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心語者(1 / 2)

在一座以羅絲為至高信仰的卓爾城市里,女性黑暗精靈基本沒有賣身的必要,因為她們擁有神後的偏愛和恩寵。所有的貴族女性都是天然的牧師候選人,前提是她們能夠通過嚴苛的祭司訓練。平民身份的卓爾女性同樣也完全有可能成為神後牧師,如果她們足夠虔誠,並且擁有值得關注的天賦的話──通常情況下,她們會很快被某個家族的主母收養,從此擺脫平民身份,躋身貴族一員。也有少數女性選擇刀劍,成為不遜色於男性的強悍戰士,甚至可能擔任家族武技長。除此之外,也有很多平民出身的女性成為「羅絲毒刺」,她們是殺手和竊賊,隱沒在黑暗之中,為神後和主母們效勞,消滅她們的敵人。總體而言,女性在這個社會中擁有天然的優越地位,受人敬畏,很難想像她們會淪落到靠出賣身體為生。

不過世界上的事情,總是有例外的。

妓院這種東西,無論在甚麽世界都有──不管是地球還是費倫,是人類社會還是卓爾城市──最多換個名字罷了。不知甚麽緣故,黑暗精靈的性別結構有點奇怪,生育男性的機率明顯超過女性,這也是為甚麽菲爾倫主母連生七個女兒,被認為是神後恩寵的緣故。既然男女比例如此不協調,某些娛樂場所就自然很有必要存在,以便緩解壓力,發泄情緒,有利於統治的穩定。但這些地方的「商品」,基本都是精靈丶人類甚至侏儒和矮人這些「低等種族」,來源是戰俘或者其他卓爾城市的奴隸市場──偶爾有幾個黑暗精靈女性,也是屬於身體孱弱甚至有殘疾,相貌平庸,沒有任何技能和價值,除了出賣肉體別無他途。

而沉默之歌與此不同,它不屑於去經營這些「劣質品」。而是聰明地將目光投向黑暗精靈身上。既然這是一個女權主義的社會,既然男性們受到普遍的壓迫和歧視,成天被主母和女性牧師們趾高氣揚地呵斥責罵,甚至鞭笞毆打,那麽反過來說,如果讓一個男性有機會凌駕於那些原本高貴的女性卓爾之上,支配奴役她──哪怕是暫時的。他也一定很樂意為此付大價錢。

必須說,沉默之歌地幕後老板,很有頭腦,善於揣摩心理。當然,僅僅有這些還不夠。道理很多人都明白,想法很多人都有,但怎樣才能辦到,這就是關鍵所在了。

瓊恩對此了解也不多,只從維康尼亞那里獲得一些大概的信息。沉默之歌的「商品」來源。主要是家族內戰──這在卓爾社會是非常常見的──中的失敗者。通常情況下,內戰中的失敗者會被囚禁丶詢問,在榨乾所有價值後處死。斬草除根是卓爾的標准風格。然而沉默之歌地幕後老板──他的真實身份還是個迷,連維康尼亞都不知曉──通過某些不為人知的手段,或許是賄賂,或許是交易,或許是其他,悄悄將一些戰俘偷運出來,並且他說服了執政議會的二十一位主母,讓她們默許這種行為。雖然這分明是對卓爾社會秩序和女性統治權的挑戰和褻瀆。

這實在很了不起。

瓊恩走到樓梯地盡頭,看著眼前的長廊,站定腳步。一個瘦削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從旁邊的角落里走出來,他是個黑暗精靈,整個人看起來干練而銳利。就像一柄匕首,但寬闊的腰帶上綁著一排小口袋。破壞了這種感覺。他用有些驚異地目光上下打量著瓊恩,「人類?」他忍不住問。

瓊恩聳了聳肩,將手中的銀色銘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黑暗精靈閉上嘴,伸出手來。瓊恩依照指示,將那塊用五枚金幣換來的銀色銘牌放在他手中。

「幾號房間?」黑暗精靈問,他聲音嘶啞。

瓊恩故意猶豫了一下,「我第一次來,」他坦白地說,「或許你可以給我點建議。」

「十四號,莫蘭菲,曾經是某個不存在地家族的武技長,」黑暗精靈說,「身材很好,柔韌性一流。」

瓊恩從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幣,用手指彈了起來。金幣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准確地掉在黑暗精靈手中。

「我想你有更好的建議。」

「當然,」黑暗精靈收起金幣,「十七號,達赫妮,她曾經是某個家族的長女,現在是我們這里最受歡迎的美人,而且恰好她現在有空。」

「棒極了。」瓊恩說,又丟了一枚金幣給他。黑暗精靈躬身道謝,從腰間口袋里取出一柄銅鑰匙。「閣下有其他特別需求麽?」他殷勤地問。

「特別需求?」瓊恩有些愕然,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是的,比如皮鞭丶手銬,或者繩索?」黑暗精靈如數家珍,「束口器也可以提供,不過客人們都比較喜歡聽她的叫聲;或者指夾……當然我們有規矩,不能留下無法治愈地傷痕。」

