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節(2 / 2)

「你覺得我會不介意?」瓊恩沒好氣地說,「有沒有別的辦法,安全點的。」

「用葯也可以,副作用會輕很多,」扎瑞爾說,「我手上有幾種吐真劑的配方,應該都能讓她說出你想要的信息,而且也不會對她造成傷害,只是煉制起來挺花時間,最快的也要一天一夜才能配成功,而且服下後還要四個小時才能生效。」

「這個不行,」瓊恩再次否決,「效率太低了。」

「刑訊逼供如何?」

「……你一個大魔鬼,居然出這麽簡單粗暴缺乏技術含量的主意,不怕被深淵里那幫家伙笑話嗎?」

「也是啊,」扎瑞爾托著香腮,彷佛在認真思考起來,「那就來個比較有技術含量的吧。你趕快多搞她幾次,搞到她神魂顛倒欲仙欲死,自然就甚麽都肯告訴你了。」

這就是你所謂的「比較有技術含量」?技術含量在哪里啊!

「當然有技術含量啊,難道你覺得只要尺寸夠大就行?這種認識可就太膚淺了。」

「那倒不是,尺寸固然重要,技巧也不可或缺——等一下,我不是要跟你討論這個……」

「那你是對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缺乏信心?」

這不是有信心沒信心的問題好吧,對方畢竟是訓練有素的高階巫師,又不是普通人,再怎麽被搞得神魂顛倒,也不至於會把這種機密情報透露給敵人啊。

「是嗎?可是我以前在阿弗納斯的時候,每天閑著無聊,看過不少物質界的流行小說,里面的主角們全都是憑借過人的床上能力,把敵方女性徹底征服,自然就身心淪陷丶千依百順——好像也不是很難的樣子嘛。」

……你身為堂堂地獄大公爵,不忙著積極籌劃陰謀征服世界,反而整天看凡間的奇幻小說打發時間,而且還是如此不著調的類型,難怪最後會被部屬政變搞下台,我現在終於可以理解了。

「話說你就沒有甚麽既安全又有效率既有技術含量同時又靠譜可行的辦法麽?」

「你要求還真多,」魔姬攤了攤手,「那就只剩下最後一招了。」

「甚麽?」

「說服。」

「說服?」瓊恩愕然,「你要怎麽說服?」

「自然是動之以情丶曉之以理。」

「……你真的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魔鬼擅長文字游戲,擅長以言辭誘惑凡人,扎瑞爾身為魔姬,其「說服」技能自然是很高明的。但再高超的「說服」技巧,總也不可能無中生有,總要有所憑籍,要有雙方能夠初步達成的共識。然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的憑籍在哪里,雙方的共識又在何處?

「所以你覺得我做不到?」

「嗯。」

「那要不要打個賭試試?」

「……賭甚麽?」

「如果我輸了,我賠你十個同樣素質的美人兒;如果我贏了呢,」她想了想,「我想要一個承諾。」

「承諾甚麽?」

「你要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不管你看到了甚麽,聽到了甚麽,不管我做了甚麽讓你生氣的事情,你都要給我解釋的機會,」魔姬看著面前的少年,「我只是要這個機會,好不好。」

瓊恩沉默了一會,「是不是『我』曾經有甚麽事誤解過你?」

扎瑞爾笑著搖搖頭,卻沒有直接回答,「好不好?」她又問。

「好。」瓊恩點了點頭。

「一言為定哦。」聽到瓊恩的承諾,魔姬頓時笑靨如花,彷佛獲得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珍寶。她抬手招了招,讓池水托著尚在暈迷中的女巫師移過來,然後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維若拉的眉心。

「你干嘛?」

「看看她的夢境,」扎瑞爾說,「想要說服一個人,先得了解她內心深處的欲望所在,而夢境,是欲望最好的展現。」

「我覺得用『欲望』這個詞過於偏狹——當然這不是重點,」瓊恩說,「她現在正在做夢?」

「應該沒有。」

「那你怎麽看她的夢境?」

扎瑞爾瞥了他一眼,然後瓊恩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面前這位溫言款款丶乖巧柔順的人類女子,實際上可是昔日阿弗納斯的大公爵,位列地獄九魔君之一,有資格與諸神相提並論的存在。在塔瑟谷的時候,那位盲眼女孩莎琳娜稱呼她為「夢華女士」,這或許是種偽飾,但料想也不是全無來由。

