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大氅不知道丟哪里去了,難怪有些寒冷,起身尋找,突然發現天邊閃起一點紅光,不由吃了一驚。
紅光並不起眼,但是我很熟悉。
這是我和錦梓約好的信號彈。
如果我覺得時機合適,就用這個通知錦梓來劫營。
現在敵人醉的醉,睡的睡,倒是時機合適,問題是信號彈卻不是我放的。
我心中一涼。
轉身匆忙對原慶雲勉強笑說:「我去找衣服,你等我會。」不等他回答,我就朝紅光方向匆忙跑去。
其實離得並不遠。
我跑到那里時,只有焦誠一個人在。
至少不是敵人破悉了我們的計劃,將計就計引錦梓出動。
我略微松了口氣。
「焦誠!」我厲聲說,「你在做什么?」
焦誠轉過身來:「給姚將軍信號。」
「這是我的事,你為什么越俎代庖,不跟我商量一下?」
焦誠一貫可親的娃娃臉上全無表情,掛著寒霜:「大人忙著喝酒敘舊,焦誠怕打擾大人。」
「時機稍縱即逝,焦誠怕耽誤大事,所以沒和大人商量,回去自會向姚將軍請罪。」
這個焦誠,顯然骨子里看不起我,認為我不足與謀大事。
而且還認為我對不起他家將軍,跟外人勾勾搭搭。
我又好氣又好笑。
冷下臉來,我說:「焦誠,這是軍中,你不知道什么是軍令如山?」
「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你一條命值什么?能挽回什么?」
雖然壓低聲音,我語氣寒冷如刀。
焦誠大約一向見我和藹,沒料到我會這樣,這才耐下心來跟我解釋說怎么回事。
原來狐城被叫過去,焦誠就偷偷跟了過去。
狐城被無定叫去商量的是關於明天我走了之後,等到我軍帶著合約撤軍的時候,他們趁機偷襲的具體事項。
商量好了之後,顯然大家覺得計劃很完美,就接著去喝酒去了。
焦誠認為這是最好時機,所以就來不及通知我,擅自給了信號。
我覺得這不是罵他的時候,這時候千萬不能引人注意,應該裝作若無其事才對。
不過世界上的事往往是這樣,你越不想發生的,越是會發生。
我一扭頭,發現原慶雲從後面踱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可以用嬉皮笑臉來形容。
顯然剛才的對話,都叫這家伙聽了去了。
「青蓮,衣服找到沒?」原慶雲表情平靜,好像什么也沒發生,只嘴角要笑不笑地掛著。
我還不及作答,焦誠臉色大變,突然一道發烏的藍光從他袖底s出,直取原慶雲咽喉。
原慶雲微微一側,袖子一甩,將那東西卷住。隱約是一指長短,宛如飛刀,錐形的物事。烏黑的刃口泛著藍光。
分明有毒。
「袖錐,焦……」原慶雲望著那東西沉吟,「原來你是福建焦家的人。怎么跑這里來了?」
焦誠冷哼了一聲,突然從他身體每個部位滿天流星一般s出無數暗器,都像長眼睛一樣朝原慶雲身上所有要害招呼。
原慶雲在錦梓的光芒下我一直覺得武功不過耳耳,如今才覺得不凡。
他身影在空中翻騰挪移,我幾乎看不清楚,但是他再停下時,渾身衣服絲毫不亂,全無血漬,焦誠的暗器卻一件也不見了,原慶雲抖了抖袖子,叮叮當當落了一地,聲音煞是好聽。
焦誠臉色大變,和身撲了過去。
我大急。一邊叫「慶雲」一邊呼喝「焦誠住手」。
這個時候,突然有馬蹄聲,卻見是沮渠狐城,帶著一隊士兵,換了華麗戎裝,朝這邊過來。
