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天元逼並邊角騰(五)(2 / 2)

擴大規模,那是因為墨子確信人數越多,適的優勢也就越大,從而一舉奠定墨家之後的路線。

與高孫子的爭辯,更像是一場墨子的檢驗:如果他連高孫子這邊都不能夠團結,甚至反目,或者不能得到支持,那么適似乎也就不適合作為下下任的巨子。

適確定,高孫子不會因為私怨而和自己產生矛盾,所以大可以直接用最激烈的言辭爭論,哪怕雙方各自生氣也在所不惜。

…………

屋內,高孫子獨自跪坐,看著外面的雨,心中還在氣憤剛才適所說的他是在害天下之類的話。

他知道今日的爭辯,不是重復以往的老調,而是一些問題的總爆發。

他也清楚,今天看似在談論璆琳烈酒火葯這些東西,實則討論的是墨家這些年的一系列政策。

沛縣發展的很好,這一點高孫子很清楚,不到十年的時間,簡直就是移風易俗脫胎換骨的改變。

民眾吃的飽了,村社鄉邑的面貌變了,習慣變了,牛馬多了,糧食多了……

一切都很好。

可相應的問題也隨之出現。

原本實行的輪換挖礦制度,隨著沛縣的發展,民眾們已經不太情願。

沛縣的貴族基本被鏟除干凈,隨著鐵器的普及,很多原本不適宜開墾的土地也都成了沃土。

民眾不再願意去從事那些疲憊危險的勞作,家里有牛馬有田地,誰人願意去做工呢?

可是,沛縣的手工業、冶鐵業的人手,卻在不斷增加,而且每年都在增加。

至於增加的方式,高孫子已經看明白了,或者說適之前就大致說過了。

宋國商丘政變之後,商丘附近已經開始變革,其余地方也在醞釀著一場猛烈的、還未爆發的風暴。

擁有祿田和封田的貴族,不會放手自己對農民的控制。既可以獲得這些農民的無償封建義務,又是貴族們可以掌控的兵力來源。

但是除了擁有祿田封田的貴族外,那些渴望私畝制度的、原本就有自己份田的農夫們支持墨者。

那些擁有大量私田的,原本沒有政治地位的士和落魄貴族,也開始支持墨者。

他們的私田不是祿田,對農民沒有人身控制權。

墨者開始與他們合作,提供給他們貸款和鐵器,傳授一些種植技術。

原本他們的私田上,很多人租種他們的田地種植,每年繳納一定的租稅,從而獲得賴以生存的糧食。

這些租種者又和原本有份田的那些庶農不同,他們是庶農階層分化出來的、更為窮困的一批人。因為人口的增加,這些人沒有自己的份田,只能依靠租種或是做肆佣為生。

不過此時數量不多。

商丘政變之後,庶民院定下規矩,保留實物租,而且保留的是農業變革之前的什一實物租……以每二百四十步的墨家大畝來算,以前每畝地的產出不過七八十斤,一畝地只需要繳納最多十斤的實物租。

若是能夠足數繳納,其實對於這些有私田的士和小貴族而言,他們的收入並沒有減少。

可問題是……做租稅的糧食的確沒像以前那樣減少,但是糧價這幾年暴跌,一畝地收十斤的糧租,根本算不得什么。

沛縣如今的手工業發展的極為迅速,棉花、靛草、釀酒的土豆地瓜、做軍糧馬料的玉米、榨油的各種油料作物……

隨便種點什么,都比收原本的私產租合算,墨家又提供部分鐵器和技術指導,這些士和低階貴族搖身一變,不再靠那些租稅生活,而是美滋滋地用耕牛耕馬和鐵器,雇佣人手自己經營這些土地。

收獲的作物,沿著泗水順流而下,就能獲得遠勝於分成小塊租種出去的收益。

畢竟,宋國不歸墨家管。更不像是滕國貴族們要么逃亡要么死光。

而那些租耕者,又不可能如沛縣一樣直接組織共耕社五戶十戶租借馬匹,即便有大量的澤地荒地,卻缺乏資本工具無法開墾。

那些人收田,墨家就在旁邊准備船接人……鐵器牛耕耬車的出現,同樣大小的土地,只需要原本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的人手,剩余的那些完全不再需要,又沒有工具也沒人組織開墾,除了被趕走再無別的辦法。

泗水、丹水、菏水、睢水……每個月都有源源不斷的、原本是租種私田的農夫,淪為流佣肆佣,被墨者組織著待到沛縣、彭城。

他們為了活下去,或是進入礦山做工,或是進入墨家的作坊,或是參加義師,或是被組織去開墾……

上游運送來的棉花被紡織成布匹,送來的土豆地瓜被釀成烈酒,送來的籽種被榨為油……

源源不斷的勞動力補充,平衡著因為沛縣本地人越發稀少的最底層無地勞作者的人數。

紙張、煤焦、碎礦、油料、棉布、火葯、鐵器、陶……這些東西再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已經大規模農業變革的宋地,或是更遠的陶邑以北,再讓那里的人有更多的可以交換的糧食以把這些東西賣出去。

對於那種為利而驅趕租田之民的行為,適……是默許甚至支持這種被驅趕的行為的,甚至曾說沛地的手工業就要靠這些人撐起來。

高孫子覺得,這不仁義,而且是墨家語境下的仁和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