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泰山之陽(二)(2 / 2)

「天下九萬里,土多而壤廣,肅慎之北、縛婁之南,土地寬廣萬里,可那些土地不經過人的耕種勞作,對於已經非是自然狀態的天下而言,便只是土地而非耕地。」

「耕者有其田,是目的。」

「但憑什么耕者有其田?因為耕者,使得土地本身附加了他們的勞動,使得自然狀態的土地不再是單純的自然,他們理所當然地可以擁有自己在上面勞作的土地。」

「就像是海里的魚一樣。」

「海里的魚,屬於天下人。但是不捕撈,那魚便無意義。你更不能說,大海廣闊,便屬於某個諸侯、某個大夫的私產。」

「漁夫捕捉了,那么別人想要魚便要買。可為什么在土地上,他們就不能理解了呢?難道說漁夫捕捉的魚,可以歸屬於漁夫;但耕者耕種的地,竟不屬於耕者?」

適在那侃侃而談,用的也是資產階級啟蒙學說的道理,用來摧毀貴族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根基和基礎。

自然狀態的人和世界、勞動創造財富,這兩點是資產階級革命理論的基礎。

缺乏第一點,便沒有奪權、奪取天下、理性建設天下、眾人制法為公意而理性指導的基礎。

缺乏第二點,便沒有啟蒙學說中私產、土地不屬於貴族、每個人的權利的合法性。

如果不是勞動創造了價值,貴族的土地憑什么要分給庶民?如果只是說活不下去而去奪走,那又需要第一點中的天帝賦予人生命權和存活權為基礎;而勞動創造財富和價值,才使得土地貴族的存在等同於蠹蟲,也使得土地歸屬於在其上勞動的人有了足夠的法理性。

所以墨家的義,和天下的義,不能妥協。

在道義上的稍微妥協,墨家所做的一切都將是錯的。

有時候法理性不重要,但有時候也很重要,因為這重要性源於墨家要以這個法理性建設天下樂土,而不只是爭霸天下。

兩千年後的革命,是分兩步走的,第一步那是資產階級軟弱不能挑大梁沒辦法了工農帶頭的資產階級革命,而資產階級革命不是目的而是過程,是為了下一步的過渡。

邏輯分明。

至於現在,這既是過程,也是目的,時代所限,也只能走到這一步,但所依靠的力量卻是相同的。

只不過原本歷史上的那次革命,因為比別人晚了太久,以至於資產階級毫無力量,沒能力自己干成事;而現在則是因為別別人早了太久,以至於本該抗大旗的資產階級還是個萌芽胚胎,依舊沒能力自己干成事。

亦是邏輯分明,且完全符合經過適「修正」的墨家之義。

之所以可以「修正」墨家之義,是因為墨子的本義中本身就有這方面的內容,適在那些基礎上擴展也就很容易。

融合道家的「道法自然」延伸出的自然法;法家的「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的天帝、自然即為不可抗拒的天志規律等內容,其實資產階級啟蒙學說的所有思想層面的要素都已經具備。

鐵器、火葯這是臨門一腳的物質基礎,天、天帝、自然、神的解釋,決定了天帝本身是否擁有人格。沒有人格的天帝,只是宇宙本身:太陽東升西落,這就是天志,就是規律,就是從天地宇宙初創的那一剎那就決定的。

換句話說,萬有引力是天志,也是天帝的意志,這在此時不能算是錯,而且還可以借此引申出人文方面的許多內容。

神沒有錯,錯的是有人格、有自我意識的神。沒有人格沒有自我意識的神、天帝,和宇宙沒有任何的區別。

有沒有人格,區別就在於「德何以德」的疑問,好的為什么是好的?壞的為什么是壞的?善的為什么是善的、惡的為什么是惡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隨意殺人不好。

天生萬物,萬物含人,我思故我在,於是天地因為有人存在而對於人才有意義,所以人活著是天帝的意志,否則天帝干嘛要讓人是活的呢?所以活著是天帝賦人之權,故而隨意殺人是不對的。

這兩者看似一回事,實則區別很大。

區別在於當有一天掌握了神權話語權的人說上天說要殺某個族群、種群、異端異教徒的時候,那么也是有道理的,甚至是榮光的、有德的。

而用自然的理性去推斷,便怎么也沒有道理。

反過來,當天帝自然沒有人格的時候,天帝創世之初,便定下了圓周率,所以導致了天下的緯度;天帝創世之初,便定下了萬有引力和質量、距離的平方有個常數,那才有了現在的世界模樣。

社會契約說是假設。天帝賦人之權也是假設。自然狀態還是假設。或者,都是假的。

但等到人們可以找到其中漏洞的時候,天下早已不是這般模樣。至於現在,由這些偽為天志的學說,卻可以推出這一次劃分貴族土地、宣揚「人無分老幼貴賤皆天之臣而人人平等」的道義。

跪坐之下的眾人,久浸墨家之義,適所說的這些內容和分地的「合自然法的法理性」等問題,也不是這些人第一次聽,做筆記的便少,點頭稱是的卻多。

適揚揚手,與眾人道:「道理,不只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說給天下人聽的。對於民眾,他們肯定欣喜於自己分到的土地,但也一定要講清楚,他們得到土地理所當然。」

「這便是和泗上不同之處。」

「泗上,我們既要講道理,也要讓民眾得到土地,從而讓我們的力量強大。」

「在這里,我們可能不久就會撤走,民眾的土地會又被貴族收回去,所以我們要讓民眾知道,貴族不稼不穡便擁有廣闊封地不合理,而自己擁有土地才是理所當然。」

適指著眾人,總結道:「泗上之事,關鍵在於分,分得合理公正。而齊國之事,關鍵在於理。這一點,一定要弄清楚。」

「換言之,這里分不重要。」

「重要的是造勢、講理、讓民眾知道為什么要分。」

「泗上的事,可以慢慢來,溫文爾雅,公平公正,甚至可以講道理之後再贖買,使得金錢集中投入到作坊手工業中。」

「這里,要按照之前定下的,工商業者不動、自耕自墾購買的不動。但凡是貴族的封地、祿田、包括動用封地上隸農的封建義務而開墾的『偽公田祭田實私田』,一律一刀切,慢不得、緩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