「有意思。」扎瑞爾忽然說。

「甚麽?」

「她有些有趣的想法,」扎瑞爾沉吟著,「讓我想想,嗯,或許我的計劃應該稍作修正。」

「你到底想干嘛?」

「拭目以待吧,」魔姬自信滿滿地說,將抵在維若拉眉心的手指收了回來,「她醒了。」

※※※

沉寂的黑暗之中,維若拉茫然四顧,周圍沒有一絲光亮,看不見任何東西,若有若無的聲音在耳邊縈繞,彷佛遙遠處傳來的風聲低吟,但側耳細聽的話,卻又甚麽都沒有。女巫師努力地思索著,試圖弄清楚到底發生了甚麽,判斷自己身在何處,卻發現甚麽都想不起來,腦海中近乎空白,記憶模糊一片,混沌不清。

「塔姐姐!塔姐姐!」

清脆的呼喚聲在背後響起,維若拉轉過頭,看見一個小女孩正揮著手朝自己跑過來,大約六七歲年紀,臉蛋紅撲撲的,梳著兩根小辮子,隨著奔跑在腦後一甩一甩的,看起來十分可愛。隨著小女孩的接近,黑暗如潮水般向兩側迅速退去,無數碎片般光影交織著,拼合成熟悉的景像,聽覺也開始恢復。女巫師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海灘上,雪白的沙子反射著午後的陽光,嘩啦嘩啦的海浪聲隨風從遠處傳來,讓她被凍結的某一部分記憶也開始復蘇。「別跑那麽快,璐璐,」女巫師笑著說,「小心摔倒。」

「璐璐很靈巧的,才不會摔倒呢,」小女孩笑著跑到女巫師面前,抬起臉望著她,「塔姐姐,你真的要走嗎?」

「嗯。」

「那誰來做巫王呢?」小女孩問。

「以後就沒有巫王了呀。」

「沒有巫王了?」小女孩有點不明白,「那以後誰來庇佑村子呢?」

「本來就不需要誰來庇佑啊,」維若拉說,「那個巫王是個騙子啦,他根本就沒有庇佑村子,壓根就是在剝削大家——璐璐你不是也經常說,巫王是個大壞蛋嗎?」

「嗯,巫王是個大壞蛋!」小女孩用力地點頭,「可是塔姐姐是好人啊——而且塔姐姐很厲害,把壞巫王都趕走了。所以塔姐姐來做我們的巫王不就好了?這樣我們就有好巫王了。」

「這不是好巫王或者壞巫王的問題……」維若拉努力地想要解釋,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對方還是小孩子,有些事情確實不太容易理解,「而且,塔姐姐還有事情要做,沒辦法留下來做巫王。」

「塔姐姐要去做甚麽呀?」

「塔姐姐要去做畢業旅行,」維若拉說,「完成畢業旅行,塔姐姐就是巫師了。」

「嗯?」小女孩奇怪地歪著腦袋,「塔姐姐現在不已經是巫師了嗎?」

「還不是,只有完成畢業旅行,才能得到學校的認可,成為真正的巫師。塔姐姐現在還只能算是個學徒而已。」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所以巫師比學徒更厲害?」

「呃,算是吧。」

「可是塔姐姐已經很厲害了呀,連巫王都打不過塔姐姐。」

「不是啦,是因為那個家伙本來就很差勁,」維若拉說,「就那幾手三腳貓的戲法,也敢自稱甚麽巫王,跑到這里來作威作福,真是笑死人了。」

「才不是呢,大家都害怕巫王,只有塔姐姐不怕,還打敗了他,塔姐姐就是很厲害嘛。」

「是啦是啦,塔姐姐也覺得自己很厲害,維若拉笑著說,「以後等塔姐姐成為了真正的巫師,就會變得更加厲害了。」

「可是塔姐姐為甚麽要變得更加厲害呢?」

「不是要變得更加厲害,而是要成為巫師,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成為巫師不就是變得更厲害嗎?」

