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千歲(2 / 2)

何清河側著身,抱拳湊合著搖了兩下,「見過見過。」

封總管笑道:「好你個老何,論品秩你是四品,本鎮一品;論職銜,你是大理寺右丞,本鎮乃節制六省軍政的鎮撫將軍;論交情,你我一朝為臣;就是論年紀,你也比我小著幾歲——怎么就這么敷衍啊?」

「行了行了,心意到了就成。」何清河坐回椅中,順手摘了烏紗帽,摜到案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封總管格格笑了兩聲,「老何,今兒個你只怕非得跪上一跪了。」

何清河呷了一口涼茶,抹著眼角道:「我老何這雙腿跪天跪地跪君跪師跪祖宗,沒想過要跪什么閹人。」

封總管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從袖中拿出一封明黃卷軸,正容道:「大理寺右丞何清河接旨。」

何清河怔了一下,只好又戴上官帽,理了理官服,一撩袍角跪在輦前,叩首道:「微臣何清河接旨。」

封總管慢慢攤開卷軸,「宣大理寺右丞何清河即刻回京。欽此。」

「謝主隆恩。」何清河起身接過了聖旨,湊在燈下一個字一個字仔細看了一遍,末了又對著燈透了光查看璽印。

「這個老何,還怕本司騙你不成?」

何清河嘟囔道:「難說。」

好不容易看完聖旨,何清河恭恭敬敬封了,交給隨從,然後又坐回椅中。

「老何,聖旨是讓你即刻回京。你還有心情閑坐?」

何清河慢吞吞道:「這黑燈瞎火的,讓我怎么走?就是皇上差人,也沒說不讓過夜的。山這么陡,路這么險,坐著不靠邊的八抬大輦……萬一摔死了呢?」

封總管被嗆得說不話來。何清河倒是開口了,「咦?這禮也見了,聖旨也傳了,你怎么還不走?我可是個窮官,要打賞那是等不著嘍。快走吧,我還等著審案呢。」

封總管也坐了下來,呵呵一笑道:「審案?好啊,本鎮管著六省軍政,這兒無論軍民都在本鎮轄內。你審著,我來聽聽。」

孫天羽忽然上前一步,跪下道:「孩兒叩見爹爹。」

封總管怔了一下,接著滿面堆歡,「好兒子,不用怕!有冤屈盡管說,爹爹在這兒,看誰欺負你!」

何清河冷眼旁觀,罵了聲,「無恥!」喝道:「過來!跪下!」

這一夜迭逢大變,先是在押逆犯喊冤,然後大理寺首官一手翻開大案,獄中的犯人原是冤屈,看守的獄卒卻成了死囚,現在又突然來了個受封千歲的東廠大太監,當堂認下嫌犯當干兒子,這一波三折,讓眾人都暈頭轉向,摸不清頭腦。

何清河狠狠盯了丹娘一眼,若不是她,此刻孫天羽早已伏罪,怎會惹出這么多麻煩。他擦了擦眼,沉聲道:「孫天羽,你可認罪么?」

「回稟大人,小人無罪。」

何清河丟下帕子,冷冷看著他,「好一副小人得志的狗奴才像!本官問你,你奸占人妻,謀害人命可是有的?」

有封千歲撐腰,孫天羽被何清河喝散的膽氣又回來了,朗朗說道:「裴氏是丈夫死後,無以為生,自願跟了小人。其夫白孝儒在獄中病死,自有人證,與在下並不相干。」

何清河看了眼丹娘,陰沉沉道:「裴氏,你剛才供述是你指使孫天羽謀害白孝儒,可是有的?」

丹娘不知道怎么回答,孫天羽在旁笑道:「想必大人是聽錯了。大人也說裴氏貞潔,人所共知。怎會唆使他人謀害親夫?」

「好一張利口,好一副厚臉!來人,將裴氏剛才供述的筆錄拿來。」

何清河將筆錄扔到孫天羽面前,「狗才!自己看!」

孫天羽咬了咬牙,還要撒賴。封總管道:「什么筆錄?拿來讓本鎮看看。」

一名小太監忙撿起文書,呈給封總管。封總管帶來的隨從足有百余人,此時在堂內落了輦,他坐在椅中,十幾名小太監來回奔忙,流水價送來香茗、瓜果、香爐、唾壺、毛巾,另有人在旁打扇伺候,氣派之大令人瞠目。

封總管用毛巾擦了手,接過筆錄,一頁頁翻著細看。何清河斜眼盯著他,一邊吩咐左右,「都瞧仔細了,有人敢撕咱們的筆錄,你們都記下來,回去我撞景陽鍾,敲登聞鼓,跟他打欽命官司。」

封總管聞言笑道:「何大人多心了。」

何清河冷笑一聲,叫住了一個遞毛巾的小太監,「把毛巾給我拿來!還有那瓜,也給我切一份兒。這帕子你拿著,給我洗干凈了。要洗不干凈,小心我叫千歲打你板子!」

封總管位高權重,等閑巡撫也也都趨前送後地奉迎,唯恐失了禮數,那小太監從未見過有官敢在主子面前這么放肆,再看封總管只作不見,忙一迭聲答應著去了。

封總管看完筆錄,合上交給隨從。微笑道:「何大人果然是慧眼明斷,明如鏡清如水。」

何清河面無表情,「這案子你還要插手嗎?」

封總管喝著茶慢慢道:「你錯了。此案本鎮原本就沒想過要插手——來人,將邸報拿給何大人。」

隨行的小太監將一封白綾封面的折子呈給何清河。何清河掀開看了幾眼,臉色突然變得鐵青。

封總管淡淡道:「何大人,這案子已經結案了。依獄方原供詞為准,邸報明發天下。」

何清河丟開邸報,冷冷道:「只怕未必。這只是述功的折子,將獄中查獲白蓮教密信一事定為功績。這班獄卒查獲密信是實,攀誣陷害,殘虐良民,逼奸婦女諸種情弊也是實。」

封總管微笑道:「這個,只怕何大人要跟內閣首輔,諸大學士們商量了。」

何清河道:「請千歲回避,下官要再審此案。」

封總管正容說道:「何大人,大理寺雖然有復勘之權,但未經報批,未奉聖旨,只怕不能私自勘察已經具結的案子吧。」

他的理由無懈可擊,此案一經明發,皮球就踢到了內閣。就算明知道這案子大有冤屈,何清河也只能先找首輔申明案情曲折,獲准後再來復勘。此時他如果強行審理此案,已經於理不合。

何清河默然良久,叫來寧遠知縣,「此案雖然已明發天下,但經本官察勘,其中情弊甚多。回京後本官自當向朝廷申明。為防奸人逃脫,本官命你,第一,將私奸女犯的獄卒:孫天羽、鮑橫、劉辨機、陳泰……等一律鎖拿入獄,嚴加看管。第二,已審明逆匪薛霜靈押入死牢,謹防該犯越獄;第三,未能審明,疑有冤情的裴丹杏、裴青玉、白雪蓮、白玉蓮等人立即停刑,松去枷械,令其返家居住,由官府派人看守。案情查明前不許遷居,不許走脫,更不許加以騷擾。如有差錯,本官唯你是問!明白了嗎?」

知縣看了封總管一眼,說道:「卑職遵命。」

何清河吐了口郁氣,然後招起隨從,喝道:「我們走!」說完,也不理封總管,就那么拂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