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靈鏡候問(2 / 2)

「真的好香。」

程宗揚策馬繞了幾個彎,沒看到有人追來,才放緩速度。他抬起手掌,只見掌心已經腫了起來。那顆佛珠有龍眼大小,通體紫黑,散發著檀木的香氣,仔細看時,珠身表面仿佛灑著無數若明若暗的金粉,宛如無數繁星,光芒流動,竟然是名貴的金星紫檀。看到這顆佛珠,程宗揚頓時覺得手掌也沒那么痛了,這樣上品的金星紫檀,拿出去賣,也很能值幾個錢呢。

奇怪的是香竹寺是和尚廟,怎么會有尼姑?而且還是個美貌的女尼,難道香竹寺里還有別的勾當?程宗揚心里嘀咕著收起佛珠,一面駕車在城內大兜圈子,免得廟里的和尚尼姑循著香氣直接找到自己的店鋪。

「公子。」

剛回店鋪,林清浦便迎出來,躬身向程宗揚施了一禮,「六爺有請。」

「雲六爺?」

程宗揚一怔,「他來了嗎?」

林清浦笑道:「六爺想與公子說幾句話。」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差點兒忘了你的水鏡術。雲六爺還在晴州吧?幾千里都能聯系上,有夠厲害的!」

林清浦笑道:「托公子的福,在下的水鏡術略有長進。請。」

房間的門窗都被簾帷遮住,雖是白晝,房內卻暗如深夜,只在桌上放著一盞油燈和一只銅盆。程宗揚知道影月宗的水鏡術對光線和空氣流動都很敏感,為了避免意外,都在靜室施術。

程宗揚在桌前坐下,一邊笑道:「記得你們的水鏡術分五層,不知林兄如今的修為是第幾層?」

「得公子賜鏡,在下的水鏡術如今已經是第四層了。」

說著林清浦將靈砂投入水中,兩手按住銅盆邊緣,低聲吟唱片刻,接著兩手一抹,盆中的清水隨即升起,形成一面水鏡。

鏡中掠過無數模糊的影像,差不多過了一分鍾,一面面孔漸漸變得清晰。那人相貌與雲蒼峰有幾分相似,但臉上的線條比雲蒼峰硬朗得多,一看就是心志堅毅之輩。

程宗揚拱手笑道:「雲六爺,新年好!」

雲秀峰略微點了點頭,「久聞大名,今日才得相見。」

程宗揚笑道:「我可是第二次見六爺了。上次是在南荒,雲老哥與六爺說話時候,我也在旁邊。只不過當時林兄的法術還沒這么高明,看起來模糊了些。」

「原來如此。」

雲秀峰也不寒暄,開門見山地說道:「雲家在宋國的糧行已經全力收購糧食,如今庫存近二十萬石,共耗資三萬一千七十金銖。」

程宗揚知道他是詢問自己下一步的計劃,於是道:「我請雲老哥幫忙查幾個數字,林兄已經帶來了。」

程宗揚從袖中拿出一張紙,「從宋國每年的糧賦來推算,宋國每年糧食收成在八萬萬石左右。雲老哥的資料上有十幾個州府的糧食交易額,我估算了一下,大致都是當地產量的百分之六。如果這個數據准確,宋國每年的糧食交易量在四千八百萬石上下,夏糧和秋糧各占一半。因為賈師憲推行方田均稅法,今年秋糧欠收,雖然欠收只在一成,但對市面的交易影響很大。我在筠州收購糧食時打聽了一下,各糧行大都是收秋糧,賣夏糧,也就是說,今年秋收之後,各地儲存的可交易糧食不僅沒有增長,反而有所減少。如果除去秋糧,我推測,宋國目前市面上可交易的糧食不會超過三千萬石。」

雲秀峰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程宗揚繼續說道:「如果我們能控制交易量的一成,就足以控制市面的糧食價格,那么這個數量的底線是三百萬石。請六爺交待下去,初五開市之後,各地糧鋪按每石四枚銀銖收購,只進不出。購入五十萬石之後,每石漲至五枚銀銖。」

