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可控(2 / 2)

田讓聽人講過,刀耕火種放火燒山的情景。

一旦草木枯黃,一丁點的火星就會引燃燎原之火,但難的便是這燎原之火怎么才能被燒荒之人控制。

若只是為了起火,其實很簡單,這一點田讓在費國多年,知道費國的情況。

一旦國人暴動,很快就會席卷費國諸邑,田讓知道適不可能不再費國有所布置。

國人暴動,殺國君立新君的事,屢見不鮮,哪怕是魯國這樣的守禮之國,也發生過幾次。

但是現在一旦出現國人暴動這樣的事,便要和以往完全不同。

以往是由貴族主導的政變,國人也認可貴族公族的身份。

而現在,在墨家看來,天字都能選,況於區區諸侯?血統已經完全沒有了意義,而費國又受墨家的影響最深,稍微不受控制……田讓覺得後果都是可以想象到的。

到時候,那些憤怒和恨意,伴隨著選賢人為天子的呼聲,很可能就是燒死國君、砍下貴族的頭顱,甚至可能宣布費國「共眾義而商、和萬民而治」,行共和之政。

這倒也沒什么,田讓對於貴族死亡國君被戮的可能,沒覺得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只不過之前自己以買賣的名義回彭城的時候,說出過這種可能,適很快就答復了他。

田讓明白適和墨家高層的擔憂,如果真的弄得這么激烈,而且以共和的形式直接宣布世襲的君主血統毫無意義,恐怕就會天下震動。

現如今墨家在各地的布置尚未完成,一旦這里的事用最激烈的方式解決,這都不如墨家找個借口以武力吞並了費國,也不至於會讓天下貴族恐慌。

所以,墨家高層希望,費國的事,最好在可控的范圍之內,以「政變」的方式解決。

政變怎么說,也是一種符合原本規矩的、非正式的權力交接手段。

而真要是發展成最不能控制的那一步,天下必然大亂,墨家就需要以尚未完全整合的泗上,對抗全天下貴族諸侯,這對於墨家並不是最為有利的選擇。

田讓並不清楚墨家為什么選擇這個時機,他也不知道天下局勢將要發生的變化,但卻相信自己既然接到了命令,那就一定要做好。

這個幾年前就已經開始接觸的人,正是這一次墨家干涉費國的關鍵。

田讓看著季孫巒,笑道:「你說,這一次孟勝前來,若是因為施仁政的勸說不能被接受,不會有人恨他奪人之利而刺殺吧?」

季孫巒搖了搖已經有些因為醉酒而昏沉的頭,說道:「誰人敢?豈不聞當年申舟使宋之事?」

「楚庄王聞申舟之死,投袂而起,隨從趕到前院才送上鞋子、追到寢宮門外才送上佩劍、追到蒲胥街市才讓楚庄王登上馬車。」

「宋人以為有晉為援,敢怒楚而殺申舟。費,小國也,誰人可援?墨家若在,尚可非攻,齊魯越不敢吞。若觸怒墨家,殺孟勝……只怕數日墨家便能破城。」

季孫巒嘿嘿笑道:「不過看來墨家並無強硬之意。也就不過是為了墨家那些利天下的想法,為民申三患之苦,請求變革。」

聽來,這應該就是貴族內部之間的結論。

田讓微笑,問道:「這怎么說?」

季孫巒擺手道:「師出有名。盟約猶在,墨家守信,總不能說無罪而伐。」

「再一個,你我都知道,孟勝之於墨家,非是申舟之於楚。為了一個小小的費,尚不至於讓孟勝這樣的人物行險。若墨家真有陰謀之心,大可以效申舟使齊故事。既讓孟勝來,那就是並無強硬之意了。」

「這……這就是墨家自己的問題了。整天要利天下,嘴上總說,這築虎之事一出,聽說數百逃亡的費人請願,他們要是不派人來,只怕面上也過不去,才這樣的。」

季孫巒自以為分析的頭頭是道,覺得定是這般模樣。

那申舟使齊,明顯就是個陷阱,楚王就是在用申舟的死尋找一個借口。因為申舟多年前侮辱過宋君,而且楚王又故意不問宋國借路,所以楚王聽到申舟的死訊才會興高采烈地「投袂而起」。

季孫巒對於墨家了解的不是很深,但也大致聽說了一些,知道墨家內部的一些制度,孟勝的身份非是當年申舟在楚國可比,而且墨家又是集眾義,斷不是一人可定的。

既然這樣,顯然墨家沒准備用誰人的死作為借口,出使的級別這么高,很顯然就真的是想要好言勸誡,走個形式,也好對那些請願之民有所交代:我們已經派人去了,只是他們不聽,我們就沒辦法了……

季孫巒說罷,又為自己的聰明感到喝彩,笑道:「民眾愚昧,墨家不過是讓孟勝此行堵住那些民眾的嘴。」

田讓語氣里透出一股子仿佛是贊揚的語調,舉杯贊道:「有理!原來竟是這樣,我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