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人人可為士(2 / 2)

「這是為了天下的安穩作出的選擇。士人從軍、理政,得到封地作為俸祿。如果沒有這些,邦國必亂……」

衛讓不等這人說完,便大笑道:「你說的這些士,難道賢人不可以擔任的嗎?」

「況且,潡水一戰,越人勇士致師挑戰,被庶農持兵轟殺,無士不軍的說法,已經被證明是不對的。」

「以往邦國養士,分封土地,士以隸子弟耕種,自己不耕種,正是祿足以代其耕,操練武藝、從而輔佐諸侯。」

「以往,以上士乘車,以一敵百,故而無士不軍。」

「可現在,你便是選出秦、晉、楚、齊最好的勇士,讓他們乘車而戰,能勝的過庶農工商組成的義師槍炮齊發嗎?」

「以往邦國養士,分封土地,士以隸子弟耕種,自己不耕種,正是祿足以代其耕,其父多學,傳之其子,使得士人世代得以識字、通史。」

「可現在,泗上草帛已出,紙張價賤,印刷有術,庶農工商皆可學習,以傳承學識。」

「那么,以往士人得以輔佐國君,到底依靠的是他們士的血統呢?還是依靠於他們的學識呢?」

「從軍作戰,但從一國之利上講,原本祿足以代其耕的血統之士已無必要,純屬浪費。士人如此多,可有士人能提十萬之眾,勝過鞋匠出身的適?」

「執政輔國,論及稼穡、百工、商賈、產業,又有哪些血統之士可以勝的過泗上諸賢?」

那士人聞言,睚眥俱裂,怒吼道:「你們這是要屠滅天下之士嗎?你們這是人為士人的存在都無必要嗎?你們這是要讓天下之士都來費地血濺五步以抗其辱嗎?」

衛讓大笑道:「我們是想讓天下人人可以成士,尚賢之理,人人賢可為士,而不是源於血統。我們只是要復歸士的本質,讓士復興為文武之時可以安邦定國的士,而不是如今這些屍位素餐的蠹蟲之士!」

「昔年文王伐紂、周公封國,分天下諸侯,諸侯又分大夫,不是為了讓他們屍位素餐,而是為了讓他們能夠治理一方,使得百姓得利、產業殖興。這才是當年封諸侯大夫之意。」

「如今的大夫,卻以大夫之名,侵吞田產、積蓄財富、吞名逐利,已經忘卻了大夫之意。」

「今後的費國,不但有士,還有大夫。只是這士和大夫,賢人居之,以使百姓得利、產業殖興為己任,這才是復歸文武之道。只不過取消了封地,授以俸祿,不再世襲!」

衛讓盯著那個士人,其實就差罵出來:「你不是為了士的榮耀,你只不過為了士的封地和隸子弟以耕其田的權力」。

然而他沒有罵,因為罵已經沒有意義。

火葯的出現,步兵的興起、騎兵的黎明之光,讓原本的車兵武士階層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也讓他們不足以對抗天下庶農工商的反抗。

紙張、印刷術、賤體字的出現,讓原本的文士階層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使得接受過泗上那邊教育的年輕人都可以在文化水平上吊打這些家族傳承文化的士。

墨家之所以縮在泗上這么久,其意義也就在於此。

更先進的文化,更先進的知識,讓墨家得到天下之後,不再需要原本的貴族體系內的人,甚至不需要和他們合作,敢反對就把他們碾碎,而且還不用擔心沒有人成為官吏。

否則的話,就算得了天下,上台的還是那些貴族之後、士人之子,他們把持的一切,不會輕易放手,更不會主動執行墨家取消封地的釜底抽薪之策——單獨的人可能會為義而毀滅自己,但一個階層不會自己毀掉自己。

士階層是天下文化的傳承者。

但泗上這邊是另造了一種文化,並且用更為簡單方便的方式傳播,用以毀滅原本的文化,塑造新的文化。

正如之前柘陽子對費君提的意見,費國這件事,就應該搞成「聖戰」,搞成天下大義之爭,搞成舊規矩、舊文化、舊制度與新規矩、新文化、新制度的席卷天下的「聖戰」,才有可能獲勝。

費君否決的那一刻,就是柘陽子決定投身新義的那一刻。

現在,費國的局面已經難以更改,天下諸侯卻遲遲不動,更沒有放下彼此之間的爭端,在火焰剛剛升騰起來的時候一致撲滅,於是今天衛讓便在費國發出了這樣的呼聲。

他今日能說、敢說、可以放肆地說這些話,是因為墨家推斷以宏觀而論,泗上之地的物質基礎已經發生了改變,舊時代的一切都可以推倒不要而不怕沒人為基層官吏——泗上每年那么多自耕農、工商業者出身的學生,他們會排著隊等著一個新的空位,舊貴族舊士人不倒,他們怎么上去?

他今日能說、敢說、可以放肆地說這些話,是因為以如今天下的局勢,墨家那邊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楚國已經出兵陳蔡、魏國已經決意支持趙公子朝、中山國已經起兵復國、趙國內亂已起、秦國變法與守舊派之爭即將隨著吳起抵秦而徹底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