「變得更厲害,那是成為巫師的結果,而不是動機……」維若拉試圖解釋,但想了想又放棄了,「這些你暫時也聽不懂,總之,還是不一樣的。」

「所以塔姐姐是想成為巫師。」

「對啊。」

「為甚麽呢?」

「嗯?」維若拉愣了一下。

「我是說,」小女孩很認真地問,「塔姐姐為甚麽要成為巫師呢?」

「為甚麽……要成為巫師?」維若拉下意識地重復。

「對啊,塔塔,為甚麽一定要成為巫師呢?」

一個新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維若拉循聲望去,看見了褐色衣服的青年男子,他像是剛剛從遠處奔跑過來,喘著氣,曬得黑紅色的皮膚上滿是汗珠。他的面容很熟悉,然而維若拉卻想不起他的名字。「你上次說,之所以要去銀月城學習魔法,是為了能夠打倒巫王。你上次不就是這麽告訴我的嗎,塔塔?」

「是啊,可是……」

「那現在巫王已經被趕走了,」青年男子望著她的眼睛,「巫王不在了,我們可以過上安寧日子了,你留下來,和我,和我們在一起,不是很好嗎?為甚麽還要走,還要再去做那甚麽巫師呢?」

因為……因為我的想法,已經改變了,因為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啊。

銀月城中近十年的刻苦研習,不僅僅是讓她學會了從指尖迸射火焰閃電的技巧,也讓她的眼界開闊,心智成熟,已經不再是昔日那個懵懵懂懂的漁村少女了。見識得更多,經歷得更多,也思考得更多,她眼中的世界,已經不局限於這個小小的偏僻漁村了。她冒冒失失地闖進魔法殿堂之始,確實是抱著很單純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有朝一日回到家鄉,打倒那個欺凌大伙的巫王,讓鄉親們能夠過上寧靜和平的生活——但此時此刻,她心中所想,心中所求,已經遠遠不僅於此,它超出眼前青年男子的理解范疇,甚至連那些巫師同儕們都無法理解吧。

「那麽,告訴我,塔拉夏·維若拉,你是為了甚麽而成為巫師?」

青年原本略帶尖細的嗓音,忽然變得低沉渾厚,自頭頂傳來,在耳畔轟鳴環繞,震得維若拉恍惚失神。當她回過神時,發現眼前的小女孩不見了,青年男子也不見了,藍天丶沙灘丶海水也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偉殿堂,巨大的白玉石柱支撐著幾乎高不可見的穹頂,地面鋪著各種幾何形狀的大理石,在她的兩旁,無數人沉默矗立,面容冷漠,低頭不語,他們都穿著灰色丶黑色或者灰藍色的寬大袍服,綴著一些閃閃發光的銀色飾片。在維若拉的面前,是一團藍色霧氣,漂浮著,旋轉著,變幻成各種形狀。

「回答我,女孩,」低沉的聲音再次從霧氣中傳出,「你為甚麽要成為巫師?」

維若拉充滿敬畏地看著霧氣,她知道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誰,那是被稱為「奧術之主」的阿祖斯,是魔法女神的丈夫與左右手,是她選擇與尊奉的神明。她深深地躬身,然後挺起腰背,直視神明,鼓足勇氣開口。

「我想讓所有人都了解巫師,」女巫師說,「我想讓所有人都不再誤解巫師,不再敵視巫師,也不再害怕巫師。」

她說完,靜靜站在原地,等待著神明的評判。然而過了好半晌,霧氣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原本的形態變幻也停止了,彷佛凝固一般。女巫師詫異起來,正想是否要出言詢問,低語聲突然自背後傳來。

「真有趣。」

女巫師霍然轉身,然後她看見了扎瑞爾。火發的魔姬一襲紫裙,雙手環抱胸前,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臉上的神情頗為奇異,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有趣的想法。」扎瑞爾再次評價。

「你……你怎麽會在這里?」

扎瑞爾沒有理會女巫師的質問,「既然如此,那麽我給你一個建議,小妹妹,」魔姬說,「關注那個男人,或許他能夠幫你實現夢想。」

關注……那個男人?

女巫師啞然失笑,「這是魔鬼的預言嗎?聽起來很粗糙啊。」

「除了某個總是出人意料的家伙之外,我對凡人所做過的預言,准確率可是百分之百哦,」扎瑞爾格格笑起來,「不過現在你該醒了,小妹妹。」

「等等……」

維若拉話音未落,一陣天旋地轉感驟然襲來,眼前的一切變得水晶般透明,悄無聲息地碎裂成無數塊,紛紛灑落。周圍再次陷入沉沉黑暗與死一般的寂靜,不知過了多久,微弱的亮光在眼前出現,逐漸擴大,然後女巫師發現自己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