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兄弟(2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509 字 2021-01-03

武烈笑道:「好,不愧是唐門後代!」笑聲中,招數一變,中宮直進,比此前竟又剛猛幾分。

然而南宮星此刻已經看出,與他類似,武烈所學極雜。

雜,則不精。

同樣不精,但他自幼經姨娘和親娘的醫毒兩道協力用葯,又有師父親傳陰陽隔心訣夯實根基,內功可不知要勝出多少。

擔心切磋之中對方可能突施冷箭,吸取了當初柳悲歌的教訓,南宮星單足後撤,沈聲低喝,周身內力轉瞬間流轉變化,由陰至陽,手臂筋肉墳起,一招落日神拳劈面打去。

武烈明顯吃了一驚,雙臂擡起一封硬擋。

砰的一聲,他雙臂衣袖被剛烈真氣震碎,如彩蝶舞動四散紛飛。

他也被震得向後連退數步,雙眼一瞪,笑道:「好,要得就是動真格。你內力霸道,別怪我用兵器。」

話音未落,他嗆的一聲抽出腰間寒光閃閃的長劍,一挺刺來。

這劍勢迅疾狠辣,渾然不似王公貴胄家中會教授的武功,倒比尋常江湖人的殺氣還要重些。

南宮星早已習慣空手對白刃,落日神拳也並不畏懼什麽劍法,剛猛真氣運在雙臂,當的一聲先將長劍震開,錯步上前一拳打出,帶起罡風猶如利刃。

被這麽一拳打中,比中劍好不出多少,武烈急忙回劍自救,反撩南宮星肩頭。

南宮星低喝一聲,功力外放,突前進擊。

嘭!

一聲悶響,武烈回封胸膛的左手如遭錘擊,右手長劍都拿捏不穩,被南宮星真氣震開,喉頭一甜,腳下離地寸許,向後飄開數尺,腿窩一軟險些立足不住。

他急忙長吸口氣,壓下翻涌氣血,笑道:「不愧是如意樓少主,陰陽轉換好生厲害。」

「陰是陰,陽是陽,不過能自如轉換而已,有什麽厲害。」旁邊突然傳來一句不屑評判,音聲慵懶酥柔,一聽便知,四公子身邊那位輕羅,到了。

武烈收劍回鞘,「喲,那你說說,什麽才厲害?」

「自然是陰陽融合,不分彼此,隨心所欲。」輕羅從花園走出,仍穿著宮裝長裙,頭飾繁復,若不是口中所說與曾經所見,分明更像是個將要奔赴王公盛宴的美婦。

她並非空口白話,櫻唇開合同時,那雙柔白手掌從流水般的衣袖中斜斜一探,將地上兩片落葉憑空吸起。

旋即,就見她十指輪撥,如在彈奏無形之琴,那兩片落葉飄在掌下尺許,懸空不住轉動,就在南宮星與武烈眼前,兩片葉子從中分開兩半,一半漸漸結上一層寒霜,一半漸漸冒出青煙,左右四半,對應位置還兩兩相反,簡直像是在變戲法一樣。

轉眼間,左下右上兩個半片火星一跳,焦黑燃起,左上右下兩個半片覆霜碎裂,紛揚灑落。

這一手驚世駭俗的絕技露罷,輕羅皓腕一轉,提起曳地長裙,款款走過武烈玉南宮星中間,嬌笑道:「這次可記住了,什麽才叫厲害。今後,可莫要再打四公子的主意,否則,四公子心慈手軟,我可是最毒的婦人心。」

南宮星心中暗暗一驚,自忖莫非母親就是去找輕羅試探深淺,被誤會要對四公子不利而落敗被捉?

輕羅這手功夫的確配得上她所說的陰陽融合隨心所欲,他仔細回想,即便是認識的前輩中,能與她匹敵的也超不過一手之數,而且,勝敗猶未可知。唐月依若是正面與她交戰,勝算絕到不了二成。

可他一眼望去,武烈的眼神也變得頗為復雜,像是被震懾到的樣子。

南宮星等輕羅走遠,輕笑一聲,主動道:「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武烈冷哼一聲,道:「你一介江湖草莽,能對我四哥有什麽威脅?自然是說給我聽的。這女人功夫深不可測,還長得挺美,看來艷福,我也比不過我四哥。他娘的!」

