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欺之以方真君子(一)(1 / 2)

聽了適的質問,公孫澤冷汗直流。

頃刻之間,已經將自己所學的一切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想要繞開墨家辯術的推理之法回擊這句話,可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應該如何反擊。

仁,是公孫澤信奉的治國之道的基礎,這是一種天人感應之下最重要的道理。

所謂人以行感天,天亦以行應人。統治者只有仁,才能感動上天,上天也會為此做出反應,四海升平。

所以當年魯國實行初稅畝的第二年,魯國大旱,蝗蟲肆虐,餓死無數。真正的君子要把這件事當成是喜事、好事。

因為不仁,才有蝗災。如果魯宣公能夠在經受了這次天災後幡然醒悟,復井田之法,這場蝗災的功勞是大於無災的。故君子要深為喜而僥幸之。

仁基本能解釋所有的歷史,從商湯滅夏到武王伐紂,從大旱蝗災到風塵雨雪。

但仁到底是什么?公孫澤難以回答的,只是適問的那句在前徒倒戈之後還殺得流血漂杵,到底是不是仁?如果不是,那么武王得天下就不能用仁來解釋,整個天人感應的體系也就徹底崩壞了。

適在一旁悄悄看著公孫澤的臉色,知道武王仁不仁這件事此時是不能否定的,信仰問題的爭端太容易出人命。

雖然只是見了一面,但既然能跑到這里來質問自己,穿戴如此合禮,顯然這位公孫澤是位君子。

是君子,適懸著的心就放下大半。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不怕講道理的君子,怕的就是不講道理的小人。

只要對方是守禮君子,那么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不是大司寇就不能立罪殺自己。而真正的大司寇,在沒弄清楚自己還不是真正的墨者之前,絕不敢對自己動手。

真正的君子做不到宋國的大司寇,越是權高位重,越怕死也越不願意樹敵,尤其是宋國內部權力斗爭極為凶殘,墨者凶名在外,這是自己可以憑借的依仗。

之前武王不仁的問題已經徹底激怒了公孫澤,但適也知道這種激怒也是有利可圖的。

在公孫澤的臉色已經從憤怒的紅變為激怒的紫時,終於破口斥責道:「小人狡辯!子曰,是故惡夫佞者!對你們這樣只會言辭狡辯的小人,根本不需要和你們爭辯!」

適被對方氣的笑了,攤手道:「仲尼還說,可與言而不與言,失人。智者不失人。難道君子是不智的嗎?其實我認為,武王是仁的,流血漂杵也沒有記錯,只是解書的人解錯了,以至於讓武王承受了不仁之名。」

適的話,就像是漆黑夜空中東方亮起的一抹霞光,又像是烏雲遮天時空中劃過的那道閃電,讓公孫澤瞬間看到了希望。

適引誘道:「你既是君子,再有人問及武王與漂杵之事時,你又該怎么回答?仲尼說,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仲尼也曾問於郯子、萇弘、師襄、老聃,又說三人行必有我師。」

說完這話,適笑眯眯地看著公孫澤道:「你若是以求學之禮問我,我倒是能回答,讓你知道這句話本來是什么意思。日後再有人問起,你也可以回答出仁與漂杵是怎么回事。反正,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好多人了,就算我不小心死了,楊朱、李悝、吳起之輩,也會問你們這個問題的……」

適每說一個名字,公孫澤心里就咯噔一下,嘴里喃喃地跟著罵一句:禽獸、異端……

異端之詞,源於仲尼。攻乎異端,斯害也矣。楊朱墨翟是禽獸豬狗,李悝吳起這是異端,不可同日而語。

可罵雖罵,他卻知道一旦這些歪理邪說傳到這些人的耳中,日後更難反駁。

適在他眼中,只是小人、庶民,當不起這個三人行中的師,可如果不問清楚,自己終究心有不甘,擔憂有人借此生事。

適想的則是,君子欺之以方,可以用道理欺騙。

騙的他來問自己問題,自己也算是一字之師了,定下來這個,只要對方是君子,這輩子這人都不可能親手殺自己。

如今想殺自己的,只有真正的君子;不是君子的,縱然討厭這些東西礙於偽造的墨者名頭也不敢殺。

君子不惜命,小人惜命。

現在是最危險的時候,只要騙過這一段時間,等墨子從齊國回來,他根本都懶得和這種人廢話。

此時村社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經圍了過來,或是看熱鬧,或是想看看適是不是真的通曉道理可以將這位公子說服。

雖說這些天,適做了不少打破等級制度的宣傳,可是等級制度仍舊深入人心。

這些村社庶民對於穿直裾、佩玉的公子,仍舊心存一絲說不出的感情:似乎和庶民講道理不算什么本事,能和公子講道理才算是真本事。雖然公子的身份是世襲的,和自身的學問沒有什么關系,但數百年的灌輸之下,學問道德已經和血緣綁定了,模糊在一起,這不是幾個月就能解決的問題。

村社眾人聽到適說要讓這位公子想他求教,而且要以師禮向他求教,一個個都嚇的不輕,心說這怎么可能?

有些平日里和適走的最近的,悄悄過去拉了一下適,意思是讓他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