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泰山之陽(二)(1 / 2)

當然,在他們的課本山,統稱為「天下山川」。

所以泰山不是齊國的泰山,而是天下的泰山;黃河不是三晉秦燕的黃河,而是天下的黃河;長江不是巴蜀楚越的長江,而是天下的長江。

於是這些成長起來的泗上第二代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天下就是天下,就不該有齊楚趙秦的區別。

庶歸田對於泰山久聞其名,雖說因為儒墨相爭的緣故,車上的同窗都按照《非儒》一篇中稱呼孔子為孔某,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故事這些孩子也是知曉的。

他心想:等到齊國的事做完,做的好一些、漂亮一些,倒是可以和帶隊的先生央求,帶他們去看看子墨子和禽子痛飲而歡的泰山,也去爬爬適說他的兩位夫子曾在山頂觀雲海日出的泰山。

怎么說,入博邑而不至泰山,總歸是個遺憾,雖然此時博邑還未改名為泰安,可名字能改,地勢卻不會變。

思及此處,他便回頭將自己的想法和諸位同窗說了一聲,便說些好好做之類的事,眾人無不點頭。

他這個在學堂中眾人推選出的一班之長,終究還是有些威望的。泗上的學堂為了踐行「選賢而任」的大義,從小學開始就在推行推選諸如班長之類的風氣,為的也就是潛移默化讓這些長大的孩子習慣「平等」和「推選」這兩件事,這是宣義部主持的、很看重的一件事,也就僅次於義師普遍服役制下的軍隊推選兵卒委員會的重視。

車夫聽著庶歸田在那用一種頗為書面的語氣和眾人說什么「利天下當有力出力,應該做好」之類的話,不禁莞爾。

心道:「如今的孩子,嘴里面都是些利天下之類的話。我們嘴笨,可是遠不如他們了。論起來,我這壬辰年的墨者,倒都不如這些小崽子們。」

笑了笑,又想,你們真的知道什么是利天下嗎?真的知道為何要利天下嗎?

笑過之後,他也沒說什么,等聽到庶歸田最終說出要「做得好、才好意思在離開前讓先生同意咱們登一次泰山」之類的話時,車夫笑著搖搖頭,心說:這小孩子可真是……不簡單。

他提起鞭子,嗅了嗅道路兩旁飄盪的、這幾年開始推廣的玉米的清香,輕輕將鞭稍飛向了馬匹的腹部,心道:「晚上之前,應該能夠抵達博邑。」

…………

山南水北為陽。

博邑亦稱作博陽,因為泰山此時亦被稱作太山、大山。

博者,廣而大,博陽便在齊魯之地為泰山之南的意思,當然改名為博陽還要等百余年後始皇帝封禪之後了。

此地險峻,扼守泰山,又有齊國魯陽關、梁父關兩處關山,卡在泰萊山區。向東為萊蕪贏邑,是不走沂蒙山而歸臨淄的必經之路;向西則是齊國長城重要邊邑平陰的所在。

墨家義師主力的指揮所從攻破盧城後,便遷至此,為的就是能夠統籌安排齊魯戰局,力求在萊蕪殲滅齊國臨淄軍團的主力。

博陽城內,兵甲重重,墨家義師特殊的軍裝在這里變得一點不特殊,極為尋常常見。

還有一些本地的人,也穿著墨家的軍裝,倒不是這些人參與了墨家,而是因為這些人原本窮的穿不起衣衫,墨家駐扎此地後倒是發了一批舊軍裝接濟這些人。

有時候,美是主觀的,也是可以引導的。如今泗上便有許多穿上衣褲子類似軍裝的人,並以為美,反正他們原本穿的也是短褐,大家都覺得美,而且擁有權力的墨家高層也多這么穿,倒是也帶出了一股潮流。

博邑城中原本邑宰的官邸,如今已成了墨家義師的指揮所,門口比值地矗立著幾名高大雄壯的義師士卒,火繩纏在身上,腰間還有鐵劍,側後還掛著幾枚鐵雷,一看便是精銳。

陸陸續續有人進入,進去的時候查的嚴格,便是一些熟悉的人也要對照書信的印信,出來的時候便松散的多。

院落內,不少人正在和適打著招呼。

有稱呼為適帥的,那多是軍中轉回地方的。

有稱呼為先生的,這多是適在泗上主觀宣義和教育時候的嫡系。

也有稱之為貳巨子的,這算是墨家內部正常的稱呼。

當然,也有一些直接稱之為適的,他們在墨家中的政治地位可能不高,但一定是甲申年之前就加入墨家的老墨者。

適笑著和眾人打著招呼,他的記性也好,也確保沒有人有被冷落的感覺。

招呼之後,便道:「人差不多齊了,咱們就先開個會吧。說說這一次調你們來的任務。」

眾人紛紛翻出了口袋里被泗上眾人開玩笑說「看看腰袋里有沒有紙本便能知道在墨家是不是干部」的紙本,就地跪坐在地上。

這里不是泗上,並無太多的凳子、桌子,但是跪坐的習慣眾人還有。

也有些實在學不來這些貴族已有的禮儀的,便就近坐在了旁邊的石頭上。

待眾人安靜下來,適便道:「你們這次來,也都知道,是來主持分地事宜的。不少人在泗上主持過分地,這里不比泗上,有幾件事我還是要說一說的。」

「以功利而言,這一次齊國貴族逃亡,土地分配給庶民……為的是咱們能夠獲得齊國民眾的支持,也是為了灑下火種。就算說有一天咱們撤走了,民眾也會知道,原來天下還有這樣的制度、還可以耕者有其田。」

眾人紛紛拿出木炭筆亦或是用毛筆,記下「耕者有其田」這句話。

適又道:「但是,咱們分地的理由是什么?咱們墨家,是講天志的,這分地的緣故,就不能夠不符合咱們的大義。」

「正是,道法自然,天地即為自然。咱們是認同道法自然之時,天地生人生萬物,這天下歸於天下人。」

「按照天志來說,勞作是可以生產和讓財富增加的手段。」

「道法自然之時,土地是自然的一部分,是歸屬於天下所有人的。隨著人們學會了勞作,用勞作使得土地產出了作物,這土地變為了耕地,那就不只是自然狀態下的土地。」

「耕地,便成為了自然狀態下歸屬於天下的人的土地,和經過勞動改造後可以產出糧食的土地的聚合體。」

「《詩》雲: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詩》里我看唱的就很好。貴族們不稼不穡,沒有針對土地有任何的勞動,憑什么耕地要屬於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