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困危(2 / 2)

阿夕拿著布囊,走到受傷的族人身邊,取出幾粒小小的丹葯,捏碎了敷在他們傷口,然後又分給商隊的傷者。

祁遠肩頭傷了一處,雖然不深,這時也得了一顆。他聞了聞,訝道:「這傷葯哪里來的?」

阿夕白了他一眼,「我們花苗人自己制的。」

祁遠將信將疑地把那顆丹葯放到懷里,小心收了起來。

阿夕不高興地說:「你不用就還給我。」

祁遠涎著臉道:「這傷葯可是好東西,要緊關頭能保一條命。我這點兒傷,用上太可惜了。還是留著吧。」

阿夕皺了皺鼻子,「小氣鬼。」

程宗揚對凝羽笑道:「我在熊耳鋪的店里看到一對翠玉耳環,雲老哥說做工平常,但玉料不錯。我看那對耳環翠瑩瑩的,跟你的膚色很配,就買了下來,在包里放著,一會兒拿給你戴。」

凝羽臉色蒼白地笑了笑,唇角忽然涌出一股鮮血。

程宗揚一怔,連忙扶住她的手臂,只覺她的身體冷得像冰一樣,觸手生寒。

旁邊的祁遠正拿著酒葫蘆在喝,見狀不由怔住,酒水流到他脖頸里才驚醒,嗆得咳嗽起來。雲蒼峰也嚇了一跳,趕緊喚道:「易虎……」

謝藝正在幫那些軍士安葬屍體,聞聲朝這邊看來。凝羽伏在鞍上,咳嗽著不住吐出烏黑的血塊,臉色蒼白如紙。

易虎從林中出來,沉聲道:「受了傷么?」

說著伸出手,卻被凝羽避開。

程宗揚想起凝羽的潔癖,不由懊惱自己的疏忽。如果凝羽沒有受傷,絕不會放著衣上的血跡不去清理。他摟住凝羽的腰肢,將她從地上抱起來,一面叫道:「毯子!」

小魏飛快地從行囊里拽出皮褥,鋪在地上。

凝羽昏迷般伏在程宗揚臂間,身體越發寒冷。這些漢子都是武夫,治療跌打刀傷多少心得,但凝羽身上毫無傷痕,眾人想救也無法下手。

程宗揚正束手無策,忽然一陣香風飄來,蘇荔邁著修長的雙腿走進人群,低頭看了看,然後低聲向身邊的族人吩咐幾句。

「有一個人也許能治好她的傷。」

蘇荔猶豫著說道:「但她身分特殊,治傷的時候所有人都要避。」

雲蒼峰一手放在程宗揚肩上,低聲道:「蘇荔族長這樣說了,程小哥,咱們就避避吧。」

程宗揚不作聲地打開帳篷,將凝羽放在里面,拂了拂她頰上的發絲,然後退了出來。

那些花苗女子簇擁著新娘走過來,在帳篷外圍成一圈。透過人群,隱約能看到那新娘彎腰鑽進帳篷。

武二郎解了外衣,光著膀子坐在一棵大樹下,露出虎鬃一樣的胸毛,用濕布抹拭著身上的血跡。他的雙刀插在身邊的泥土里,刀身擦得雪亮。

剛才那場打斗,他不止一次用雙刀硬撼鬼王峒武士的重斧。若是尋常鋼刀,刀鋒此時已經布滿缺口。但武二郎這兩把隨手拿來的鋼刀,只在不起眼的地方崩了幾處。

易彪與鬼王峒武士交過手,長刀被鐵斧砍壞了好幾處,已經沒辦法再用。他看看武二郎身上的虎紋,再看看那對鋼刀,眼神既佩服又敬畏。他低聲道:「吳大哥,這也是你們商館的?」

起霧的時候吳戰威留在後面,為隊伍斷後,直到武二郎出手才趕來。武二郎以一敵六,風頭都被這廝一個人搶光,根本沒給他出手的機會。不過吳戰威嘗過武二郎的厲害,對這一點並沒有意見。

