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 百乘金玉悖轍還(二)(1 / 2)

這件三十六年前的事,熊當知道,許多在場的老臣也知道。

不是他們不知道,而是一開始並沒有想這個問題。

因為這人不是貴族,也不是流連各國宮廷的人,習慣性地思維讓這些人一時間沒有想到這一支獨立於各國之外的軍事力量。

想到這位三十六年前靠一己之力退萬乘之軍的豪俠如今還健在,申公屈篳的話,也讓在場的許多楚國貴族顏色微變。

宋國商丘本就是天下大城,極難攻取。一旦久攻不下,三晉救兵抵達,楚人氣力衰弱,如何能勝?

楚國已經不再是庄王爭霸時候的楚國了,經歷了吳人滅國、白公作亂等事的楚國,看上去還強大,可實際上難以在野戰中擊敗晉國。

宋、鄭兩國,夾在晉楚之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晉楚爭霸波及的戰亂,商丘城修建的堅固無比。

而且宋人多如他們的先人襄公一樣,耿直,甚至有些楞,做起事情來毫不顧及後果,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當年楚王邀請鄭伯與宋公田獵,左司馬文無畏找宋公的茬,說田獵得自帶取火工具,可是宋公沒帶,這明顯是不給他這個左司馬面子。當即拿荊條把給宋公駕車的警衛員抽打了一頓。

後來楚人讓文無畏出使齊國,故意不通知宋國借路,文無畏出發前就知道自己死定了:宋人都楞,他們做事經常不計後果,當年自己羞辱過宋公,如今就算楚軍勢大,自己也非被這群二桿子殺了不可。相反鄭國人就圓滑的多,能分析形勢不會輕易做出不計後果的事。

果然,楚人明顯就是找茬找借口出兵,可宋人還是抓住了文無畏說他沒有借路就通過,直接在揚梁之堤上殺了,完全不顧及可能的後果。

楚王聽到文無畏被殺的消息後,大喜過望,終於找到了一直沒找到的借口,留下一個「奮袂而起」的成語,出兵圍宋。

結果宋人發揮了楞的精神。

晉人被不久前的兩棠之戰嚇得不敢出兵救援,宋人卻還不投降,九個月的時間城內易子而食就是不降。

楚人又是封建動員兵,再圍下去明年就要鬧糧荒,結果最後還是沒攻下。

因為有這樣一個記憶,所以三十六年前墨子孤身入郢,靠著留在商丘的三百弟子與自己的口舌,說動楚人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屈篳說起墨翟尚在,在場諸人想到當年圍宋事、想到墨翟與公輸班斗法、想到二十年前黃池之戰晉人的強盛……心有余悸。

沒有墨翟的商丘,依舊能守一陣,可如果墨翟帶著墨者們齊赴商丘,怎么可能攻得下商丘城?

有墨者在,不管是令尹、司馬,以及各位縣公,都不敢直接攻城,只能選擇圍而不打逼迫宋人投降的辦法。

沒法打。

公輸班已逝,攻城需要精銳,可用誰的精銳私兵?誰也不願意自己的精銳私兵死在以守城聞名的墨者手中。

後世《抱朴子》曾說:班、翟,皆機械之聖。

機械二詞,此時便已有,後世的葛洪則直接將公輸班和墨翟封為「機械聖」,這是原話。

面對如今世上僅存的這么一位機械聖手,楚人明白墨者若在商丘,攻城是攻不下來的。

十二種攻城手段,三十六年前墨翟在宮中談笑間全部應對,如今三十六年過去,又哪里有第十三種手段?

另一位機械聖公輸班靠著雲梯、鉤拒、戰艦等,便讓楚人在對越戰爭中占盡優勢,借此而成楚之封君,楚人焉能不知道這些機械的用處之神奇?

可這位機械聖卻在三十六年前的戰陣推演中敗給了另一位,而更可怕的是另一位現在不但活著而且就在宋國。

農兵、私兵、封建義務兵為主體的楚軍,一年的圍城戰就是極限,再多的話會動搖根基:非專業的士兵還要回去種地,不然要挨餓,他們不是魏的西河卒,並非半脫產士兵。

眾貴族沉默中,司敗景之舒又道:「都傳聞韓趙魏三宗得嘉禾,順應天命以此封侯,我卻聽聞這些嘉禾都是墨者的。宋之司城從墨者手中得到,借此交好三家。」

司敗是楚國特有的官職,等同於中原諸國的司寇,但又沒有執法權,而是由司寇職變化而來。執法權在左尹手中,司敗在楚國和上柱國一樣,更多是一種勛爵稱呼。

景之舒實際上就叫舒,不過恰好同時代還有其余叫舒的人,所以在楚國內便在稱呼時加上氏,後面再加個之字,以和其余的名叫舒的人相區別。

熊當奇道:「昔年惠王時墨翟來楚,以非攻說惠王。難不成我楚人征伐就不義,他韓趙魏三家征伐就義?墨者仍舊視我等為蠻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