狐城外形雖然還算英俊,特點並不鮮明,此時換了衣服,騎在馬上,倒是英氣勃勃。
馬兒良駿,一隊人瞬間便到了近前。
我很是著急,一時啞然。
原慶雲停了下來,掠了下鬢發,回首笑道:「青蓮的這個小長隨很有意思,我許久不見青蓮了,跟他親熱了一下,他倒惱了……」
我反應過來原慶雲的意思,臉刷地紅了。
狐城用怪異的眼光看著我。
「怎么回事?」狐城問。
跑出重圍
我紅了臉不作聲,原慶雲曖昧地笑,焦誠一臉氣憤。這形勢好猜得很。
狐城先是詫異,後來若有所悟,便臉色尷尬起來。
周圍的人大約都明白了,氣氛頓時十分微妙,有人好奇,有人鄙視,間中也有幾道眼光是不正的。
焦誠突然大喝一聲說:「兔崽子!打不過你也要和你拼了!」和身朝原慶雲撲了過去。
我醒悟過來,焦誠是為了拖延時間,把場面搞得更亂,有利於錦梓過來偷襲。於是配合地叫道:「焦誠,你給我退下!不許對原公子無禮!」
焦誠充耳不聞。
繼續瘋了一樣只攻不守。
原慶雲朗聲大笑,騰挪閃避,從容自如,也不還手。
我急得跺腳,說:「你們住手!」
當然沒人聽我的。
狐城很郁悶,顯然不知道怎樣對付這種場面,也在幫我叫「住手」,同樣沒什么用。
我的身份這樣敏感,事情本身又這樣尷尬。
他想指揮手下士兵把兩人分開,但是原慶雲和焦誠怎樣也是高手,要做到這點實在不容易。
場面一團亂。
越亂我越高興。
原慶雲和焦誠都很賣力表演。
打得天昏地暗,氣喘吁吁,足足打了一頓飯有余。周圍又有很多人跑來跑去,大呼小叫些我聽不懂的,場面熱鬧非凡。
焦誠終於打不動了,停下來直喘氣。
狐城打算上來說些什么,突然一個騎兵飛馬而來,停下來,氣急敗壞地對著狐城跪下大叫著什么,周圍人都停下來,臉色大變。
我知道事情不妙,做好了准備應付接下來的攻擊。
幸虧錦梓堅持讓我穿了那件號稱刀槍不入的甲。
狐城臉色幾乎沒什么大變動,眼色卻凝佇起來,朝我這邊望過來,緩緩說:「原來是這樣!」
突然之間他抽出一把彎刀,朝我撲了過來,口中還大叫什么,肯定是把我們拿下的意思。
這孩子反應倒也沒錯,拿下我來怎樣我軍也有會投鼠忌器的可能。
我當時說不緊張是假的。狐城氣勢洶洶,快如流星,我幾乎沒有躲避的可能。
這里是敵人老巢,單憑焦誠,能保我逃出去?
狐城的刀被一道漂亮烏黑的鞭子纏住。
這道鞭子曾經傷過我,今天保護了我。
狐城惱怒地望著原慶雲,凝聲說:「你……是他那邊的?」
原慶雲朝他笑了笑,道:「對不住了,狐城,這個人我可不能讓你傷了。」
狐城似乎自知不是原慶雲對手,大聲對周圍下著指令,士兵們跑來跑去,找自己的武器和馬,火把和篝火明滅不定。
遠處隱隱有千軍萬馬的馬蹄聲響起。
錦梓快來了嗎?
突然一條手臂樓在我腰間,原慶雲在我耳邊低聲說:「走!」
我不及反應,已經騰空而起。
後面有好些人大叫著什么。箭矢從我們耳邊呼嘯而過,原慶雲閃躲著,不時用袖風或鞭子打落一些箭,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人聲似乎漸漸遠了……
這么簡單就能跑出來?
也是,他們亂作一團,忙著應付錦梓大軍,大概也沒什么心思來捉我。
不知跑了多久,原慶雲停了下來。
「好了。」原慶雲聲音里帶了微微喘息,但似乎還是很輕松的樣子。
我往後看,一個人也沒有。
突然想起來,我叫道:「焦誠!」
剛才一陣混亂,沒注意他,他跑出來沒有?
