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七章 荊宋弭兵君心撼(五)(2 / 2)

要么,就是打一場持續幾十年的戰爭,打倒最後誰都打不動了,一紙條約讓各個小國小邦都擁有名義上的平等地位。

但於此時,只是禮崩樂壞,還未到一統或是徹底分裂之時,也只能用之前已經有的規矩。

《秋官、大行人》曾言,諸侯之邦交,歲相問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

同樣是邦交,問、聘、朝三字是完全不同的,但又是整個華夏體系之內通用的規矩,一如後世的所謂使節大使之類的區別,需要天下承認才能約定俗稱。

宋國一般在晉國和楚國史書中,都是「朝」,示意宋國國弱而楚國國強,以弱交強而稱之為朝。

是故鄒忌諷齊王納諫中,說完戰勝於朝廷之後,說的是各國皆「朝」於齊。

既非問,也非聘。

而這一次宋人俘獲了楚王,便不可能用朝之禮,而應該用聘之禮:這一次為了給足雙方體面,不能說是戰敗成盟,而是說楚王帶人來商丘狩獵,與宋公會獵,宋公作為主人來招待楚王,而不能說是楚王帥軍攻打商丘兵敗被俘。

因為這涉及到背後的一系列事情,一旦三晉來攻,還需要借助楚人的力量還保持宋國的獨立。

這一點適是有所准備的,熊當一死,楚國因為繼承權危機,立刻就會陷入混亂。

鄭君和王子定是甥舅關系,王子定不能即位而被兄長奪位,原本親楚的鄭人立刻就會放棄與三晉的分歧和韓國的血仇,一同護送王子定回楚即位。

陳蔡等國也和王子定走的更近,他們也會在繼承權危機之後叛楚,加入到支持王子定的行列。

這個混亂的過程要持續很久,楚國將陷入巨大的危機,三晉將會前所未有的強大。歷史上直到吳起入楚之後,才能收回陳蔡,才能堪堪抵御三晉的進攻,直到中原大戰爆發讓楚人喘息一陣。

這種背景之下,以聘之禮來作為宋楚兩國之間弭兵的禮儀,很符合情景。

一則是聘禮,是作為兩個平等地位的國家邦交的禮儀,一如從魯國分出去的鄒國,是絕對不能用聘禮去見魯侯的、再如晉楚強大的時候,第二次弭兵會之後宋、鄭、衛等國,也只能朝於晉楚而不能聘於晉楚。

如今楚王被俘,宋國占據上風,但楚國的體量太大,也只能在禮儀上謀求一個兩個平等的地位。

二則是楚王被俘,終究是一件恥辱的事情,這種恥辱如果不能夠有效地化解,這仇恨會持續很久。

此時的天下,很容易記仇,尤其是侮辱這樣的仇恨。

紀侯當年進獻讒言,導致齊侯被周天子烹殺,之後齊人滅紀國,用的正是這個理由。

而楚人又是相當記仇的,這種記仇甚至可以持續數百年時間。

當年熊鐸篳路藍縷得封地五十里的時候,窮的只能以棗木箭作為貢品進獻周天子,結果和齊侯、魯侯、衛伯、晉侯一同侍奉周天子,周天子和其余四家都有親戚關系也更近一些,為此賞賜禮器的時候忽視了熊鐸的存在。

數百年後,到楚靈王的時候,楚靈王還對這件事念念不忘,曾說:「從前我們先王熊繹與齊國的呂伋、衛國的王孫牟、晉國的燮父、魯國的伯禽同時事奉周康王,周分賜九鼎給齊、衛、晉、魯四國,唯獨我國沒有。現在我取得了巨大的功業,如果我派人到周室,要求將九鼎作為分賜紿我國的寶器,周天子會給我嗎?」

這件數百年前的事,都能翻出來作為問鼎輕重的理由,楚人記仇的性子也是不得不提防的。

這種情況下,雖然楚王被俘,但是用兩國平等邦交的聘禮作為禮儀,是雙方都能接受的事。

這種事,需要走形式,於是這邊商量好之後,還要派人通知一聲楚王,讓楚王認可才能實行。

楚人營地中,墨者和宋國君臣一並給出的種種條件已經遞交到了楚王的手中,楚王如今還在公造冶的掌控之中,整個楚人的營地出現了一種詭異的局面。

營寨之內,是沛縣義師與墨家精銳控制著楚王。

營寨之外,是楚人精銳圍困,又有弓手准備,其余營寨嚴陣以待,防止宋人這時候突襲。

那些給楚王的帛書上,寫的冠冕堂皇。

而作為楚營之內主管大局的公造冶,聽到的則是完全另一種更為直白的說法。

這一次的成盟,不能說楚人被擊敗,而是要說楚王帶人北上狩獵,一不小心來到商丘。

然而,因為沒有提前通知宋公,所以宋公並不知曉,因而宋公需要先派人來告訴楚王:是我招待不周。

楚王還要派出使節,前往商丘,再拜宋公,說這不是宋公的過錯,而是楚王自己不小心來到了宋國的領地,沒有提前通知宋公,這是楚王的錯。

雙方先走個形式一般互相認錯之後,楚王要派大夫,手持玉樟來見宋公,以玉璋作為聘禮,表達希望能夠會宋公會盟。

宋公還需要在接待之後,再把玉璋還給楚大夫,顯示自己是重禮而輕物。

你們的玉璋是對我的尊重,我收下的尊重,但是我不是貪圖玉器的人,所以要再把玉璋還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