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1 / 2)

清亮的白酒在不銹鋼杯中輕快地打著漩,一股濃烈的醬香撲面而來。

「來,過來坐,」我指指旁邊的板凳,「陪我喝一杯,就用我的杯子吧。」

蘇莉猶豫了一下,坐了過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後把杯子遞到我嘴邊,笑著輕聲說:「生日快樂!」

「也祝你一生快樂,」我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冷不防給嗆了一下,「咳!!咳!」

「長命百歲,長命百歲。」蘇莉一邊拍打著我的背,一邊念叨吉祥話。

我端起杯子還想喝,被蘇莉一把奪了過去:「好咧,好咧,不要喝了,萬一會兒院辦來查崗,你這可是現行的。」

我看著蘇莉小心翼翼地把杯子里的茅台酒倒回瓶里,細心地擰上蓋子,然後身走進她的更衣室,把酒瓶藏在她的更衣櫥里。

「明天早上下班的時候我給你帶回去,放心,少不了的。」蘇莉鎖了櫥門,嘻嘻地坐到我面前的板凳上,「喏,」蘇莉指指桌上的紙包,「這是熟肉吧?剛剛曉得你出去剃頭沒吃晚飯,就先去食堂買了飯,等你回來一起吃。」

說著,她轉到辦公桌另一邊,拉開抽屜,從里面端出一只白色的大搪瓷碗,面還扣著另一只碗,蘇莉揭開扣著的搪瓷碗,下面盛著滿滿一大碗米飯,還有只醬蛋和一些炒青菜。

我帶著怪異的目光看了看那大搪瓷碗里堆得高高的米飯,又比較了一下蘇莉面孔:「我說小莉,這碗飯比你的人頭還大一圈。」

「去去去,」蘇莉白了我一眼,「喝了一口老酒就開始講醉話啦,快過來吃吧。」

「好,我過來吃,」我頭有點暈,手里托著油紙包搖搖晃晃地走到她身旁,著蘇莉兩腮上紅艷艷的濃妝,我不禁脫口而出,道:「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

她低頭專心地用飯匙翻弄飯菜,沒聽清我在嘟囔什麽,「嗯?你說什麽?再一遍。」

「我講的是,一半是燒雞,一半是米飯。」我坐下,胳膊肘支住身子,看著泛著桃紅的兩腮發楞。

徐晶來了,她睡在我旁邊。

夜里三、四點鍾,我忽然醒了,覺得右臂被什麽東西壓住了,毛絨絨的,我勁地睜開眼睛,扭頭一看,一頭短發的徐晶躺在我身邊,枕著我的手臂呼呼大。

我的心狂喜地跳動,一把把徐晶摟進懷里,我用臉頰摩挲著她的鬢邊,貪婪嗅著她發間散發出來的清香。

「嗯……呣……」徐晶掙扎起來,含糊地抗議道:「儂做啥啦?讓我困一歇……」

她是蘇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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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催我回上海一趟,說給我介紹一個外商認識一下。

關先生,四十出頭的年紀,微微有些謝頂,個子不高,但氣宇軒昂,雙目炯有神地望著我走近他。

經過交談和老媽在一旁敲邊鼓,我得知關先生是新加坡華人,早年留學澳洲醫,回新加坡後卻一直從商,經營家族生意,他的姨母在五十年代出於滿腔熱,回到中國建設社會主義,沒料想在歷次政治運動中被整得死去活來,最後心意冷,趁著七十年代末廖承志改革僑務的大潮,帶著全身心累累傷痕,扶夫攜,重出國門定居香港。

何阿姨,也就是關先生的姨母,與老媽是大學同學,盡管當年何阿姨滿身的海外關系」疑團,而老媽嫁了一位革命退伍軍官,但兩人始終沒有斷了聯系,括何阿姨去香港以後,兩家仍然有書信來往,只是何阿姨對當年的煉獄生活依耿耿於懷,不願回到上海,這個會勾起她無限痛苦回憶的傷心之地。

