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銷金(2 / 2)

程宗揚一口應諾。」好說!說起來小侯爺似乎不怎么來這些地方?」

張少煌笑嘻嘻道:「那可不。他老子是誰?少陵侯蕭侯爺,小侯爺是怕撞見熟人,回去挨他老子教訓。」

程宗揚卻知道蕭遙逸從來沒挨過打,說蕭侯爺管教得嚴多半是父子倆對外的飾辭。至於他不來這些地方還是因為掩藏身份的關系。當日蕭遙逸說起芝娘的好處,先提到的就是嘴嚴。

一進樓內,程宗揚便吃了一驚。這里明明是幾丈高的樓上,眼前卻有一池清水,旁邊柱上盤著幾條鎏金的飛龍,龍口中噴出清泉注入池中。

張少煌笑道:「章胖子挖空心思才把水引到這里。一會兒在池中表演美人兒出浴,程兄定可大飽眼福。」

這邊客人比前面少了許多,但在座的一看大有來頭。其中一席坐著三名客人,身後幾名大漢一字排開,目光凶狠,望之不似善類。

雲蒼峰低聲笑道:「章胖子膽量不小,三道九流都敢接納。」

「你說他們?」

「中間那個是游雍,既是太湖盟的大盟主,又是翻江會的大龍頭,號稱雙龍頭。」

雲蒼峰指點道:「左邊的是太湖盟副盟主譚英,右邊那位是翻江會二龍頭馬雄。他們這些年大小案子做了幾百起,是六朝聯名緝拿的要犯。」

幾個黑道漢子大模大樣坐著,馬雄用隨身帶的尖刀在炙熟的牛腿上剔下一大塊,旁若無人地伏案大嚼。

「他們跑到建康來逛窯子,難道不怕官府?」

張少煌道:「大伙井水不犯河水,左右搶不到我家,誰去管他?程兄!這一觥我先干了!雲執事,你也干!」

張少煌倒沒多少王侯架子,三人同坐一席,不多時便推杯換盞起來。席間說起近日的趣事,張少煌笑道:「那還用說?首推小侯爺和程兄當日在秦淮河的壯舉。好嘛,整條秦淮河都驚動了,爭相圍觀,就差沒給兩位扔錢。」

程宗揚道:「我是被那小子陰了,誰知他這么能喝。」

「小侯爺的酒量誰不知道?三五斤花雕下肚,只有別人不敢聽的,沒有他不敢說的。我們幾個常說蕭哥兒幸好是生在蕭侯爺府里,要是生在寒門,鐵定是個亡命江湖的游俠。」

「哈哈,那家伙脖子上的刺青已經說得明白。」

張少煌眉飛色舞地說道:「有種朝這兒砍!那家伙真是有種!石胖子眼紅的不得了,也想在脖子上刺一句。他涎著臉去求小侯爺,小侯爺也不廢話,拔刀對著他的脖子一刀下去,石胖子當場嚇得尿了褲子,讓大伙兒好一通笑話。」

程宗揚笑道:「那小子說他是岳帥的弟子?」

「可不是嘛!小侯爺整天吹他跟岳帥的交情,不過岳帥死的時候,他還是個吃屎的孩子,只不過吹吹牛用嘴巴過過癮。偏偏那小子還自己當了真,最聽不得有人說岳帥的壞話。那天程兄也在,那小子……」

張少煌笑罵道:「我若把他的話給蕭侯學一遍,保他屁股開花。」

程宗揚舉觥與張少煌一碰,笑道:「張侯爺度量夠大。」

張少煌嘆道:「我也不是度量大,你不知道那小子難纏得很。你讓他吃點虧,他非要機會補回來不可。還說呢,今天剛出了件事--也不知昨天謝萬石言語間怎么得罪他。謝小子下午回家,一開書房就看到一對銅鈴大小的牛眼瞪得血紅,書房里一塌糊塗,架也倒了、書也破了,滿牆滿地都是牛糞,讓謝老二差點沒昏死過去。」

張少煌撫掌笑道:「不用問,能干出這種事的除了小侯爺,建康城里找不出第二個!我來的時候聽人說,謝老二剛醒過來緊接著乘了車,讓人扶著去找蕭侯討個說法。」

蕭遙逸是什么樣人,別人可能只看到他荒唐,自己卻心知肚明。那小子肯定不會無聊到去做這種閑事。但為什么他找到謝萬石頭上,只有問過他才知道。

金槌擊在玉制的磬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接著十余名美妓魚貫而入,花枝招展地倚著客人坐下。張少煌隨便摟了一個,心思卻全沒在那美妓身上,笑道:「且看今天出場的是哪個。」

張少煌身份尊貴,本來應該坐在中間的主位,但他一坐下就占了旁邊的客席,反而把程宗揚擠到中間。吳三桂負手立在程宗揚身後,鷹隼般的目光不停在堂內掃視,雖然有點煞風景,但讓自己安心不少。

雲蒼峰剛談成生意,原想帶程宗揚來散心,偏偏遇上這位張侯爺全不把自己當外人,弄得他啼笑皆非。

幾行燈籠沿著柱子垂下,將清池映得通明。一只玉白的纖手從水中優美地伸出,驚鴻一瞥間又沒入水中。

琴聲響起,彈的卻是古曲。水中那個曼妙身影伴著琴聲翩然游曳,忽然腰身一折,身子猶如圓弧,從手指到足尖從水面飛速掠過,不待眾人看清又消失不見。

優雅的琴聲間,一具美妙的女體仿佛一枝玉白的蘭花從水中升起。她絲綢般的發絲披在肩上,身上只披了一幅輕紗;被水一浸,輕紗變得透明,那具雪玉般的胴體在燈光下若隱若現,添了幾分嫵媚。

