們江湖人,就不必講道理麽?」

唐炫原本已經悄悄退到角落,一聽他這撒賴一樣的口氣,忍不住輕笑一聲,道:「南宮兄,我早說過,紅顏禍水,這雍素錦,還是個成了精的,即是禍精,早叫你不要攬那麻煩,你偏不聽。」

玉若嫣一直靜靜望著南宮星,她沒有兵器在身,雙腳還帶著鐵鐐,但她放在膝上的手掌,已緩緩握緊,攥成了緊綳綳的拳頭。

南宮星沈吟片刻,站到了崔碧春身側,緩緩道:「不錯,在下洞房花燭夜,屋中便有雍素錦在,說她是我妾室,並不為過。她殺了公子護衛,照說自當償命,只是,公子無憑無據,僅靠空口白話,在哪家公堂之上,想來也不能定罪吧?」

武烈頓時一楞,顯然他也沒想到,南宮星竟然用上了耍賴的手段。

南宮星提高聲音,道:「誠然,素錦此前凶名在外,許多人命都按在她的頭上,但列位皆是武林豪族,想必也知道,江湖傳言有多不可信。若是都能當真,那在下已是個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殺人是大罪,敢問小公子,您有何憑證?」

武烈撇撇嘴,笑道:「南宮星,這我可真沒想到,你們江湖人,不是從來講究敢作敢當的麽?」

南宮星淡淡道:「敢做敢當不錯,可沒做,自然就不當。」

武烈瞪眼道:「難道我好好的兩個護衛,是半夜被老鼠啃死的不成?」

南宮星悠然道:「那小公子今後可要選對住處,或是隨身帶只貓兒的好。」

輕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急忙擡袖掩口,將臉扭到了武瑾肩後。

武瑾眼中也浮現出一股笑意,開口道:「這話也有道理,五弟,即便江湖規矩不如律法那麽死板,你指責那位雍姑娘殺人,總要有憑有據吧?」

武烈把劍掛好,雙手叉腰,望了自己四哥一眼,道:「我這現成的人證都不算了,還能拿出什麽憑據啊?」

霍瑤瑤眨了眨眼,在旁細聲細氣地說:「奴婢前些日子夜里,湊巧看到那兩個護衛其實是小公子殺的,為了什麽,我也不知道。」

南宮星笑道:「喏,在下這邊如今也有了人證。碧春,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崔碧春神情微窘,但猶豫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我們這邊兩個人證,是不是比你一個更有說服力?」

武烈不怒反笑,大聲道:「我為什麽要殺我的護衛?俸祿銀子又不必我出。」

南宮星淡淡道:「那素錦為何要殺你的護衛。」

「廢話,當然是為了殺我。本公子這一身狼狽,莫非你看不到麽?」

南宮星目光一掃,繼續道:「那素錦為何要殺你?小公子你與我們如意樓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也不曾聽說誰拿了銀芙蓉來,控訴小公子欺壓良善,其罪當誅。那麽,素錦不好去辦我交代的事,盯緊東川郡塘東縣那些邪魔外道,特地跑去殺你,所為何事?」

「因為……」武烈一句話起了個頭,瞄一眼玉若嫣,接著看向旁邊端坐的武瑾,咂了咂嘴,道,「我怎麽知道因為什麽,你們江湖人殺來殺去,亂七八糟,興許是看上本公子,想要劫色呢。」

「呸,就你這綉花枕頭的草包樣子,我在南宮星的房里神魂顛倒下不來床,會看上你?」

伴著一串脆生生的嬌笑,一道婀娜影子一閃而入,裙擺旋飛而起,亮出一雙瑩白柔潤,滑膩誘人的小腿,和不著羅襪,踩著一雙無齒木屐的絕美玉足。

十趾纖纖,血色塗甲,發釵在手,笑如春花。

玉若嫣的臉色,頓時變了,連那雙握緊的拳,都微微顫抖起來。

雍素錦,終究還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