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萬民約政勢洶洶(二)(2 / 2)

「他的父親鯀,不能夠治理洪水,於是被殺。殺他的是聖王帝堯,而帝堯能夠殺死他的權力難道不是來自於天下人的約定和利益嗎?」

「不能櫛風沐雨,就不能夠完成契約、讓天下人得利。但他成為聖王是因為讓天下得利,而不只是櫛風沐雨。」

「這其中的區別,不能夠不察覺啊。」

「能夠遵守與天下人的約定、並且能夠讓天下人得利的人,就是聖王。」

「所以我們墨者才說要選賢人為天子,賢的標准便是天志,而天志難道不是以眾人是否能夠得利為標准嗎?」

「眾人可以得利的事,集結出來成為約法,難道不就是天志嗎?難道天帝是希望人人困苦不能得利只能得害的嗎?」

「所以,墨者尊重禹聖,與剛才的道理是一樣的。」

道理並不復雜,也解決了後世庄子提出的「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屐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的問題。

將墨者從櫛風沐雨自苦為極的苦修派,變為了以民眾之利為先的政治變革派。

這種悄無聲息的修正適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做,如今由六指說給那名手工業者,其實也是在說給眾多的墨者。

那人聽完六指的轉述,思索許久,點頭道:「是這樣的道理,我已經明白了你們的意思。那么我接受墨者於約法與選天子的道理。」

旁邊跪坐的人也紛紛點頭同意,隨後齊聲叫好。

他們是最早叫好的,後面還有更多的人問出更多奇怪的問題,再由那些墨者一一傳遞給適,適再一一做出解答。

太多的人,便有太多的問題,而這所有的問題又必須在墨者道義的框架內解釋,附會到社會契約與利義統一之中。

從正午相聚,到適解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場面重新平靜後,已是傍晚。

夕陽下,陽光灑落在適帶著的葵花冠冕上,更添幾分說不出的奇幻味道。

他靜靜地聽著,感受著臉上被陽光掃過的熱度。

當萬眾鼓沸的潮聲逐漸變為潮落的平靜,他舉起了左手,高聲問道:「你們願意放棄你們隨意殺人別人的權利、換取你們不被別人無故殺死的利益嗎?」

最近的那些人齊聲道:「願意!」

里面摻雜了很多的墨者,而這一聲如同又一波潮水般的願意,也從前向後緩緩推動著,引動著更多的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隨意劫掠別人的權利、換取你們不被別人隨意劫掠的利益嗎?」

「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的一部分糧食作為公積、換取你們有一日遭受飢荒時得到救濟不被餓死的利益嗎?」

「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隨意睡任何一個女人、換取你們的女人也不被別人隨意睡的利益嗎?」

「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隨意傷害別人以致傷殘、換取你們不被別人隨意傷害以致傷殘的利益嗎?」

「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隨意遺棄自己的兒女的權利、換取你們老後兒女必須供養的利益嗎?」

「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一部分的自在、換取一同修建水渠河壩不被將來的水患淹死的利益嗎?」

「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隨意占據別人的土地、換取自己的土地不被別人隨意侵占的利益嗎?」

「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隨意進入別人房屋、換取自己的房屋不被別人隨意進去的利益嗎?」

「願意!」

「你們願意放棄你們一部分的自在和糧食、換取你們聚集在一起編訓保護自己不被別人屠殺的利益嗎?」

「願意!」

……

一條又一條的放棄、一條又一條的換取、一條又一條的利益,換來的是一句又一句到最後凝聚成海潮的願意。

當問過最後一句,天色已將要晚。

適左手舉起一支空白的竹契,說道:「這些換取,便是你們要簽訂的契。」

他將那支空白的竹契用力一折,應聲而斷,高聲吶喊。

「這契如此脆弱,一折便斷,天下也如此脆弱,每個簽訂竹契的人都該守護。」

「這竹契是萬民所定,每個人都可以說出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是隨意殺人、隨意劫掠、亦或是放棄這天下的契、自認自己只會得利不會被害。只要你們敢於承擔這么做的後果。」

吶喊之後,手持向日葵權杖的右手高高舉起,迎著夕陽,左手也向上微抬,沖著那些陶醉於夕陽與金烏棲聖景中的民眾,總結了剛才說的那兩句話。

「萬物皆虛!」

「萬事皆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