他憤憤罵了一句,瞪眼看向南宮星,「你喝酒麽?」

南宮星本打算與唐遠秋共飲一杯,但想到唐炫就在那邊,不禁有些頭痛,便笑道:「不愛喝,但也從未醉過。」

「去我住處喝一杯?」

「不必帶誰的話。」

「帶你奶奶的腿。」武烈笑罵一句,「我就是請你喝花酒,也不必你自帶娘們啊。走不走?」

「走。」

南宮星並不太相信酒後吐真言那一套。

但凡有些內功底子的,想要不喝醉實在是太過容易,而且,喝醉了也不說真話,他爹就擅長得很。

所以他並不覺得和武烈喝酒能得到什麽有用的情報。

他答應下來,單純是覺得有趣。

如果武烈並非鎮南王府的公子,也並未卷入到此次事件之中,他興許還會努力嘗試交個朋友。

可惜,如今他們只能坐在一起,單純地喝酒。

唐門原本為公子安排著伺候的奴婢,武烈這種風流小哥,當然要了兩位侍寢陪酒。

但羅傲將她們的臉也毀了。

這想必就是武烈當眾給他那一耳光的原因。

那兩個婢子還在,只是都將長發散了半邊,擋住了受傷面頰,為他們倒酒的時候,也都在強忍著淚。

幾杯下肚,武烈將手伸進身邊那個奴婢發絲之間,輕柔撫摸著內里傷疤,柔聲道:「你們放心,本公子說了會為你們出這口氣,就一定做到。那一耳光,算是定金。」

「奴婢不敢。」那丫鬟急忙低頭,顫聲道,「奴婢只是想著能伺候好公子而已。」

南宮星略一擡眼,輕聲道:「小公子難不成還要殺了羅傲麽?」

「一條亂咬人的狗,殺便殺了,有何不可?」

「可二公子如今不信玉若嫣,追查文曲與天道之事,還要仰仗羅傲指揮。」

武烈冷笑道:「你們江湖不是人才濟濟麽,少了個羅屠夫,就只能吃帶毛豬?」

南宮星淡淡道:「我自然是不想吃羅屠夫的豬,可如今這里最大的,不是你二哥麽。長幼有序,你也沒辦法不是。」

武烈的神情變得微妙幾分,端起酒杯緩緩灌下,哈哈一笑,道:「家里兄弟哪個不知道長幼有序,嫡庶有別,誰還真當回事不成?你不必費那力氣試探套話,我們兄弟放著王府的好日子不過,跑來這江湖草莽的地盤,你真當是來給大哥報仇的麽?」

南宮星靜靜喝下一杯,沒有開口。

武烈知道本該只有天道少數人才知道的事,南宮星不信他與天道會毫無干系。

可具體到什麽程度,南宮星完全摸不到頭緒。

索性就只是喝酒。

空壇子撤下去六個,月亮漸漸上了樹梢,二公子的部下,終於過來傳話,請武烈過去見面。

「要一起去麽?」武烈撥開頭發,往身邊丫鬟傷疤上親了一口,拿起酒杯喂她喝下,笑問南宮星。

南宮星略一沈吟,道:「可二公子並未傳我。」

「我帶你去,不必他傳。」武烈站起,看似醉意上頭,雙眸卻清亮澄澈,看來再灌三壇下去,也不會有什麽變化。

「好,那我便跟你走一趟。」

大概是為了管理查案事宜方便,二公子武平搬去了唐遠書平日處理門派事務的院子,距離其他幾個兄弟的住處都不太遠。

南宮星跟著武烈進去,一眼就看到四公子武瑾也在屋中,靠著軟榻,腳邊放著半圈暖爐,輕羅依舊如靠墊一樣環抱他護在身後,明眸流轉,暗含警告地瞥了南宮星一眼。

武平看見南宮星,並未有多意外,淡淡道:「你也來了,正好,省了我的功夫。」

南宮星環視一圈,除了三位公子,門主唐遠書與夫人也在,唐行澤與另一個年輕人隨侍在側。

那人南宮星此前並未見過,看上去相貌平平,和和氣氣,臉頰笑紋頗深,一望便心生親切。

玉若嫣站在武平身後,面無表情,身上依舊沒有帶著兵器,星眸暗淡,好似珍珠蒙塵,失卻光華,令人心疼。

他大致打量過屋內格局,拱手躬身,朗聲道:「草民魯莽,不請自來,多謝公子海涵。」

武烈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靠,拍拍身邊座位,眼睛一翻,道:「我帶你來的,不必別人海涵。坐。」

此前素有傳言說鎮南王五子性情頑劣,由此看來,倒也未必都是偽裝。南宮星看一眼武平,見他並未發作,便順勢落座。

廳堂內一時間無人說話,隨著詭異的靜謐,無形的壓力如霧彌漫,籠罩在各人心頭。

南宮星仔細觀察,深思熟慮,收起肚子里的話,也跟著一起當上了悶葫蘆。

等垂發遮面的丫鬟上來換了一輪熱茶,武烈第一個按捺不住,大聲道:「二哥,你瞧見了麽,剛才給你端茶倒水的姑娘,好好的臉,就這麽挨了一刀。」

武平輕聲道:「我自然也是心痛的。只不過此事,怪不到我,也怪不到羅傲頭上。」

「哈,」武烈一拍扶手,道,「那要怪誰?怪那把刀麽?」

武平長嘆口氣,道:「罪魁禍首,自然是借大家為掩護藏身的文曲。五弟,若是有禍害王府的極其危險之徒隱藏在一批下人中,一時間分辨不出,為了王府安危,你會如何做?」

「都轟出去,賣往別家。」

「可那惡徒一旦得到自由,便會釀成大禍。」

「那就都關起來,扔進地牢養著。」

「幾百號人,養不起。」

武烈面上一紅,大聲道:「那你就要都殺了麽?父王治軍令行禁止,治民寬厚仁和,鎮南王府統領西南五、六十年,幾時有過草菅人命的惡名!」

武平淡淡道:「羅傲並未濫殺一人,如何能叫草菅人命?此事的確對無辜下民頗有損傷,我已發函請示父王,在原本一人十兩的補償上,另加明珠一顆,就從我今年誕辰父王的賀禮中取用。」

