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人人可為士(1 / 2)

衛讓不是那種聲若驚雷之人。

可他按照如今泗上那邊正在討論的這些內容一一念出後,每一句都仿佛有著驚雷般的力量。

那些還想討價還價的貴族派來的使者,每聽一句,如遭雷擊,不敢相信這些話能夠從衛讓的嘴里說出來。

孟勝知道這才是今日的重頭戲,這些言論已經有些激進,這等於是借這幾日的事徹底斷絕了和貴族和解的可能。

衛讓說的這些東西一旦通過,許多事都變得不一樣。

這一次墨家在背後暗暗利用了季孫巒,如今國人議政的權力,等於是季孫巒給的,季孫巒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變數。

是否可靠、是否變心,那是誰都不能預料的。

可衛讓的這些東西一旦被通過,那么就等於是這么一回事:季孫巒通過舊規規矩所允許的政變上台,將議政的權力授予了民眾。民眾在擁有議政權後經過討論,得出一個結論就是國君存在的意義並不神聖,民眾有權在特定的情況下推翻。

勞作創造財富,這本身就是反封建理論,由此理論可以推出貴族的財富不合於天志,而庶農工商這些人理應獲得財富。

那些天志、天道、自然的解釋,又等於是徹底否決了天子神聖、諸侯神聖、貴賤有別之類的說法。

這些東西不是科學。正如憑什么天地生人,人就應該平等,應該有生命權?

憑什么說有什么自然之道存在?

憑什么說國家產生的緣由,就是因為上古之時十人十義百人百義,人們為了共同的利而推選出共同的義?

貴族心想,我還說國的產生源於天命,受命於天,天子封諸侯,諸侯封大夫,大夫養其士呢。

只不過是因為多數人希望如此,並且認為如此對自己有利,所以這種想法才會在春秋亂世之後、墨家開始大肆傳播道義、鐵器牛耕火葯水力機械等東西開始改造天下的物質基礎之後大行其道。

說到底,費國這里的事,只是一場偽裝成政變的革命,是要改變一國之「義」的變革,而不是一場在不改變規矩、大義的基礎之上的換個國君。

這件事口頭的辯論、道理的爭論,到最後只能繞回最初的起點:人人平等是對的嗎?勞動創造財富是對的嗎?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更好的生活嗎?

只有從源頭上否決這些基礎,才能夠得出不同的結論,否則的話想要在認可人人平等、勞動創造財富的基礎上反駁衛讓說的這些「推理」,那是絕無可能的。

而只要想反駁,就會出現貴族和庶農工商徹底割裂的情況,成為兩個擁有不同的「義」的階層,然而就會你死我活,讓自己的義站穩腳跟成為天下之大義。

一旦這種割裂出現,貴族縱然一時獲勝,可最終還是會輸。

此時此刻,當衛讓念完了全部的三十條之後,貴族派來的士沒有選擇直接從最根本的起點反駁。

那個剛才被眾人圍攻讓他滾下去的士人站出來,面對著衛讓與眾人問道:「縱然你們說的都對,縱然這是有道理的,可是,有道理的事就一定可以做嗎?」

「我說,冬天太冷,最有道理、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將太陽拉的更近一些,這樣就能庇護天下寒苦無衣之人俱有歡顏。」

「這道理有錯嗎?」

他問完之後,又自答道:「道理是沒有錯的啊,可是卻是無法做到的。」

「所以,要退而求其次,選擇穿衣、生火、封窗,以度寒冬。」

「或許你們說的這些都是對的,可你們要做起來,就像是要把太陽拉的更近一些。」

「或許之前那些分封天下宗法血緣未必是對的,可是那就像是人們不能夠把太陽拉近,而不得不選擇穿衣、封窗一樣啊。」

「只談道義、天志、天理,會讓天下大亂的啊!屆時人人飢而相食、謀利而互殺,這樣的事,是道理可以解決的嗎?」

衛讓奇道:「你是怎么得出我們要做的事,是等同於把太陽拉近這件事的呢?」

那士人冷笑道:「治國、執政,豈是人人能做的?先有諸侯,諸侯封大夫,之下還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