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零章 庶貴商政民意足(四)(1 / 2)

人總是這樣,在最難將要溺水的時候,一塊木板就足以高興到無以復加。

可當溺水的風險消失之後,便會感嘆這木板上多刺,如果是舟船該多好。

宋公子田此時就是這樣的一種心態。

當初政變來臨、楚人圍城的時候,子田所期待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公爵之位,不要被民眾驅逐出國。

而當這一切危險都解除之後,宋公對於商丘日益發展起來的民眾運動充滿了警覺和恐慌。

墨家的人用喪葬之禮拖延著時間,宋公為了保住自己的基本盤,又不得不去做那個維護周禮的人,這樣才能有足夠多的士為自己所用。

即便參加著喪葬儀式,即便忙著與楚人會盟,宋公依舊關切著城內的局勢。

因為這件事太過重要,重要到子田感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原本作為君主,也是有自己的封地的,宋國的土地不只是宋公的,如果能做到宋國境內皆是君土,那也不會出現那么多次的政變。

按照周禮,士有封地俸祿,大夫雙倍於上士,卿雙倍於大夫,上卿再雙倍,而君主則是上卿的雙倍。

這和普遍征收的稅賦不同。

稅賦名義歸公,稅是為了祭祀和一些平日的禮儀開銷,賦是軍事義務和軍事開銷,即便按照周禮這也不是君主可以私自動用的。

而君主個人的封地,則完全是另一種情況,封地內的稅賦都歸屬君主自己,一些日常開銷也是從封地中獲得的。

一部分公田是宋國的,不是宋公的,墨家抓住這一點,力爭詢政院有商議這些稅賦支出使用的權力。

公私之分,早已深入人心,這件事倒是順水推舟,很容易達成,也很容易講清楚道理。

宋公不滿的就是這一點。

如今貴族和君主封地之內的政策暫時保持不變,墨家的基本盤是商丘內的自由庶民,而非是貴族和君主封地內的農奴。

宋公聽聞近侍說了城內的一些傳言之後,與之前明確站在自己一邊的近臣們苦嘆道:「原本以為墨家的稼穡牛耕之法,可以多征賦稅。原本二猶不足,想著如今稼穡之術變革,便能征收更多,可墨家眾人卻鼓噪民眾,商定稅額。」

近臣道:「君上,此事怕已不能更易。民眾皆小人,墨家喻以利,國人豈不從?若是不答允,君上又能怎么辦呢?若您不答允,民眾可是要驅逐您的。況且,您若不答允,只怕公叔便會答允……」

子田拍著自己腿,嘆氣道:「我哪里是不答允這件事呢?這件事又怎么能不答允呢?」

「墨家眾人已經講訴了道理:國君的財富,便是一國百姓財富的總和,所以我若是宋國的君,按說我就是一枚錢半兩金都沒有,依舊擁有宋國所有的財富。」

「道理是這樣的,我即便不想接受,民眾也是不能答允的。」

「只是,我封地俸地之上,又該怎么辦?商丘民眾皆用私畝,又定下稅額,我若在自己封地俸地上征的多了,其上庶民必有不滿,爭競之心下,他們難道不會不滿?或是逃亡?」

那近臣急忙道:「昨日我於街市上,聽適談及此事,倒是說了個辦法。」

「說是君上的土地,可以租用給詢政院。詢政院再遣派人管轄,每年提供君上可以接受的財富和糧食,這些財富和糧食便歸宮室所用。」

「他又說,這些土地每年所繳納的,必會比之前君上所獲得多!」

近臣說完這個聽起來似乎很完美的辦法後,子田怒道:「適這個人的話,難道是我們可以聽信的嗎?」

「他難道會想著我們這些『王公貴族』嗎?世人皆知,適整日說財富源於勞作,王公貴族皆是蠹蟲,他的話是不能夠聽信的啊!」

那近臣趕忙拜道:「君上,我聽聞沛縣民眾財富眾多,想來墨家也有經營之法。墨翟大才,其弟子又多才,他們既說讓您把土地租用給詢政院能夠繳納更多的財富糧食以供養公室,這便是可以做到的。」

子田苦笑一聲道:「那我還剩下什么?錢?糧食?再有政變奪位之事,我的士卒從哪里來?那些封地俸地之上,不只是錢財糧食,還有兵卒啊。」

「若那些土地不歸與我,我哪里有自己的兵卒呢?」

那近臣道:「適說,商丘和立義師。到時候若有國戰,義師必要履行義務。而如果有人違背約法,義師也會維護約法。司城、大尹等人,縱然再想做篡奪事,也是不能啊。」

「墨家的手段您是看到了,楚軍數萬都能穿陣而盟,大尹、司城難道竟比楚軍更為雄壯嗎?」

子田咬牙道:「義師所維護的,是約法。誰尊約法,誰便是宋公,那我這個宋公還剩下什么?我若違背了約法呢?」

「屆時就算有錢財糧帛,我又能做什么?每日酒池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