「哼,」武烈不屑道,「財帛動人心,最後還是這套。」

「你要的公道保障不了他們今後的生活。」武平耐心十足,緩緩道,「我已告知羅傲,余下弟子不必再用這種極端手段,玉若嫣說得對,文曲的范圍,就在這些下人之中。」

武烈一挑眉,道:「那你們豈不是應該找出來了?下人的臉都已經劃過了,那兩個易容的,哪個是文曲啊?」

「都不是。」武平搖頭道,「那兩個易容被揭破的,趁人不備,吃了一口臉上的肉膠,服毒自盡了。」

不等武烈瞪眼發作,他馬上又道:「但南宮少俠既然帶來了好幫手,就從嫌疑最大的人開始,一個個清查過去吧。此次收繳的亂心燈分量很足,我相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武烈就像存心擡杠一樣,當即搬出了羅傲的觀點,「可誰能保證那個幫手就不會出問題?」

武平看向南宮星,微笑道:「南宮少俠,你願為你的幫手擔保麽?」

南宮星還未開口,武瑾卻在旁道:「二哥,我相信小星不會看錯人,不如,我來為他找的幫手擔保吧。」

武平眼中笑意更盛,柔聲道:「沒想到,四弟也和南宮少俠有幾分交情。」

「不過一面之緣。」武瑾靠在輕羅身上,渾不在意周遭目光一樣用掌心輕輕摩挲著她的大腿,懶懶道,「但若沒有他賣力洗脫玉若嫣的嫌疑,此案如今已經結辦,玉若嫣也早就含冤而死。若說這諾大唐門的可用之人里,有誰絕對不可能跟文曲合作,那便只有他了。」

武烈冷笑道:「四哥這意思,玉若嫣也不可信咯?」

「三哥中毒中得蹊蹺,顯見此次的幕後黑手,仍在對玉若嫣有所圖謀。既然如此,讓她適當避嫌,也是為了她好。」武瑾半垂眼簾,道,「難道,五弟更願意玉若嫣以身涉險麽?」

南宮星揉揉眉心,只覺這兄弟三個每一句都話里有話,可又完全摸不清其中頭緒,心中煩躁無比。

「南宮少俠,我們兄弟之間意見不一是常有的事。」武平看向他,柔聲道,「你不必掛心這些,只要確認,你找的幫手可用,那麽,我明日便讓羅傲安排,事不宜遲,咱們還是應該趁早找出文曲才好。」

南宮星原本並不想讓霍瑤瑤承擔這麽大的壓力。

可事已至此,他騎虎難下,一旦後撤,羅傲必定不會再給他介入此案的機會。

「好,我明日便帶著幫手,全力清查疑犯。」

「如此甚好。」武平微笑道,「那,南宮少俠,時候不早,你就先去和幫手准備,好好休息一晚吧。我們兄弟與門主,還有些話要說。玉若嫣,勞駕你送送南宮少俠。」

「是。」玉若嫣略一頷首,快步走向門外。

武烈還想抗議,但一眼看向武瑾,不知發現了什麽,略一皺眉,沒再作聲。

南宮星跟著玉若嫣離開,心里雖又不甘,可轉念一想,王府兄弟之間暗流涌動,四公子有輕羅這樣的怪物在旁都不敢輕舉妄動,足見水深。他還是切忌貪心,專心將文曲這個關鍵找出為妙。

路上他有意向玉若嫣攀談幾句,可她興致缺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比起當初上山在地牢中見到的時候還要萎靡不振。

南宮星心中好奇,忍不住問道:「玉捕頭,我下山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何會像是失了魂一樣?難道……你又中了什麽心劫?」

玉若嫣搖了搖頭,直到快將南宮星送回住處,才輕聲道:「我不清楚。南宮,我與她擦肩而過後,心里就一直不舒服。我很累,你……容我歇歇吧。」

南宮星一凜,扭身道:「你是說素錦麽?」

玉若嫣沒有回答,她步履匆匆,轉眼,修長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唐門曲折崎嶇的夜路盡頭。

南宮星長嘆口氣,回到客居廂房。理所當然,他推門進了唐昕特地沒回家也要過來陪他的那間卧室。

不料,霍瑤瑤也在里面。

他正要以為唐昕今晚疲倦准備讓霍瑤瑤出來遞補協力,就聽外面傳來唐醉晚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

「南宮公子,是你回來了麽?」

「是我,怎麽了?」

「你說要跟伯父喝酒,我特地將他請來了。」

南宮星開門,縫隙間,露出了唐醉晚黑漆漆的雙眸。

她的眼睛,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