關先生已經在上海置了物業,玉蘭花苑一套三室兩廳的公寓,住宅和辦公地合二為一,樓宇雖然陳舊了一些,但地處鬧市,交通方便,不失為一個精明之。

「黃醫生,聽我姨母介紹你醫學院畢業已幾年了,現在正在行醫,是這樣子?」關先生一面端起桌上的茶盅,一面觀察我臉上的表情。

「是的,我畢業兩年了,一直在骨科做醫生,現在職稱是住院醫生。」我坦地回答,心里揣摩著他的打算。

「哦,住院醫生?是不是平時要住在醫院里服務,這樣會不會影響你在社會的行動?」關先生微微皺起眉頭。

「不是,所謂住院醫生只是職稱,代表我的級別,並沒有residual意思,平時也是很規律的上班、下班,也有休閑的時間。」

「就像你現在在安徽省那邊的職務也是這樣?」

「對,我在銅陵的醫院里工作這段時間,住他們提供的宿舍,離醫院很近,以閑暇時間比在上海工作的時候還要多。」

「哦……,那就好,那就好。」關先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我奇怪關先生為什麽如此關心我的工作狀況,從他那莫測高深的臉上看不出案,我不解地回頭看看母親,老媽只是抿著嘴笑,朝關先生抬了抬下巴,示意繼續和他談下去。

原來關先生打算請我幫他打理互聯網的商貿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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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正是中國互聯網興起的時刻,各色人等、各路英雄好漢剛剛從房產泡沫爆破的震盪中清醒過來,大筆劫後余生的資金正尋不到出路,一小撮先先覺的人物瞄上了新興的互聯網業務,國內各大門戶網站次第崛起,新浪、搜、網易等等,不一而足。

「春江水暖鴨先知。」關先生憑借自己多年從商的經驗,敏銳地感覺到在中推廣互聯網商貿的機遇,他血液中閩福子弟特有的銳意進取的冒險精神恰如其地發揮出來,一炮就打到上海來了。

第二天傍晚,我挾著一部ibm的筆記本計算機踏上了回安徽的汽車,一路,我的大腦高速運轉著,興奮得手指輕輕打顫。

關先生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周密,他要用別人的投資替他賺錢。首先,他注冊一個網絡域名,准備出資開設一個醫葯服務網站,專門經銷那些名不見經傳的鎮工廠生產的物理治療儀器,什麽磁療腰帶、電療坐墊、增高助長器之類,產要絕對安全,就是電不死人就行,然後利用網絡大行推廣,把這些幾塊錢一副塑料制品吹噓成應用了世界頂尖科技的醫療器械,以一百到二百元的價錢通過局銷售出去。

我的工作就是大量翻譯國外雜志上有關的資料,貼到網上宣傳產品,同時以黃教授」的身份,解答願者上鉤的病人在網上的疑問,最終目的是使病人心甘願地掏錢,購買這些我只在關先生家里才摸了摸的玩意兒。我的得益是每翻譯千字的資料,得到稿費二百元,另外以銷售額的百分之五提成。

車輪滾滾,輕輕晃動的車身搖得我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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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莉很驚奇地看著我帶來的筆記本計算機,她看著我插上電源,小心翼翼地開屏幕。

這部筆記本計算機只有七成新,液晶屏幕灰蒙蒙的,估計是關先生自己用過汰掉的,裝的還是視窗九五的工作台,應用軟件倒是office97,雖然存很小,但應付我日常的文字工作已是綽綽有余。

蘇莉以為可以打電子游戲,可是對著滿滿的鍵盤無處下手,於是央求我給她好了玩玩,我查了查程序目錄,聳聳肩告訴她里面沒有裝游戲,蘇莉只好在鍵上亂按一通,當做自己也摸過計算機了。

從這天以後,我幾乎把每天下班後的空余時間都花在計算機前。關先生給了好多的產品說明書,多達二百份,都是台灣商人在歐美市場營銷的健康護理用,上面附有完整的國外不知名醫學專家的論文,極盡吹噓欺騙之能事。我按照先生的指示把這些英文資料翻譯成中文,輸入計算機後儲存在軟盤上,等到一軟盤存滿了就通過郵局的特快專遞寄往上海關先生的辦公室,接著往第二只軟里儲存下一篇文章。

工作很緊張,關先生每天都打來電話詢問翻譯進度,並且告訴我網站的構建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爭取在國慶節前開通,同時,我也收到了前一期一萬字的酬。

從郵局走出來,捏著褲袋里剛取出來的二十張紙幣,挺刮的鈔票在我的手里嘩嘩」做響,這是我平生第一筆利用醫生的專業知識,蒙蔽病人賺來的錢。

這兩千塊錢來得輕而易舉,不過是四、五個晚上的成果,等到網站開通,我網上向病人面對面推銷,我的財富還將增加得更快,遠遠超出我在醫院里看門的工資,甚至是我揮汗如雨地挨完一台手術賺來手術費的一百倍,而且,這錢得絲毫沒有風險,因為這些護理器械根本沒有效用,最多只能使人屁股熱得發,或者震得腳板發麻罷了,哪里談得上治療風險?

