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暗潮洶涌(1 / 2)

葉飄零邁入孟飛所在的農家小院,伸腳夠來旁邊的破木凳子,屈膝坐下。

孟飛仍坐在之前的地方,空了的粥碗和筷子還在腳邊,那桿黑漆漆的鐵槍,也依舊靠著入土那一截的支撐,直挺挺向天豎著。

不過,兩人之間的地上,多了一壇酒,兩個碗。

「喝酒誤事,這次就恕不奉陪了。」葉飄零搖搖頭,將自己面前的空碗端起,放在一邊。

「好。」孟飛點頭,拍開泥封,倒了一碗,伸手灑在鐵槍周圍,道,「那我就先敬此次行動過世的兄弟們。」

他一碗接一碗,倒了五碗在地上,才自己仰頭喝下一碗,道:「滅門案的禍害,比你以為的大。北三堂九位堂主,都已奉我的調令行動,事畢之前,暫不做其他要務。你是樓主名義上的弟子,我理當問你一句,這件大事,你要不要管?」

葉飄零眉峰隱隱一動,道:「有那么大?不是一些金盆洗手的山匪么?」

「山匪不過是魚餌,鉤子,是里面包藏的禍心。」天色已暗,屋中燈火照不亮孟飛背對那邊的臉,只有一雙眸子亮得令人發寒,「血靈島戮仙城,皇家親族隱龍山庄,北運河平波十八塢,大內飛鷹衛,龍王山的北武當、靈宮寺,少林的達摩院、羅漢堂,這還沒算單打獨斗的江湖豪俠,沒算那個來意不明的袁小爵爺,普普通通的滅門案,驚動得了這些人么?」

葉飄零暗暗吃驚,皺眉道:「竟有這般陣仗?」

「那位突兀出現的燕姑娘,若也算進來,便還要多一個清風煙雨樓。」孟飛濃眉緊鎖,憂心忡忡道,「這幾年,武林門派對咱們已經有些積怨。近來,天道重出江湖,東南西北興風作浪,怕是和此也脫不開干系。江湖人眼里,咱們是睚眥必報,多管閑事的災星。朝廷心中,咱們又是越界逞凶,殺人放火的惡徒。天道拿咱們當對手,可省了不少招兵買馬的力氣。」

「武林紛爭,咱們幫出了大價錢的。為民出頭,行的是江湖道義。又不是當年樓主他們四下大開殺戒,為何還會如此?」

孟飛嘆了口氣,「因為大多數江湖人,並不講江湖道義。金雁北強逼良家女子為其裸身淫舞,飲酒取樂,樓主親自出手廢了他一雙招子。你覺得,他會悔不當初,痛改前非,還是從此將咱們視作仇敵,為咱們的對頭出力?愁金剛被仇家豁出一切買走了性命,他的門人弟子、親朋好友,難道會覺得咱們只是辦事出手的,絕不記恨?」

他一掌拍在膝蓋,沉聲道:「更別說,這些苦心練武的江湖人,一心行俠仗義無怨無悔的能有幾人?金雁北年輕時一條齊眉棍橫掃天鵬山,救了多少受苦百姓?誰能想到,他功成名就之後反而迷上了看女人光屁股晃奶子?那些受了脅迫羞辱,不算失貞難以留下憑據的泣血女子,有幾人敢出來指證,指證,又有哪個名門正派會信?」

「這便是地位。他們用血換來的地位。」他撫摸著身旁光滑的槍身,語調惆悵,「沒人信金雁北會欺壓良善,大家只會相信,如意樓收了惡人的錢,將西山獨俠,變成了孤苦伶仃的西山獨瞎。」

「我們威脅到了他們的地位。他們便要行動起來。無奈咱們近些年也辦了不少正道指摘不出毛病的事兒。想將咱們打成邪魔外道,不太容易。」孟飛抬眼,冷冷道,「我猜,這便是天道卷土重來的理由。」

