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上)(2 / 2)

不是絕對的「君主制」,上面說什么,下面就必須要遵守。

上面說什么,必須要符合規矩、天志、大義,下面才能夠決定是否可以尊從,否則就會集體抵制。

此時這名激進的墨者所說的話,胡非子必須要作出解答,於是他道:「你說的對,但舉的例子並不恰當。若以戰喻,這是填然鼓之、笛號皆鳴,有人進戰五十步,有人原地不動的區別。」

「以趙國論,若公子章真的能夠實行這樣的政策,難道趙國的民眾不能夠得利嗎?若是能,那么相對於現在,怎么能夠說這是退五十步呢?你只是與墨家之義中的君臣人民的關系來考慮趙國,所以才會得出退五十步的想法。」

「但此時,我墨家並無能力使得趙國實行那樣的政治、趙國的民眾也沒有完全醒悟而有實行那樣的政治的心思,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應該與現在做比較嗎?」

「凡是若做比較,必要相對而言。要選對相對的事物。」

「譬如如今一個跛子和一個失去了一條腿的人賽跑,你說,這都沒有善於奔跑的列御寇跑得快,這是對的。但你說,這個跛子和失去的腿的人跑的一樣快,因為他們都沒有列御寇跑得快,所以他們跑的一樣快,這是對的嗎?」

那墨者醒悟,知道自己在邏輯辯論上犯了錯誤,於是低頭道:「你的對的。可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公子章言出即行、真的去做這個推論之上的。如果他不去做呢?」

胡非子點點頭,表示並不排除這種可能。

實際上,這種可能性極大,墨家的思想相對於時代而言,過於激進,這是哪一個君主都不可能全盤接受的。

只不過墨家的一些東西,確實可以富國強兵,所以一些君主又不得不和墨家合作。

國富民強,這只是墨家用以利天下的第一步,最終要解決的是「國富」中的國,是誰人的國的問題,這個最終目的便是君主不可能接受的。

這一點胡非子很清楚,作為墨家的高層,作為在會議中被適說服的那些人,他很清楚現在墨家在楚國現在的處境和活動,就是源於墨家高層對於王公貴族沒有絲毫的信任。

而在趙地,其實論起來,雖然他面對公子章的中庶子之前拒絕,頗為拿捏,可事實上真要是到了最後也沒人來請求,胡非子恐怕還得主動去找趙侯。

無他,源於墨家的「亂晉救泗」之策。

這一次墨家要做的,既不想「雪中送炭」,更遑論「錦上添花」,而是要做「趁火打劫」。

這是針對於現在。

而針對於未來,趙國不比泗上,也不能和費國的局面相提並論,所以不可能一步到位,直接達成費國那樣民眾革命的局面,這就需要用漫長的過程來施加影響。

每一步,都是朝著一個既定的目標前進,可能有時候只能走一步,但卻不能因為僅僅是一步便不走。

正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趙侯如今也必然有求於墨家,因為這一次的情況比原本歷史上嚴重的多,表面上看上去是趙國的公子之爭,實際上牽扯到了時代波濤之下的變革和守舊、集權與分封的爭斗。

鐵器牛耕火葯的傳播,開始更加劇烈地瓦解分封建制的基礎。

墨家的種種學說,火上澆油地引動了貴族、士人、君主、平民之間的矛盾。

墨家的宣傳中,很明確地指出了貴族和君主之間的矛盾,使得這些原本作為貴族之間不傳之秘的內容傳遍了天下,也讓那些「渾渾噩噩」只靠自己的階級本能行事的貴族們清醒過來,開始做好反對集權反對君主的准備,大規模的反叛如火如荼。

捧殺宣傳之下,趙侯騎虎難下;這十余年廣泛的講學宣傳,也使得平民階層逐漸崛起成為一股重要的力量,這也算是對趙侯的一種誘惑。

這種局面下,反叛四起,提防公子章上位的貴族極多、支持公子章上位的群臣不少,整個趙國都亂了起來。

墨家在邯鄲,如同飄盪的蘆葦絮在河灘扎根,很快遍布難以清除。趙侯不是不想清除,而是沒有那個能力。

基層的控制力、組織能力、輿論宣傳的能力、人才的凝聚力、技術的先進性、和稼穡百工之間的信任關系……哪一點都不如墨家,有些基層的事,不是趙侯想管就能管的。

再者,墨家和商人的關系密切,邯鄲又有黃河以北最大的冶鐵作坊群,其中還有萬余名冶鐵之工,再加上高柳那里的一支守衛邊塞以利天下的強軍,這都是趙侯認為可以借助的力量。

泗上給予胡非子的信中,說明白了趙國的局勢、讓胡非子提防激進、又不能讓在趙國的墨者背棄墨家之義成為趙國的墨者,同時明確地提出了要「趁火打劫」的策略,要在趙侯最難的時候達成某種盟約,為將來的事做准備。

這考驗的,便是胡非子的能力,要做到不左不激進、又要做到不右不投降,更要明確把握方向:不要擴大魏國人民和趙國人民之間的矛盾,而是要把矛頭指向發動戰爭的王公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