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數百墨者正朝這邊急行,分出數人包抄到村社之後,進退之間顯然捻熟,隱含軍陣之法。
適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墨者,看這架勢,忽然想到一句話。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正合此景。
墨者之中不少人沒有負劍,又有一些是匠人出身,手中持著斧頭。
都穿著一身短褐,灰壓壓地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當真是氣勢無雙。
如今已有頗多手工業者,若日後適的耕田之法與退火鑄鐵廣為傳播,大量的農夫加入墨者,這斧鐮二物倒是可以做墨者的標志。
可惜這時候適還沒有發言權,要不然適就直接問那小貴族:「你混哪里的?不說就是沒老大罩了?想搶我的地盤問過我身後的數百兄弟沒有?」
這種小人得志的心態躍然心中,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暗暗觀察這些墨者的進退。
那小貴族與其私屬不敢亂動,小貴族還不斷叮囑那些私屬萬萬不可亂動。
片刻後,墨子來到適的身旁,看了一眼。
適琢磨了一下,行禮道:「踐行墨者之義的適,見過先生。」
他沒有說自己是墨者,而只是說自己是在行墨者之義。
若是墨子質問,就說自己不知道墨者的規矩,以為行了墨者之義就是墨者了。
墨子一笑,受了此禮,回道:「璞玉可雕,八月而成。雕刻你的,是你自己。可又是誰讓你在石中受日月之潤而成玉璞的呢?」
適才要回答,墨子卻搖搖手示意先不必回答。
這時候那小貴族等人才趕緊過來見禮,紛紛道:「見過墨翟先生。」
適本以為墨子會和對方講道理,講到對方啞口無言才做事。
不想墨子直接問道:「是你們自己來的?還是有人讓你們來的?」
那小貴族一聽這么問,也不想再說什么適不可種植授田的說辭,直接低頭回道:「是我見利,自發而來。有人和我說,此地有寶。我又聽說適不是墨者,所以才來。若我知道適真是先生弟子,怎么敢來?還請先生饒恕。」
墨子面色平靜,淡然道:「墨家的規矩,墨者一心。若適之前就是墨者,你因貪欲而辱了他,我墨者中自會選出一人與你死斗。但你說的也對,他之前只是行墨者之義,而非墨者,所以因辱而斗這種事就免了。」
小貴族暗暗擦了一把汗,這時候成文法並不多,殺人這樣的事根本沒有多少人管,尤其是因為侮辱而發生的死斗更是天下人都接受的死因,並不會覺得這有什么錯。
真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要到數十年後商鞅變法後。
墨者之中,曾經的好勇斗狠之輩比比皆是,小貴族也清楚自己與這些人死斗,哪里還有命在?
自己就算死了,司城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死去找墨者的麻煩。
墨子又問了幾句,貌似在思索,片刻後道:「你有貪心,卻無所獲。我只問你一句,你想要這些谷米種子,可是為了救濟天下?」
這種問題,隨時可以撒謊,但這小貴族想都沒想,直接回道:「不,只是因為貪心得私利。」
墨子點點頭,說道:「這就是了。被你鞭打的孩子,雖不是墨者,可也是為了行天下大義。」
「我一直說,做得對就會有獎賞、做的錯就會有懲罰。至於對與錯,則要用天志和大義作為規矩衡量。這孩子做得對,當然要有獎賞。這孩子做得對,卻挨了打,總要為他做些事,要不然日後我墨者行義天下,總被人打,那還了得?」
小貴聞言族冷汗直流,不知道墨子會怎么做。
墨子看了一眼公造冶,緩緩說道:「這樣吧,三十七,你把他的胳膊打斷吧。」
公造冶點點頭,那小貴族一聽是打斷而不是砍掉,長呼了一口氣。
急忙自己解開衣帶,將自己的左手主動袒露出來,又沖墨子行禮道:「多謝墨翟先生。」
「謝我什么?」
「斷此手臂,讓我收攏貪心。不然可能會因為貪心在將來丟了性命,是以感謝。」
公造冶點點頭,抽出銅劍,猛然拍出,風聲嗚嗚作響,以劍脊直拍在那人手臂之上。
咔嚓一聲,肱骨斷裂,小貴族悶哼一聲,咬牙不喊。
公造冶指著自己的臉道:「記得我,我叫公造冶。若想尋仇,來找我便是。」
小貴族臉色蒼白,疼的滿臉冷汗,但也知道這時候越是強硬麻煩越多。
他也是個見過些場面的人,咬牙不哼,也不回答。
墨子見他如此,也不多說,揮揮手示意讓他離開。
小貴族拖著骨頭被打斷的左臂,疼的肩膀不斷發抖,卻還是又行了一禮。
他知道墨者行事就是如此,既然此時解決了,那么日後就會當這件事不發生。
他的手臂骨頭被打斷,並非是他自願的,而是公造冶打的,所以算是恥辱,以後若有機會大可以尋仇。
但他又不傻,這是個能勝魯陽公半戈的人物,自己找他去尋仇,那不是嫌自己死的慢?
不過公造冶既然放下了這句話,也就意味著墨子不會深究背後的事。他這時候已經咬的嘴唇都是血,疼的眼看就要叫出來,卻強撐著行禮之後才離開,根本不想什么報復之類的幼稚想法。
那些私屬將他扶上馬車,匆匆離開,等走出去數十尺後,馬車中終於傳來一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