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正本清源來日長(完)(2 / 2)

一眾人等到晚上,仍舊沒有見到一個墨者,似乎那些墨者還在討論,並沒有人離開。

第二天是這樣,只不過那個叫蘆花的女子出來,去了適的兄嫂家,叫人幫著送去了許多的粟米。

第三天照舊、第四天如前、第五天依然、第六天仍是……

勝綽心中越發奇怪,到底是要談什么事,竟然能整整談了這么多天,仍舊沒有結果?

直到第七天中午的時候,從墨者聚會的地方終於又走出了十余名墨者,一個個臉上露出羞愧之色,亦或是有幾分怨怒之情。

勝綽迎上去,笑問道:「你們也不再是墨者了?」

那幾人怒聲道:「這樣的墨者,不做也罷!先生到底在想什么?」

勝綽心中一動,問道:「適的那兩個問題,解決了?」

這幾人提到這里,氣便不打一處來,怒道:「解決了第二個,第一個要解決,但先生卻又頒布了幾條墨者禁令:沒有巨子允許不得私自出仕、如非國律強征不得參加不義之戰、出仕後但凡巨子有令不允便不得繼續為政、巨子令與國君令沖突時以巨子令為准……還有很多,我們實在是難以接受,便離開了。第一件事,先生說我們這些不堅定的人也不能夠聽,便允許我們離開,不再是墨者。」

「先生還說,三百條好魚與三十條臭魚熬出的魚湯,不如一百條鮮魚的魚湯味美。」

勝綽哼了一聲,又哀嘆一聲,問道:「第二個問題,怎么解決的?」

「選出了巨子之下七悟害!」

勝綽一怔,奇道:「七悟害?這是個什么稱呼?什么意思?」

「《柏舟》曾言:靜言思之,悟辟有摽。悟,幡然醒悟、給人提醒、監督對錯。」

「害,先生曾言:害:得是而惡,則是害也。其利也,非是也。墨者交相利,害利相悖,乃墨者最厭惡之事。」

「悟害之意,給巨子提醒害處,給墨者醒悟害處,為了大利天下。」

這巨子之下七悟害的名字雖然古怪,卻正有古意。

又合《詩經》與墨子定義之經,取其原意,這人稍微一說,勝綽便明白過來其中的味道。

那人又道:「所有墨者編為什伍,一伍一言,選推出七人最有才能、最能理解先生大義、最受眾人敬重者。七悟害三年一換,三年之內不再選。若先生不在,以七悟害眾議為巨子令。」

勝綽又問:「那巨子呢?」

「巨子必從七悟害中選。由前任巨子提名,除非所有墨者半數均不同意,否則便是巨子指派。若半數墨者均不同意,則從七悟害中選出一人為巨子。」

「凡有大事,又非三年一選之時,巨子與七悟害共商。巨子一人當二,共九訣。五同便可行,五否必不可行。巨子只要有三人支持便是巨子一言不可更改。況且,如今誰又會反對先生呢?」

「先生是在為身後事准備。」

勝綽心說這事倒是古怪,但也有好處,那便是想成為巨子,必須要做到上下同義,誰能解釋義,誰便是巨子;反過來這樣下面的義又必然與巨子的義相同。

什伍之法,他以為是以前墨者守城的什伍之法,也沒有在意,卻很在意一件事,連忙問道:「此次七悟害,都有誰?」

那人見勝綽問的急躁,笑道:「沒有適,哪里輪的上他?共六十四伍,只有八伍提了他的名字。此次七悟害是禽滑厘、摹成子、高孫子、公造冶、辯五十四、巫馬博、魏越。」

聽到這七人的名字,勝綽點頭稱贊,他對這其中六人也是佩服,曾也是朋友。

片刻又嘆息道:「可惜先生太苦,耕柱子、公尚過、管黔滶早逝,否則高孫子如何能居七悟害之位?」

他和高孫子有仇。

當年在項子牛那里風頭正盛的時候,正是高孫子告訴了墨子說勝綽伐魯三次,導致墨子勃然大怒,最終也是高孫子去說服項子牛,讓他丟了俸祿。

在他看來,高孫子是那種睚眥必較的墨者,自己伐魯高孫子若不說,先生恐怕還要許久才能知道,到時候自己名聲更盛,日後的路也好走。我自不義,干你屁事?何需你高孫子多管閑事?