吳戰威小聲道:「那是白武族的武二郎,程頭兒雇來走南荒的。」

易彪道:「雇來的?他的身手……那該多少銖錢?」

吳戰威嘿嘿一笑,還沒回答,就見程宗揚走過來,從腰囊里摸出一個銀銖丟過去:「武二,干得不錯。這個月的薪水先拿著。」

武二郎臭著臉,對那枚銀銖瞧也不瞧一眼。等程宗揚走遠,才罵罵咧咧檢起來,然後瞪了易彪一眼,「看什么看!」

易彪張大嘴巴,過了會兒才道:「我沒看錯吧?」

吳戰威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這就不錯了。本來說月底才給的。」

謝藝安葬完屍體,從林中出來,用一片帶著露水的蕨葉抹去手上的泥土,走到程宗揚身旁,然後盤膝坐了下來。

「傷得重嗎?」

程宗揚搖了搖頭,「不知道。」

「如果真是重傷,不會撐到現在才發作。你不用太擔心。」

程宗揚忽然道:「那聲抱歉是你說的吧?為什么要道歉?」

謝藝放下揉成一團的蕨葉,「謝某卜筮不精,只算到前面是喜樂之象,卻不知卦象的末尾,有樂極生悲之兆。」

程宗揚看著他柔和的眼神。」如果算出來有艷遇,為什么你不去呢?」

「卦象是為程兄所占。謝某就算去,也未必有程兄的艷福。」

程宗揚道:「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謝藝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他們兩人都清楚,這些並不重要。

「你剛才勸我不要太擔心。其實我並不擔心。」

程宗揚舒了口氣,慢慢道:「不知道你有沒有那種感覺。人生就像做夢一樣,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不真實。事情來的的時候,你不覺得有多高興,消失了,你也沒有太傷心。因為這只是一場夢,醒來就什么都沒有了。」

謝藝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庄子曾經說過,他有天做夢,夢到自己變成一只蝴蝶。醒來時不知道是自己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夢到變成了自己。」

「謝兄讀過《庄子》」

謝藝微微搖頭,「我是聽一個人說的。那個人也和你一樣,也常常說不知道這個世界是真實還是虛幻。他說,每天早上醒來,他都好奇身邊的女子是不是真的。只有進入她們的身體,他才確定自己是真實的存在。」

程宗揚訝道:「這是哪位先賢?」

謝藝笑了笑,「一位故人。」

「他的女人很多嗎?」

「比你想像的更多。」

謝藝道:「不過,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程宗揚嘆了口氣,「看來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眾人各自忙碌,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交談。

「我沒有惡意。」

謝藝抬起眼,直視程宗揚的眼睛。他的眸子很黑,眼神平靜而又坦盪。

程宗揚不確定地說:「也許吧。」

謝藝像和熙的春風一樣笑了起來,然後改變了話題。

「我看過你用刀。武二武功很好,也沒有藏私,但他不是個好老師。以你的實力,那個鬼王峒的武士不是你的對手。」

謝藝折下一根樹枝,作勢虛劈一記,「當真氣透過手掌的時候,不要刻意去引導它。只要將心神和意識放在你要去擊破的地方,它就會自行運轉。」

「是嗎?」

程宗揚將信將疑地接過樹枝,學著他的樣子虛劈一記,枝葉間隱隱傳來風雷之聲。

「剛開始的時候,風聲會越來越響,當真氣足夠純熟,風聲會越來越弱,而力量會更加集中。」

謝藝抬手輕輕一擊,將面前一塊拳頭大的卵石輕易擊成兩半。

程宗揚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武二還強?」

謝藝搖頭道:「我是取巧了。擊開卵石並不難。如果是武二,這塊卵石都會被他砸成石粉吧。」

程宗揚用樹枝砍著斷開的卵石,「我要練到你的程度,要多長時間?」

「我練了二十年,才到現在的地步。」

程宗揚泄了氣,「要二十年啊。」

謝藝笑道:「我資質平常。資質好的,十年就夠了。還有的人資質超群,不足二十歲就能達到第五級坐照的境界。」

「你看我的資質呢?」

謝藝看了他半晌,然後搖了搖頭,「我看不出來。你修練的根基應該是玄門正宗,但又頗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