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心語者(2 / 2)

「復仇?」

「達赫尼家族曾經在執政議會中排名第十七,您曾經是家族的長女,未來繼承人。神後的高階牧師,這座城市地統治階層之一,」瓊恩說,努力回憶著維康尼亞提供的那些資料,「而如今。您被神後遺棄,被囚禁在這狹小的房間里,被那些曾經地位在您之下的男性羞辱和侵犯,被毆打和折磨……達赫尼小姐,您沒有考慮過報復嗎?」

達赫尼冷笑起來。「你能做甚麽?」

「很多,」瓊恩說,「我阻止了瓜理德斯城對伊卡沙城的戰爭。我殺死了菲爾倫主母的兩個女兒──而如你所見,現在我依然受到信任……好吧,至少是暫時的禮遇。我對這座城市的現狀和它即將誕生的未來深感興趣,並且很樂意參與其中。我想,你對此同樣抱樂見其成的態度吧。」

「最後,」他從懷中的次元口袋里取出四個細長的玻璃瓶,里面裝著暗紫色的葯水,「它能夠讓你對疼痛的感覺遲鈍。讓你的傷口快速治愈,可以消除你體內的病痛──如果我沒看錯的話──讓你活得更久。」

「意味著更長久的折磨。」

「對,但同時也意味著希望。」

「希望早已離我遠去。」

「那你為甚麽不自殺呢?」瓊恩反問,「如果你對明天沒有半點希望,如果你不認為自己的境遇有那麽一絲一毫的可能會得到改善。那麽順理成章的作法,是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束這段痛苦的折磨吧。」

達赫尼沉默片刻,「你說得有點道理,」她說,「然而我知道得也不多。」

「說說看。」

「他們並非無組織和計劃地行動,」達赫尼說,「顯然有人在暗中領導。他們在言談之間隱約提起,一個心語者。」

「心語者?」瓊恩怔了怔,「這是甚麽意思?」

「我不知道,他們都這麽稱呼,我想是某種代稱。」

瓊恩點點頭,「繼續。」

「他們沒有離開城市,我曾經兩次見到同一個人,中間相隔了四天,」達赫尼說,「他們潛伏下來,在籌劃著甚麽,似乎還在煽動奴隸,我想過幾天或許就會有一場暴亂。」

「很棒,我也這麽猜測,」瓊恩說,「那麽你能告訴我,他們躲在城市的哪個角落嗎?」

「這我不清楚,但很有可能是納瑪斯,如果換了我,我也會選擇那里。而且我曾經在其中一個逃亡者身上聞到了布涅酒的味道,這種酒只在納瑪斯的紅帽子出售。」

瓊恩看著她,「我真好奇你當時怎麽會失敗?」

「因為我有一個愚蠢的母親。」

「唔,」瓊恩將葯水放在床頭,她能夠夠得著的地方,將剩下一杯葡萄酒也放了過去,「再見。」

他起身出門,通過長廊走到盡頭,將鑰匙交還給那個瘦削的黑暗精靈,然後走上樓梯,重新回到樓上的酒店中。芙莉婭依舊坐在原位,她已經換了一杯果汁,而原本瓊恩地位置上多了一個黑暗精靈,正在眉飛色舞地向芙莉婭講述著甚麽,抬頭看見瓊恩,猶豫了一下,起身退了開去。

「他是誰?」瓊恩問芙莉婭。

「不知道,」莎爾牧師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中的玻璃杯,「不過這杯果汁是他付錢的。」

瓊恩笑了起來,果然美女在任何地方都受歡迎和優待,當然這也是因為黑暗精靈和人類體型近似,審美觀相差無幾的緣故。否則在伊卡沙城里,在那些矮人們眼中,芙莉婭就完全算不上美女了。

「走吧。」瓊恩說。

他們放下兜帽,再次隱藏了自己的面容,一前一後走出沉默之歌,瓊恩低聲將剛才從達赫尼那里得到地消息復述了一遍。「心語者?」芙莉婭重復著這個奇怪的詞,「這是甚麽意思?」

「不知道。」

「那我們現在去納瑪斯區?」

雖然對瓊恩頗多不滿,但芙莉婭終究不是那種任性使氣的女孩子,知分寸,懂進退,事情的輕重緩急還是分得很清楚的。雖然她不知道瓊恩為何執意要來瓜理德斯。更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事已至此,大家的生死存亡都系在一起。事情弄砸了,誰也別想順利脫身,所以雖然嘴上不客氣,真要干正事的時候,依舊還是認真的。

瓊恩正准備回答。突然看見側面有兩個熊地精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攔在身前。他們有著褐色的粗重毛發,下顎突出,就像未曾進化的類人猿,脖子粗短。身材很高,每人腰間都別著一把粗重的砍刀。熊地精是地精這種生物中的最強亞種,他們力氣很大,足以和食人魔匹敵。芙莉婭戒備著,手已經暗中握住了聖徽。然而對方似乎沒有攻擊的意思。「聽說你們在打聽逃亡者的事情?」左邊那只熊地精瓮聲瓮氣地說。

「是的。」瓊恩說,他微笑。在奧術視覺中,眼前的這兩個人身上纏繞著明顯的綠色魔法靈光。他們壓根就不是甚麽熊地精,而是兩個黑暗精靈。

「跟我們走。」熊地精說,轉身朝東南方走去。芙莉婭看著瓊恩,等待他的決定。

「跟上去。」瓊恩說。

他們跟隨著兩只熊地精,穿過擁擠地鬧市,街道上漸漸變得人跡稀少起來。最後瓊恩看見了高聳的懸崖石壁,底部有一個人工開鑿的甬道。熊地精當先走了進去,芙莉婭有些猶豫。害怕受到伏擊,但瓊恩輕輕搖了搖頭,「沒事。」他說,伸手握住芙莉婭的手腕。芙莉婭微微一驚,但隨即鎮定下來。沒有拒絕,隨著瓊恩走了進去。