雲秀峰道:「一百萬石時再漲至五枚銀銖?」

程宗揚搖了搖頭,「按量來算恐怕來不及,五枚銀銖之後,三天一漲,二十天內漲到十枚銀銖,每石一貫的價格。沅水以東的糧鋪控制收購數量,每天只收購兩個時辰,主要是把價格抬上去。沅水以西敞開收購,將來宋國的官倉存糧耗盡,對他們來說,在沅水以西按高出一倍的價格購糧,也比從東部運糧合算。」

「如果我們收購到三百萬石,能賣出多少?」

程宗揚笑道:「這要看我們准備賺多少了。我打算把所有糧食都賣出去,三百萬石的話,至少要賣出一百五十萬金銖的價格。」

雲秀峰緊接著道:「晴州呢?」

「遠水解不了近渴。宋國即使向晴州購糧,也是補給官倉所用。要運到江州去,還不如向晉國購糧。」

雲秀峰點了點頭,已經明白程宗揚的手段。他從晴州的大商家手里收購兩百萬石糧食,更多的是作出一種姿態,人為制造短缺。

「你見過了丹琉了?」

程宗揚正在算賬,雲秀峰突兀地一問,不由呆了一下。

雲秀峰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她很好。」

然後他神情又變得刻板,說道:「初九晚,子時。」

水鏡流動著淌落下來,林清浦不動聲色,手指輕輕一彈,飛散的水珠落入盆中,還原成一盆清水。

同胞兄弟,雲蒼峰是商人本色,和氣生財,雲棲峰長袖善舞,亦官亦商,這位雲六爺卻是惜字如金,不浪費一點時間。

程宗揚道:「六爺排行第六,怎么會是雲家的當家人呢?」

「六爺是嫡出。大爺過世後,就由六爺執掌家事。」

原來是這樣。程宗揚道:「林兄修為果然見長,施完術還這么神完氣足。」

林清浦笑道:「在南荒時,施完水鏡術都要歇上半日。從靈飛鏡中清浦才悟出施術的訣竅。公子若有意,清浦再施術幾次也無妨。」

「那好!給雲老哥打個招呼!」

不多時,雲蒼峰的面孔便出現在水鏡中。他正在雲宅的海蜃樓安排席位,堂中張燈結彩,似乎正准備大辦宴席。

「雲老哥,小弟給你拜年了,新年好!」

雲蒼峰笑呵呵道:「小哥也好。今日請了幾位客人,可惜小哥不在,席間未免失色。」

程宗揚笑道:「我們在筠州也過得熱鬧,今天還差點兒鬧出人命,把人家的廟給拆了呢。」

「竟有此事?」

程宗揚笑嘻嘻道:「王團練與咱們的交情怎么樣?」

雲蒼峰一笑,「錢銖上的交情,小哥盡管放手去做。」

「小弟明白了。」

程宗揚張望了一下,「大小姐呢?還沒回來嗎?」

雲蒼峰訝道:「丹琉沒在筠州過年?」

雲老哥趕這么急讓雲丹琉親自送錢款過去,原來還想讓那位大小姐在筠州過年。程宗揚干笑道:「大小姐急著回去,沒在這兒多待--我本來還准備給她個紅包當壓歲錢呢。」

「你啊。」

雲蒼峰笑著搖了搖頭。

程宗揚想問雲如瑤的情形,卻不好開口,寒暄幾句也就罷了。

給雲蒼峰拜完年,接著是孟非卿。江州大營內絲毫沒有過年的氣氛,孟老大正在沙盤前審視代表宋軍數十面的小旗。

「孟團長!一團代團長,少校程宗揚給你拜年了!」

說著程宗揚露出嘻笑的表情,「孟老大,過年還不休息?」

孟非卿對水鏡術毫不陌生,哈哈一笑,「程兄弟身邊又添英才!好法術!不知道是文少校哪位師兄弟?」

程宗揚笑著介紹了林清浦,然後道:「宋軍情形怎么樣?」

「年前攻了次城,被我們打退了。如今捧日軍在城南的金明寨,龍衛軍在城東新立了一處定川寨,全軍收縮。」

「咱們沒出去騷擾他們一番?」

