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兼愛(中)(2 / 2)

在田午看來,既已失敗,那么最好的結果就是體面的媾和。

但現在,墨家在谷邑的一些舉動,讓田午極為不安:墨家做那些,莫不是想要長久占據濟水?

真要那樣的話,體面的媾和似乎都沒有可能。

而這一戰對於田和家族來說,更是一場難以彌補的失敗:田和想要在死前為兒子鋪路,卻不想這路沒鋪好不說,反而砸了自己的腳。

也就是說,從南濟水之戰的結果傳到這里的那一刻,要考慮的就不是獲勝之後的田和的態度,而是要考慮失敗之下田和的態度。

若是獲勝,田和威望如日中天,君權威嚴,說廢掉田午宗子身份就可以廢掉田午的宗子身份。

而如今已敗,就算返回臨淄,大軍在手,田和威望全無,公子郯蠢蠢欲動,這時候不要說不可能和自己的親生兒子反目,就是想要反目也要考慮會不會兒子先干掉自己。

田慶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田午也終於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他之前是用一種靜止的眼光卻看待事件的發展,用田和威望中天的態度去考慮自己不遵父命返回臨淄的後果,所以才會有些擔憂。

現在墨家大軍已經兵臨平陰,這時候父親不敢說半句狠話,只怕還要求著自己回軍。

田午再次請教道:「那么依您之見,應該如何?」

田慶道:「如今的局面,墨家圍困平陰,如水邊垂釣之人,等我們上鉤。大軍不分兵,尚且未必能勝過墨家,況於分兵疾進?」

「鞔之適主力在平陰濟水、公造冶之軍就在費地環顧。我軍若撤,公造冶帥軍疲擾,鞔之適伏兵在前,我軍焉能不敗?」

「如今武城在手,卻是一處可以阻擋公造冶疲擾的要地。」

田午有些不明白,問道:「您剛剛說,分兵必敗。鞔之適曾戰於潡水、公造冶亦在最邑成名,武城若守,難道不是分兵嗎?」

田慶笑道:「墨家有個最大的軟肋,那就是他們的義。」

「武城一定要留下軍隊才能阻礙公造冶的追擊嗎?」

「我大軍先行,公造冶必帥軍尾隨。我留下精兵三千在武城,亟待公造冶大軍靠近,立刻焚燒武城。」

「武城三萬余戶,若成焦土,糧食、房屋這些,墨家管不管?不管,他們的義又怎么遵守?」

「管,公造冶的那萬余士卒難道還能追擊嗎?他們為了他們的義,必然要留在武城救援,撲滅火災、運轉糧食、建造茅屋。」

「他們的義,是他們可以立於泗上的根基。而我們可以為貴族的根基,是源於天下已有的義、禮,以及我們的姓氏。」

「我們燒了武城,屠戮萬人,依舊是貴族。墨家放任武城不管,那么他們就不是墨家,也就失去了義。沒有了義,鞔之適不過鞋匠、公造冶不過鑄客、禽滑厘不過市井游俠,他們如何能據泗上?」

田午幡然醒悟,拜道:「您的話,如同夏日劈開烏雲的雷電,是我太過愚鈍,竟然不能理解這樣的妙計。」

「若是在武城防火、焚燒城外宿麥,大火必三日不絕,公造冶必要留下救火救災。到時候我們便可疾馳五日,脫離接觸,使得公造冶追之不及。」

「若他救火之後急追,我們可設伏與山間,伏兵大起,弓弩攢射,使之滅亡。」

「若他不追,我軍便可從容越過魯境,抵達汶水。」

「只是……只是如此一說,費地之民只怕再不肯入齊啊。」

田慶大笑道:「公子繆矣。」

「費國之事,不在費民,而在齊、墨。昔年武王伐紂,周公平三監之亂,殷商之民難道都死了嗎?他們如今或居宋地、或於朝鮮,難道又以從周為恥?仲尼乃商湯之後,尚且說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墨家不除,齊便不能得費。墨家若湮,費自屬齊,民縱有怨,十載可忘。」

說到關鍵吹,田慶冷笑一聲道:「豈不聞當年巫馬子謂子墨子曰:『我與子異,我不能兼愛。我愛鄒人於越人,愛魯人於鄒人,愛我鄉人於魯人,愛我家人於鄉人,愛我親於我家人,愛我身於吾親,以為近我也』。」

「墨家如今談兼愛、談天下人屬天下,那么……我倒要看看,我若焚燒了武城、屠戮了武城,墨家還能如何說服泗上之人愛天下人?」

「既說愛,那么齊人殺了費人、燒了武城、淫褻侮辱他們的妻子姐妹母親女兒,難道費人還能愛齊人嗎?」

「若不能,墨家的義,便不是對的。經此一戰,墨家兼愛之說,被我破矣!」

「噫!異端之學隳於我手,青史必留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