好在既然適只有三伍選他,他心中也算是舒泰了,笑問道:「適如今還是個小書記?高孫子又做什么?這七悟害總要管些什么吧?」

那人搖頭道:「七悟害只是七悟害,管轄之事是另外身份。記書處改名為書秘吏,適還是做書秘。另外又有幾個奇怪名目,先生不用天地春夏秋冬之官名,適便提議以部為名。共有貨殖部、備城部、兵械部、刑令部、督檢部、稼穡部等等幾部,各有部首,下有各吏。」

「書秘吏不屬各部,只由先生親管。各部首由巨子和七悟害指派,仍是半數墨伍反對才換,亦是三年一換。巨子親掌備城部,除巨子外備城部只有副首。高孫子現任督檢部部首。」

勝綽哼了一聲,心里明白這個督檢部應該是做什么的,大抵就是到處督檢像他這樣的人。

原本墨者內部就有墨辯、墨食、墨守等等名目,如今換了個名字,但也很容易理解,只不過勝綽還是難以理解這一套到底是怎么樣運作。

他相信,以墨子之才,定能讓其周轉,只是具體分工和各自職責,那就不是勝綽能想明白的了。

他又問道:「若是巨子之言,墨伍中人不解,甚至反對怎么辦?」

「即便反對,仍舊依做。做完之後,交由書秘吏,由書秘吏整理轉交巨子。或三年大聚之時,共商。凡墨者,五人以上必成組,平日探討大義,互相交流。」

勝綽又道:「若非三年大聚時,有部首如我,又當如何?」

「七悟害乃眾墨者所選,便為眾墨者之心。非大聚時,七悟害即為天下墨者。所以七悟害與巨子可以直接剝其部首之職,以假部首相替,三年大聚之時再議。」

「巨子之位,必是禽滑厘?」

「先生認為,應趁現在便提其名。墨者俱在,他亦有功有能有義,是以全數皆允。先生若逝,禽滑厘為巨子。以此鞭策。」

「如此一來,上下齊心,尚同共義。適的手段著實可以」。勝綽嘆息一聲,又問:「那第一個問題,墨者行義之後天下應是如何,又會說些什么?」

那人也搖頭苦笑:「我們是聽不到了,只有那些堅定的墨者才能知道。這些人整日聽適說什么樂土,又與先生貴賤無常各盡其力之說想合,恐怕多數人能想到的將來天下,也就是那樣了。適這人……幫著所有人做了一個夢啊,真問到墨者最好的夢之時,又有誰能編出比他編的更真實、更美好?」

勝綽大笑道:「貴賤無常?又何必那所謂樂土?今日之後,我便要讓先生看看,貴賤無常也未必非要樂土天下。我勝綽也一樣可以鍾鳴鼎食!」

他又將自己的想法一說,引得這些墨者頻頻點頭。

眾人抽劍,各取一血,對天地鬼神盟誓,共舉大事,將來並不相忘。

又推勝綽為首,祭拜鬼神天地之後,這二三十名叛墨,向東北方的廩丘疾馳而去。

有會守城的、有善制械的、有精劍術的、有通什伍的、有學九數的、有算土方的……雖不再有行義之心,但一身的本領仍在。

三十人一心,又有勝綽為首,更有公子連雪中瑟瑟之機、公孫會憂城破而三晉未至之憂,正合秦晉二百年前之天命輪回,正得其時!

勝綽想:秦公子連之事,時日長久。

但,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