葉飄零道:「孟總管,這種大事,與我無關。你還是直說,要我做什么吧。」

孟飛沉默片刻,啞聲道:「小葉,咱們大家每一個,其實都是江湖人。」

葉飄零道:「對。」

「咱們可以不守江湖規矩,因為江湖本就沒什么真正的規矩。但,你是不是能勸勸樓主,如今天道來勢洶洶,針對咱們的惡意越發頻繁,是否,之後做事時,可以適當留下余地?」孟飛長長嘆了口氣,「就拿剛才的金雁北來說,他名聲在外多年,咱們查來查去,也不過那一個見不得人的癖好。平素他都靠喬裝打扮招歌姬舞娘自娛,叫尋常人家女子來供他賞玩的次數,寥寥無幾。況且,他從不為那些良家女子破身,只是看看。叫他賠償些銀錢,誠心道歉,難道不比直接廢掉雙眼要好些?」

葉飄零面無表情道:「樓主對咱們通報他逼迫女子裸舞自娛,已為他留了面子。」

「哦?」

「金雁北的劣跡是內三堂查的。」他面上的厭惡毫不遮掩,且帶著一絲殺氣,「他的確不曾為那些尋常人家的閨女破身,可他逼她們在他眼前撒尿拉屎。脫光之後,還要踩著糞水跳舞。」

「他根本不喜歡看女人跳舞。他就是喜歡看女人被他逼著把自己弄臟,越惡心越污穢,他就越興奮。」他冷哼一聲,不屑道,「若他還能人道,樓主會留下他的眼,廢了他的陽具。可他是個廢物,只有盯著女人哭,看她們哭著變臟,才能流出齷齪東西的廢物。」

孟飛面色一沉,嘆道:「原來如此。丐王紀九袋,想來……也是照顧了一些他的名聲?」

「不錯。正常問起,只會說他手腳不干凈,貪圖尋常民戶財物。丐幫式微,無人有權處理。咱們才出手代勞。」

「那實則如何?」

「實則,他仗著丐幫余威,和一手掌上功夫,強奪屋企良田,謀財無算。他相中合意的男童,便偷搶騙買,帶走弄成殘廢,送往各地行乞。他還在那些乞兒身上雞奸行淫。只卸掉他雙掌,廢掉武功,還不算手下留情?」

葉飄零目光灼灼,道:「咱們已留下許多余地,只可惜,他們不配。橫行無忌慣了的,你叫他自制律己,便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孟總管,你若讓我去說,我只會勸樓主,今後還是少些婦人之仁,將這些雜碎,統統殺了就好。都殺了,反而不會把人留給天道。」