孟非卿笑道:「遠來是客,至少讓他們過個太平年吧?這幾日宋軍連伐木的軍士都撤回寨中,再攻城,多半要到初十了。」

「小狐狸呢?」

「趁宋軍還沒有圍困城池,回寧州了。」

「替我給蕭侯爺問個好。」

程宗揚道:「筠州這邊的事正在安排。侯二哥的計劃什么時候執行?」

「元宵前後。」

「那好,元宵節之前我一定趕回去。臧修他們我就不一個一個見了,替我問候一聲。」

第三個是吳戰威。當水鏡在他面前凝出影像,吳戰威差點看傻了眼。

「吳大刀!傻愣干嘛呢!」

吳戰威半蹲在地上,用力一拍大腿,「奶奶的!我說這是咋回事呢!是那個易勇吧!」

「人家真名是林清浦。嘿嘿,吳大刀,你這是干嘛呢?哎喲嫂子,新年好!小弟給你拜年了!哈哈,我說老吳怎么一臉傻樂呢。」

吳戰威對水鏡不熟,這會兒還保持剛才的姿勢,一手抱著柳翠煙的腰肢,耳朵正貼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張大臉幾乎笑開了花,「一准是個大胖小子!」

柳翠煙啐了一口,眼睛卻好奇地看著水鏡,「是程公子嗎?怎么水里會有影兒呢?」

「頭發長見識短,這是法術!」

吳戰威爬起來,「程頭兒!你啥時候回來?我可想死你了!雲三爺說你在江州,讓彪子和長伯過去,偏生不讓我去!我說程頭兒,你讓我也去吧!我老婆管得好著呢!她一個頂我七八個!」

「哎呀,盡讓公子笑話了。」

柳翠煙福了一福,「公子吉祥。戰威在家一天嘮叨十幾遍,不如也讓他去江州給公子出把力吧。」

程宗揚笑道:「這可不行。現在正讓他伺候你呢,怎么走得開?不著急,頂多三個月,我就回建康!到時候還能趕上喝吳小刀的滿月酒呢。」

三人說了家中的情形,程宗揚怕林清浦吃力,又囑咐了幾句,便解了水鏡。

林清清重新投入靈砂,「公子還要與誰聯系?」

「還有兩個人。」

程宗揚道:「在南荒。」

程宗揚說了殤侯隱居的山村,心神卻飛到另外一個人身上。凝羽。離開南荒之後,只有殤侯手下來時偶爾帶來音訊,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想到她絲一樣的長發和柔軟的腰肢,程宗揚心頭不由一熱。

這一次林清浦用的時間分外漫長,足足用了兩盞茶時間,水鏡中仍是模糊一片。

程宗揚提醒道:「那里可能有禁忌。」

林清浦臉上忽然一紅,那面水鏡呯然濺開。他抹了抹臉上的水跡,心有余悸地說道:「好險……」

「死老頭,太過分了吧!給你拜年還這么狠!清浦,他做什么手腳了?」

林清浦道:「慚愧。在下根本不得其門而入,只看到幾只草結,靈力便散亂難制。」

自己早該想到,死老頭那邊豈是隨便可以進去的。可惜沒見到凝羽,算來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不知道她的傷勢現在怎么樣。葉媼說她要在山村待上一年才能調理好,這才過了一半。好漫長啊……

林清浦調息片刻,然後苦笑道:「這個禁咒好生厲害,在下勉強還能施一次水鏡術。」

「不用了。」

自己倒是很想和小香瓜說幾句話,可要撞上潘姊兒,林清浦恐怕比剛才還慘。

還有一位自己很想見的,只可惜這位爺不知鑽到哪兒了,徹底沒了音訊。

武二啊武二,你大爺的,養個傷有這么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