水中升起的還有一朵荷花。舞姬立在一片花瓣上,兩手在頭頂合緊,身子輕柔地扭動起來。那具光潔軀體像水一樣柔潤,胸前兩團豐乳輕顫著,灑下晶瑩的水滴。

清歌起,那女子柔媚地舒展肢體,曼聲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頑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舞姬在池中輕歌曼舞,白美玉體變幻出種種柔美的姿勢。一曲唱完,余音裊裊,仿佛還在梁間回繞不絕。

座中客人都被歌聲吸引,程宗揚也心神俱醉,連旁邊的美妓都忘在腦後。正出神間,忽然一道刀光閃過釘在那舞姬腳邊,嚇得她一聲尖叫。

轟然一聲,各家的隨從上前護住主人,連吳三桂也踏前一步,鷹眼警覺地看著四周。

只見黑道雙龍頭游雍旁那叫馬雄的漢子跳起來,拍著油乎乎的手掌叫道:「唱得好!太好啦!再唱十遍!」

張少煌方才吃了一驚,這會兒一口酒頓時噴出,雲蒼峰也禁不住莞爾。

那位雙龍頭游雍正襟危坐,面無表情地喝道:「氣質,注意你的氣質!我他媽說過多少遍,都給我斯文一點!」

程宗揚又是駭然又是好笑,這些黑道人物匪氣十足,坐在這兒聽曲也難為他們了。

章瑜章胖子剛會過客,這會兒像個肉球一樣滾過來,滿臉堆歡地說道:「游爺莫惱,來來來,喝杯酒消消氣。馬爺說的是,讓她再唱一遍,再唱一遍!」

那舞姬余悸未消,聽了老板的吩咐只得怯生生重新歌舞。章瑜打揖陪笑,安撫游雍一席,然後過來笑道:「張侯爺,沒驚著你吧?」

張少煌笑呵呵道:「章胖子,你這里上有龍飛鳳舞,下有魚游蝦戲,端的是熱鬧非凡啊。」

章老板滿臉堆歡,眼睛眯成一條縫,「侯爺見笑了,只要能伺候得諸位爺高興,就是小的福氣。」

說著他朝程宗揚看了一眼,瞧不出這個年輕人怎么能讓張侯和雲家三爺都在旁邊作陪。這樣的身份難道是哪位王爺?

章瑜加倍小心,堆笑道:「小號這些庸脂俗粉,不知程公子是否還能看得過眼呢?」

花花轎子人抬人,與人客氣也是給自己方便。程宗揚笑道:「章老板這銷金窟令人大開眼界。」

章瑜連忙道:「公子謬贊了。」

程宗揚與雲蒼峰對視一眼,問道:「聽說章老板還有個金枝會館?」

章瑜眼中透出一絲掩飾極好的得意,一邊謙虛地說:「那邊往來的都是朋友,比這里清靜一些,」他朝旁邊那席悄悄揚了揚下巴,小聲道:「像那些粗人,會館里是不接待的。」

程宗揚轉著茶杯,笑道:「改日定要拜訪一下。」

章瑜露出一絲為難。張少煌道:「這有什么難的?你那里不是三個人作保就行嗎?我一個,雲執事一個,再加小侯爺,夠了吧?」

章瑜陪笑道:「小侯爺那邊,小的請不動。」

張少煌拍了拍腦袋,「我倒忘了,小侯爺只喜歡畫舫。王駙馬行吧?」

章瑜眼睛頓時一亮:「程公子與漢安侯認識?」

張少煌酸溜溜道:「可不是嘛,五千金銖的交情呢,駙馬爺這點面子總是要給的。他要真不給就去找石胖子。程兄,石超把新買的侍姬都送你了,作保這種小事還有什么好說的?」

張少煌說的幾個都是建康城響當當的人物,和這些人都有交情,這個年輕人的身家不問可知。章瑜急忙道:「侯爺這是哪里話,有侯爺和雲三爺一句話,在下還有什么信不過的?」

張少煌笑道:「就這么說定了。章胖子,開館時知會我們兄弟一聲。」

章瑜臉上肥肉都放出光來,「一定一定!」

說著他壓低聲音,「程爺,這珠姬是小號剛買的,還沒接過客人。公子若不嫌棄,讓她今晚給公子侍寢如何?」

張少煌笑著用折扇在章瑜頭上打了一記:「好你個章胖子,看人下菜碟。怎么不叫來陪我呢?」

章瑜笑嘻嘻道:「侯爺是小號的常客,程爺是初次來,胖子當然要用心巴結。」

程宗揚正要答話,眼角忽然一動,看到一個身影從門口路過。

程宗揚霍地站起身,不顧張少煌和章瑜驚訝的眼神,說道:「在下酒沉了,改日再來。章老板、張侯,我有事先走一步。雲老哥,你替我多勸侯爺幾杯。」

說著朝雲蒼峰施個眼色,拔腿就走。

雲蒼峰雖然不清楚發生什么事,但他是老江湖,當即拉住張少煌笑道:「張侯爺,今天是老夫請客,你可不能逃席啊。」

吳三桂影子般跟在身後,程宗揚道:「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