孟飛沉默良久,唇角泛起一絲苦笑,道:「怪我。是我忘了,你其實是冷星寒的徒弟。罷了,只當我沒有提過吧。」

葉飄零道:「好,你還有別的話,要我代你跟樓主說的么?」

孟飛低下頭,端起一碗酒,道:「就幫我跟樓主說,武林需要一個魔教,咱們,可莫要成了它。」

「孟總管,你和樓主,至少一年要見兩次。為何不親口對她說?」

孟飛微微一笑,將酒喝干,一抹嘴,道:「這話,不能當著其他總管說。」

「為何不能?」

「將來,你會知道的。」

葉飄零也不追問,立刻又道:「此地還有別的事情要我去做么?沒了的話,我明日便帶著雨兒繼續往攏翠山去。林夢曇,就交給你們了。」

孟飛微笑道:「你為何不肯管她的事?」

「百花閣的事,輪不到我獨個去管,我也管不了。這種一望便知的大麻煩,她找我師弟,興許還能賣賣色相騙個幫手。」

「那百花閣的事,你當真不管?」

葉飄零道:「我只說不管她的事,可沒說不去百花閣。其中分別,總管應當明白。」

孟飛拎起酒壇,頷首微笑,「好,很好。那你明天便出發吧。你們師兄弟可以奪情自發銀芙蓉,本也不需要我管。」

葉飄零道:「總管若是有事,我自會幫忙。大家都是樓里的人,都在管不如意事。」

「我要是想請你晚些天去百花閣呢?」

「理由?」

「藍家的情形你熟。我需要一個活著的葯紅薇。」

葉飄零笑了笑,「孟總管莫不是又忘了,我擅長殺人,不擅長拿人。」

「所以我安排了擅長拿人的。」孟飛緩緩道,「可他們不擅長殺人。」

「都有誰。」

「付三,任二笑,竇英。此外,宋桃會幫忙,路上也會有接應。」

「任二笑不在。」

孟飛搖頭道:「他在。只是要讓那些人以為他不在。他妹妹笑笑,早已到了三關郡。他大哥,沒來北方。」

葉飄零眉心微皺,「是霍鋒的主意?」

「是。咱們如今堂口分舵太多,魚龍混雜,你師弟在南面已經吃過了內鬼的虧,樓主下令嚴查,這邊自然也要倍加小心。此次卷入的豪強門派著實不少,罪名最後落在誰頭上,都是個挪不掉的大山。」孟飛沉聲道,「我已傳口信過去,請外三堂盡快支援。此事干系重大,壓下他,比去搞清楚百花閣發生了什么重要得多。」

他將又一碗酒一飲而盡,「葉飄零,他們……都盼著武林再出一個魔教,都在盼著吶。」

葉飄零挺身站起,「我明早出發。」

「嗯。好好休息。你這次回去,恐怕會有多場惡斗。切記,不要戀戰,我們在接應的地方等你。」孟飛扶槍起身,面上並無酒意,目光比先前更亮,「去找你的女人,好好放松一下吧。我知道你的劍法,將自己磨快一些,莫要遲鈍。」

「我自有分寸。」他退後兩步,反手撥開木門。

「你應當學學你師弟。」孟飛一字字道,「莫要忘了,你師母是怎么死的。」

葉飄零欠身拱手,道:「我尚無成家打算,孟總管,告辭。」

倒退數步之後,他才轉身,走向住處。

他知道孟飛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習武,尋常乃是強身之道,更進一步,可防身自保。

但若求精進,苦研艱深功法,便必定會有所自傷,有損天衡。

打熬筋骨的外家修行,雖進境最慢,頂峰不高,所受的壞處,卻也最小,不外乎各處暗傷,晚年落魄,一過少壯便大不如前而已。

而玄門正宗與禪心定練的內家功夫,素來備受推崇,正是因為也占了一個穩。慢,但安全。最大的隱患,不過是道心不穩,佛墮入魔,須靠對應經卷修心化解罷了。

越是需要天賦資質,進境一日千里,大成後威力驚人橫掃八荒的神功,便越是會損毀體內根基,帶來無窮後患。

有非童女不得修行,一旦破瓜便生出心火焚身之苦的。有需要自幼隔斷陰陽,內部失衡成人後難求子女的。有內息凶絕,不以人體精元填補便要反噬致死的。有煞意入骨積累不休,不釋戾氣便有瘋魔之憂的。

江湖中一流高手,男子遠比女子要多,除了習武便利,無太多禮教束縛,和先天體質差別之外,另有一個原因,便是男子消解功法隱患,大都更容易些。

同樣是需要宣泄戾氣,借助歡愉,男子高手大可帶上一群鶯鶯燕燕胡天胡地,做上幾件功業,還能搏個風流美名。即便留戀勾欄妓院,也能傳唱成眼中無貴賤的美談。

若換成個姑娘靠兩情繾綣纏綿紓解,守著一個情郎要將其吸成人干,而多換幾個,只消走漏消息,便會被武林正道斥責為不懂自尊的邪道妖女,再無翻身之日。

要不是萬凰宮遠在西域大漠,又高手如雲威震魔教功名赫赫,就沖其對男人的態度,早該被唾罵在地,視作一群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