走過黑暗狹長的甬道。眼前霍然開闊,酸臭丶辛辣和油煙氣息撲面而來,夾雜著亂七八糟地叫嚷喧囂,放眼望去全是奇形怪狀的生物,瓊恩心知已經到了納瑪斯區了。

納瑪斯,在卓爾語中是「迷途者」的意思,在瓜理德斯城中就是貧民窟地代稱。它位於瓜理德斯的東南部,居住著城中最底層的生物,包括少數沒有家族願意收容又身無長技的黑暗精靈,以及大量的奴隸們,包括狗頭人丶地精丶食人魔丶豺狼人丶熊地精丶大地精,還有其他各種想得到的低級生物,以及它們的後代。卓爾的社會體系是建立在家族之上的,以主母為領袖,女性牧師為統治階層,家族巫師為助手,強壯的戰士作為中堅力量,底層則是數量龐大的奴隸。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流民,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家族身份,或者被家族開除丶遺棄,或者是從其他的方被俘虜而來,卻又沒有被各位主母們看中,只能在城市最混亂的區域棲身,艱難的生存著。

在瓊恩地記憶中,他從來不曾到過這樣臟臟的地方,到處都散發著惡臭,垃圾和污水堆在街道上無人收拾。低矮地竹棚和粗糙的木房堆疊在一起,看上去隨時可能會倒塌。此時是正午,雖然幽暗地域里沒有日月星光,但大體也是遵循夜伏晝出丶一日三餐的作息規律的,路邊有一家餐館正在營業,油鍋里發出滋啦爆裂的聲音,發出帶著酸臭味的氣體。一只身上長著鱗片的狗頭人沖著老板(一只瘸腿食人魔)大喊大叫,似乎是在抱怨洛斯獸排的味道不對,緊接著它被一個兩只五大三粗的豺狼人給提了起來,遠遠丟在街上。

兩只黑暗精靈變形成的熊地精在前面耀武揚威地開路,瓊恩和芙莉婭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途中有幾只狗頭人跑過來,向他們兜售自己的商品,但被瓊恩拒絕了,他一眼就看出那些所謂的「寶物」全都是不值一文的垃圾。狗頭人有些失望,他們發出吱吱的叫聲,纏在身邊,最後瓊恩不得不彈了彈手指,將一只狗頭人擊飛到路邊的臭水溝里,才算擺脫了糾纏。

最終,他們走到一座似乎廢棄很久的房子面前,它居然是石質結構,這在納瑪斯區非常難得。瓊恩注意到一個細節:來來往往的行人誰都沒有朝這個房子看一眼,彷佛它壓根就不存在似的。他思忖著,然後發現兩只熊地精已經走了進去,它們的身影幾乎在一瞬間消失。巫師考慮了幾秒鍾,最終決定一探究竟。

他攜著芙莉婭的手,兩人彷佛親密愛侶一般,並肩走進房門。在剛剛踏入的那一刻,眼前的景像就突然改變了,瓊恩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空曠的大廳里,看起來像是一座城堡的會客室。兩側牆壁上有幾扇門,不知通往何處。大廳里擺放著一些家具,造型非常獨特,古朴中透著絲絲詭異,既不像是卓爾們的精致優雅風格,也不是矮人那種厚重踏實類型,當然更和人類習俗沒有關聯,但瓊恩卻偏偏覺得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曾經見過似的。

七八個黑暗精靈從空氣中走出來,帶路的那兩個熊地精也恢復了原貌,形成對瓊恩和芙莉婭的合圍之勢。他們全都全副武裝,穿著精金鎖甲,裹緊魔法斗篷,手按在腰間的長劍或者彎刀柄上,蓄勢待發。

「說出你的來意,人類,」一個黑暗精靈說,「你在四處打聽逃亡者的消息──你受誰指使?」

「菲爾倫家族,唔,准確地說應該是執政議會的主母們。」瓊恩回答。

黑暗精靈們的手更加用力地按在武器柄上,有幾個人逼近了半步,「那麽你是敵人。」

「不,恰恰相反,是朋友,」瓊恩說,「我在尋求加入你們的方法,我對你們的計劃很有興趣。」

「說謊!」

「否則我就不會到這里來,」瓊恩說,「從沉默之歌出來,我就完全可以回去復命,你們的人攔不住我。我已經知道你們的很多事情,足以讓主母們滿意,」他虛張聲勢地說,「我知道你們在這里聚會,密謀推翻牧師們的統治;我知道你們受人引導和指示,正在煽動外面那些低賤的奴隸;我還知道心語者……」

這個名字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瓊恩觀察到幾個黑暗精靈之間在快速地用手語交談,「或許你是想找到更多的情報,」黑暗精靈說,「以便回去邀功請賞。」

瓊恩冷笑。

黑暗精靈們互相看著,猶疑不決。正在此時,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空寂的大廳里響起,「退下吧,我來和蘭尼斯特先生談談。」

黑暗精靈們退後,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黑暗里走出來。那是一個怪異的生物,有著人的軀體,腦袋卻像是章魚,有一雙白色的死魚眼,長著六根觸手。它身上穿著黑色的巫師袍,裸露在外的皮膚呈淡紫色,皺巴巴的彷佛乾枯樹皮。

剎那之間,瓊恩明白了「心語者」的意思,這些逃亡者的領袖,居然是一只靈吸怪……不,不是靈吸怪,他隨即反應過來。

它是阿隆(alhoon),或者更通俗地說,它是一只靈吸怪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