瓊恩有些怦然心動,他倒還從來沒嘗試過這些,不過轉念一想,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不必了,」他說,「多謝。」

黑暗精靈躬身告退,身影瞬間消失在陰影之中,瓊恩拿著鑰匙,順著長廊向前走去,在十七號房間門口停下,等了兩秒鍾,然後推門進入。

一個女性卓爾正坐在床頭,脖頸上套著一個暗金色的項圈,系著銀鏈,另一端聯結著床頭的鐵欄桿上,讓她無法逃脫。她身上還穿著紫黑色的布滿蛛網圖案的祭司服,佩戴著印有家族徽記地胸章,但袍子下面明顯真空。床邊擺放著一柄蛇首鞭──當然是仿制品,五顆蛇首是用柔韌的洛斯獸皮制成地,瓊恩猜測它抽打在身上一定很疼。她的臉上有幾道不太明顯的傷痕,右邊眼眶微微青腫,估計是以前的客人留下來的,但依舊能看出是個美人。

聽見動靜,她抬頭朝瓊恩看了一眼,微微怔了一怔。彷佛是詫異於來者居然是個人類,但隨即面色恢復平靜,依舊保持原本的姿勢,彷佛對外界地一切都已經感覺麻木。瓊恩走進房間,反手關上門,坐在床邊的沙發上,「達赫妮小姐?」他問。

達赫妮保持沉默。不屑於回答。

瓊恩笑了起來,「聽說您曾經是達赫妮家族的長女?」

「從來就不存在達赫妮家族。」對方回答。

「我明白。」瓊恩理解地點點頭,卓爾的規矩就是如此,內戰中失敗的家族只有毀滅一途,從此就壓根不存在──不但以後不存在。在過去也不存在,所有的卓爾都會迅速將它遺忘,它所有的痕跡從歷史上完全抹去。「然而正如你所見,」他說,「我是人類。我不守卓爾的規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和您談一筆交易。」瓊恩提議。

達赫尼沉默。

「來杯葡萄酒如何?」瓊恩說。

達赫尼依然沒有說話。但她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唇,這暴露了她的心思。

瓊恩轉頭在牆壁上尋找了一會,發現了那個開關。他按了下去。對里面說:「兩杯葡萄酒。」幾分鍾之後,一位男性黑暗精靈敲門進入,端著托盤,里面放著兩杯絳紅色液體。

瓊恩從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幣丟給他。黑暗精靈將兩杯酒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躬身告退,將門帶好。達赫尼轉臉看了一下葡萄酒,她被項圈和鎖鏈限制住了,夠不著。瓊恩拿起其中一杯。遞到她手上。

「謝謝。」達赫尼生硬地說。

瓊恩微笑,退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觀察著對方。即使淪落到現在這種狼狽境地,她的動作依舊精致優雅,透著良好的教養。充分證明她曾經的貴族身份,但她的手指在抑制不住地輕微顫抖。彷佛僅僅端起一杯酒也是極其費力地工作。瓊恩等她將一杯酒喝完,接過空杯,放回桌上。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嗎。」

「甚麽交易?」

「最近城市里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受執政議會的主母們委托前來調查,」瓊恩不緊不慢地說,「有為數不少的男性從家族里逃跑了,有跡象表明他們在逃跑之前來過這里……我想您或許會知道某些有價值的信息。」

達赫尼笑了起來,「我不知道,」她說,「我只是個供人發泄欲望的妓女,沒有資格參與這樣重大的秘密。」

「唔,然而我覺得,男性在您這樣富有魅力的女性面前,大多都會變得誠實和口齒靈便一些的……尤其是在他們感到心滿意足的時候,」瓊恩微微笑著,「男性集體逃跑,這在瓜理德斯城是很不尋常的事情,然而您剛才絲毫不覺得驚訝。顯然,您知道一些東西。」

「我只是漠不關心而已,」達赫尼說,「我已經不是貴族了,這座城市和我無關,哪怕它明天就會毀滅。」

「神後不會容忍這種情況發生的。」

達赫尼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瓊恩也沒有再說話,他在等待著。過了一會,達赫尼抬起頭來,「怎麽證明你的身份。」

「我站在您面前,這就是證明,」瓊恩說,「在您的記憶和見聞中,有一個人類能夠大搖大擺地走進這里嗎?」

「你顯然是個巫師,偽裝對於你來說並非難事。」

瓊恩從懷中取出印有菲爾倫家族徽記的白金胸針,放在掌心,托著送到達赫尼面前。「這可無法偽裝。」

達赫尼沉默了片刻,「我能得到甚麽?」

「你看,我不會向主母們告發,說你和此事有任何關聯,」瓊恩說,「至於你能得到甚麽……小姐,您現在還需要甚麽呢?」

達赫尼咬緊嘴唇,「自由,」她說,「我要自由。」

瓊恩搖頭,「這不可能,我辦不到。」

「那我們沒甚麽可談的,」黑暗精靈說。「除了自由,我別無所求。」

「再想想別的,」瓊恩說,「比如說,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