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何以勝(三)(2 / 2)

他們和於菟一樣,默默注視著那幾十條飄揚的赤幘,默默為他們送行。

急躁的齊軍已經發動了沖擊,戰車沖擊了不多久就陷入了泥坑,或是被狗走和拒馬擋住,車上的貴族下車持劍持戈步戰,奮勇呼號。

後面鼓聲震天,徒卒跟進,雙方相聚已經不過幾十步。

鼓聲再響,卻也遮蓋不住天上的雷鳴。

旅代表抬頭看了看天,想到了那些在泗上流傳的、用以教授民眾看雲識天氣的童謠。

「勢如山岳、碎雲多變,大雷將起,雨如水潑……」

輕輕念唱了幾句,收回了揚起的頭,心道:「一場大雨啊,泗上今年少雨,雖有溝渠,這場雨卻也可以緩解干旱,這里離泗上不遠,那里也會下吧?」

雷聲又起,鼓聲更近,旅代表收回目光,盯著在前面下車步戰的幾名貴族越發靠近的身影,默默地掏出一枚鐵雷,用纏在身上的火繩點燃後,高喝一聲跳出了木柵。

鐵雷不是這樣用的,不是那幾個被稱作「先登」的連隊,除非守城的時候才會讓普通步卒用鐵雷。

鐵雷沉重,裝葯很多,非是膂力過人或是經過長久訓練,很容易傷到自己人。

旅代表身有勇力,但投擲的技巧比之那些每天練得胳膊腫大的擲彈兵先登營還差得遠,他知道自己在平地上投不了多遠,於是跳起沖出借著沖擊的速度將雷投出,也沒有選擇趴下等待而是直接沖入了人群。

身後的那些手臂纏著赤幘的墨者也紛紛如此,高喝一聲吼便即發動了決死的反沖擊。

轟……

許是雷聲,許是爆炸聲,已經分辨不清,雨還沒有落下。

巨大的爆炸讓旅代表的耳朵嗡嗡直響,他想,身邊的人一定在高呼著什么,可是自己已經什么都聽不到了。

左臂上被碎片扎破,仿佛有火在燒,他也不管。

那幾個下車步戰的貴族已經被炸死,他持劍沖入了後面的人群,趁著爆炸的混亂和這種明顯是不惜自殺一樣的打法,讓齊人的第一波進攻陷入了混亂。

旁邊一名手臂受傷的墨者點燃了身上背著的鐵雷,旅代表耳中只有無盡的嗡嗡聲,甚至聽不到那一聲巨響,但卻看到了幾十名齊人武士倒在了地上或是飛到了半空。

混亂之下,齊人一鼓作氣沒有想過這樣的反沖擊,更沒想到這六七十人的隊伍竟能迸發出這樣的力量。

第一波沖鋒的齊人都是炮灰,為了就是逼著墨家的火器在即將落下的大雨中失效。

但對面的義師沒用火槍,也沒有選擇用矛手方陣突擊,而是選擇了保持陣型不變維持建制,只用少數勇士反沖擊。

廝殺之下,已經來不及拋出鐵雷,只有一些人受了傷或是無力再戰之後,才會點燃身上的引線和那些人同歸於盡。

旅代表不知道自己殺了幾個人了,他的左臂被刺穿,身邊堆疊著一層齊人的屍體,還有七八個著甲的貴族。

身邊的伙伴同志一個個倒下,他已經脫力,齊軍的第一波沖擊已經撐不住了,搖搖欲墜。

右手的劍上已滿是缺口,他的手已經提不起劍,看著對面的幾個齊人貴族恐慌的眼神,心中竟是無比快意。

求義得義、求仁得仁,死得其所,無所憾。

一道閃電照亮了他的眼前,沉重的雨點終於落在了他的頭頂,他能感覺到頭頂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下雨了。」

旅代表滿是黑灰和血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對面殺紅了眼的齊人貴族又逼了上了,他扔掉了鐵劍,用殘存的右手想要點燃身上的鐵雷,卻發現身上纏繞的火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血浸濕熄滅了。

看著越發靠近的齊人貴族,他蹲下身子,想要摸起自己扔掉的劍,他知道這時候自己已經無力再戰,可他不想死之前手里竟沒有了武器。

雨已經下了,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陣型還完整、士卒還振奮,他覺得自己已經達成了自己的義。

可是彎下腰的時候,卻發現那原本輕便的鐵劍竟是如此的沉重,怎么也不能拾起。

對面的齊人貴族靠的愈發的近,長戈已經近在咫尺,脫力的旅代表卻怎么也拿不起鐵劍。

於是他用最後的力氣,抓了一把浸潤了鮮血的沙土,站起身子。

對面貴族的戈已經劈下,他費力地舉起右手,將手中攥著的沙土砸向了齊人貴族的臉,然後長戈劃過了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