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泰山之陽(七)(1 / 2)

老貴族再欲舉劍自刎,又被拉住,混亂中只聽著一旁的墨者說道:「為了二十錢便死?這可不值。你既有車駕、手中有劍、腰間有玉、御上有馬,哪一個不是百倍於十錢?這又何必?」

老貴族聞言,更是頭昏腦漲,只覺得無數人仿佛在嘲笑他一般。

想要自殺又不能夠舉劍,況且再一想,這時候自殺算是怎么回事?待後人提及,必要談及他違背律令不想繳納罰沒之錢而死,那時候不但不轟烈,反而要貽笑大方。

他是抱著求死求仁之志來的,卻不想墨家視他為無物。

按他所想,他一入城,墨家必然大驚,墨家在這邊的最高長官定要親至,到時候自己慷慨陳詞一番,墨家無言以對,臉上掛不住而惱羞成怒將他斬殺,如此一來天下皆知。

可卻不想,墨家不但沒給他慷慨陳詞的機會,竟如同看待一個庶民賤民一樣看待他,這是讓他最難承受的。

即便當年項子牛戰敗,田氏收梁父之田,亦是派人親來詢問,請他繼續出仕,他斷然拒絕,而讓自己的兒子頂替自己以讓自己從一而終。

如今莫說是墨家的主帥適沒有親至詢問他,不想竟連這些小小的墨者都將他看作是一個普通人,這如何不是侮辱?

若是直接殺死他,鄭重其事,那也不是侮辱。

可若是將他和別人平等,那便是最大的侮辱。

老貴族心想,若是普通商販走卒,若是違背了這律令,也定然受罰,這其實把自己和那些商販走卒視作一樣?如何能夠忍受此等屈辱?

自殺又不得,又沒有錢繳納這些罰沒,當真是進退不得。

好半天,他也想了,若是再鬧下去,自己的一丁點體面也沒有了,竟要被那些庶民當做笑話,只好假裝手一松,劍被別人奪下。

那書寫的文書盯著他的劍,說道:「這口劍可做抵押,你且回去拿了錢,或是找朋友借貸,到時候再還給你。」

老貴族怒道:「劍不離君子之身!不可。」

文書的眼睛又逡巡到了他腰間的玉,他又怒道:「君子如玉,玉如君子,不可!」

每隨著墨者的眼睛轉動,老者又道什么「君子行三十里,不可不乘」、「君子不可不正衣冠」之類的話。

四周看熱鬧的民眾越來越多,臉上的神情也從一開始根植於祖輩習慣的畏懼和低人一等的不安、以及領取了倉糧的恐慌,變為了一種嘻嘻哈哈看熱鬧的輕松。

道家言: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

這些墨者無意中的作為,竟正合這種意境。

處罰也好、重視也罷,到頭來都不如無視更讓民眾看到墨家眼中對於貴族的輕蔑。

若是重視,民眾多會想:貴族還是貴族啊,你看墨家想要對付他們,還要這么重視。

如今算作無視,倒讓民眾覺得:無非如此,只不過是個人而已。

更有甚者,竟心懷一絲快意,不少民眾想到繳納丘甲賦、軍賦、工賦之時,自己無錢被逼迫的緊時的模樣,那時候哭天搶地哀求無用,也只能從貴族那里借貸。

再看看現在,這貴族居然還要借貸,當真是叫不少曾經歷過這樣事的人心中開懷,心想:君子啊君子,你們也知道交錢的難過吧。

在遠處看著熱鬧的庶歸田嘻嘻而笑,不禁想到泗上的一些趣事,比如原本泗上的一些這二十年不曾逃亡的貴族,如今一些人也是沒有了體面。

泗上分地之後,雖然貴族有贖買的一部分錢,可是一些貴族不通稼穡,又覺得從工商業為賤業,還要維持貴族的體面,便也只好坐吃山空。

當一個貴族每年的花銷可是不小,各種祭祀、服飾、出門的玉、劍、車馬等等,都不是一筆小數目。

不如此,總不好逢人便說自己血統高貴,祖上如何如何闊過,要不然被人如何知道他是貴族?

贖買的那些錢不投入到工商賤業之中,只剩下那點地,每年開銷又要維系,最終也只能叫人售賣那些祖上傳下的種種家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