但我沒有害人,我謀的只是人家的錢包,不是病家的性命,與那些穿著制服大蓋帽們相比,他們揮舞著警棍把求告無門的老百姓打得頭破血流,然後關進牢,不交錢不放人,我的所作所為算得了什麽?

這樣一想,我不由得渾身一陣輕松,鼓起腮幫子,一路吹著口哨回到宿舍。

宿舍里蘇莉正在陪一位女客聊天。

我站在蘇莉房間門口,看見里面長沙發上坐著一位少婦,背對著我正在和蘇熱烈地談著什麽,一點沒發覺我進去。蘇莉抬頭看見我,咧開嘴一笑,我沖她點頭,打了招呼就想退出來回自己房間,蘇莉叫了我一聲。

「哎哎!黃軍!等歇!」

「嗯?啥事體?」我停住往後退的腳,「啥事體啊?」

「來來來,」蘇莉使勁朝我招手讓我進去,「喏,這位章小姐來尋儂的,儂在,就在我這里坐坐。」

這時,沙發上坐著的那位年輕婦女朝我轉過臉來,笑盈盈地不說話,她燙著松的卷發,精細的發圈兒隨著頭的晃動在鬢邊一顫一顫的,一雙水靈靈的丹鳳,眼角微微有點向上吊,肉肉的嘴唇塗著紅紅的唇膏,白白嫩嫩的皮膚,眉宇透露些許已婚婦女的世故和滄桑。

我一愣,好像在哪里見過,可是一時想不起來。

「啊呀!黃大夫!真『寺』你呀!」這個女人站到我面前,熱情洋溢地抓緊的胳膊搖晃起來。

東北口音的普通話提醒了我,「哦哦……我想起來了,你是火車上的那位同。」

「哎喲,我的媽耶!你可算想起我來了,真『寺』貴『銀』多忘『四』兒!哈哈哈!」女列車員高聲大笑著。

我陪著她笑著講了幾句,忽然想到她來找我的緣由:「哎……章小姐。」

「嗨!」她急急地一擺手打斷我的話,「瞧你,黃大夫,整啥不好……整出小姐來,叫我章娜就中,別小姐小姐的,弄我起一身雞皮疙瘩!」

我和蘇莉捧腹大笑,等笑夠了,我問她:「哈哈……,行行,章娜,以後我你章娜,那你怎麽找到我在這里的?」

章娜「忽」地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神情有些不安,眼睛略略朝蘇莉那邊瞟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她可能有什麽事不想讓蘇莉聽見,於是,我朝蘇莉笑:「小莉呀,我帶客人過去坐坐,你忙你的吧,不麻煩你啦!」說著,示意章跟著我退出蘇莉的房間。

我用鑰匙打開房門請章娜走進房間,讓她坐在沙發上,舒服地蹺起二郎腿,的紫紅色緊身長裙順著大腿向後滑落,露出又白又圓的膝頭,章娜注意到了,手向上拉了拉裙子,用手掌在膝蓋上壓好。

我看著她露在裙擺下面那兩條圓潤的小腿,緊緊包裹著銀白色的絲襪,腳上著一雙白色淺口高跟鞋,頭兒尖尖的,跟兒細細的,不巧的是,我坐在她對面木椅上,正好看見她右腳的高跟鞋底有一塊貼補的膠皮。

我收回目光,把椅子往前拖了拖,問:「章娜,你說吧,找我有什麽事兒?幫忙的我肯定幫忙,幫不上的再商量,說說,你怎麽找到我的?」

「哎喲,黃大夫哎,你可真不好找,我跟你說呀,你那回在車站給我的名片一直留著,本來想留著歇班兒的『寺』候去上海找你,沒成想,我們路段有個事兒的孩子病了,要去上海治病,還巧了就住你們醫院里頭,我就拿著你的片去找你,可他們說你不在,去銅陵了,我這才回過味來,原來那天你就是坐我趟車來銅陵的,後來呢,你們醫院挺夠意思,照顧得挺周全,這事兒我就撩下。」

「你同事的孩子去我們醫院治病?男孩女孩?是不是腿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