雖然不算喜歡這個人,也不能放他不管啊。
「大概死了吧。」原慶雲很輕松地說。
「啊?」我大吃一驚。
「剛才最後如果不是他撲上來擋了不少箭,我們應該跑不出來。弩箭力道不小……又那么密集……」
「他就算不死也該成刺蝟了吧。」
我被他輕松的語氣激怒了:「你——」
「沒辦法,我沒法帶兩個人跑出來的。」
我正要發怒,突然發現原慶雲搖晃了一下,然後發現他身側有y體一滴滴滴下,「嗒嗒」的落地有聲。
我吃了一驚,上前把他轉過來察看,他舉起手擋了一下,可居然軟弱無力到連我的手也撥不開。還是被我達到了目的。
他右肩胛關節處深深埋進了一只箭,箭入得很深,幾乎只有箭羽在外頭,血正慢慢滲出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原慶雲居然朝我微笑了一下,雖然有點蒼白。
「沒事。」他笑著說,「堂堂張大學士還怕血嗎?」
「你跟我在一起好像經常受傷啊……」心里雖然揪著緊緊的,我還是裝作輕松的樣子說。
我自動過去給他當拐杖,原慶雲笑著說:「用不著,沒那么厲害……」卻身子晃了一下,踉蹌地往一邊倒,幸虧我扶住了他。
這家伙疼得都快齜牙了,我橫了他一眼:「你不要逞強了。」一邊小心扶著不要讓他扯動了傷口。
「我們趕緊找個安全點的地方處理下傷口。」
原慶雲挪動著身子想盡量把體重從我肩上移開,我扶著他走本來就十分吃力,怒道:「別動。」
原慶雲雖然臉色慘白,還是勉強笑著:「別靠得太近,仔細把你衣服弄臟了。」
我怔了一下,望了他一眼,嗔道:「這種時候,你就別貧嘴了,乖乖聽我安排吧。」
原慶雲笑了一聲,慢慢在我肩上放松了身子。
夜色濃重,一片黑暗,我肩上的重量越來越重,急促的心跳近在咫尺,遠處隱隱有喊殺聲,馬蹄聲,近處卻靜謐得能聽到蟲鳴,不時有不知名的枝條刮過我的臉,腳下偶爾踩著小石子踉蹌一下,也顧不上磕得生疼,一個勁兒往前,到最後都辨不清方向了。
原慶雲的重量似乎越來越沉,漸漸到了我不能負擔的極限,呼吸也有點紊亂微弱,我有點慌了,輕輕叫他名字。他一開始沒回應,過了很久才「嗯」了一聲,聲音含糊不清。
我心中焦慮,舉目四顧卻不知往哪去才好,身上沉得我直想坐下來休息,卻知道這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停下。
原慶雲似乎些微恢復了神智,勉強舉起手指著旁邊,「別……別走路上,……到,到林子里去……」
我答應了一聲,費盡力氣把他連扶帶拖弄進林子里,累得手腳酸麻,出了一身汗。原慶雲早已陷入半昏迷狀態。
我不敢生火,這時候引起注意無異於找死。黑暗中我半扶半抱著原慶雲,他背上觸手一片濕冷,我摸索著找到露在外面的箭,拿出靴子里的餐刀,齊根割下。現在不能拔出來,一拔出來血就止不住,現在血已經漸漸不流了。
沒有火不能消毒,我也不敢進一步處理,只喂了一粒上次證明療效很好的靈葯。
黑暗中我抱著沒有意識的身體,這個身體平時意笑飛揚,今天生命活動降到了谷底,叫我心慌。
幸好還有呼吸,有體溫,有心跳。
我等著,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我以為天不會亮了。
終於什么動靜都漸漸消失,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可能葯很有用,他的呼吸已經漸漸平穩了,但是還處於昏睡狀態。我想此時正好動手,還省得他太疼。
我拿火折子生起一小堆火,把刀在火上反復烤了以後,輕輕劃開他背上皮膚,血流了出來。
「哎喲!」原慶雲睜開眼叫了起來:「張青蓮,你搞什么鬼?」
茅屋
他一臉蒼白,聲音低弱,但是叫痛還是一臉痞樣,聲音里帶著笑意。
我突然間不再那么慌張,不知不覺帶出微笑的意思說:「閉嘴!男人治個傷還叫什么疼!」
「你也輕點啊,不要趁機報復我……我也不容易啊……」
「小聲點,想把匈奴人都招來嗎!」
「啊——」
「小聲點啊,我還沒碰到呢。」
「啊——」
「再這樣我就把你丟這兒了!」
……
終於把傷口處理好,割開r,把里面的箭頭挖出來,好在還沒碰到骨頭,但也是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我還算冷靜嗎?
其實我真的還算是冷靜的人,冷靜地看著鮮紅的血y涌出的方式,看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我握住自己拿刀的手腕,還好刀在空氣中顫抖是無聲的,不會背叛我若無其事的聲音:「怎么樣?還受得住吧?」
「哎喲,」他有氣無力地抱怨。「張青蓮,我以前是打過你,也沒你這么狠吧,你故意折磨一個為了救你受傷的人不覺得慚愧嗎?」
「看你說話這么連貫,是沒事了,自己走吧。」
原慶雲哀怨地看著我。
好像被踹了一腳的小狗。
出了林子步行了一段時間我們看到了炊煙,兩三間茅舍掩落,屋前有些j鴨,屋後有兩三只牛羊,看來是境況尚可的尋常農家。
我回首看了原慶雲,衣衫破爛,血跡斑斑,估計我也差不多。
「咱們這樣……」
「就說遇到強盜。」
「很老套。」
「沒關系,咱們倆長得都不像壞人,多給錢就是。」
「……」
算了,由他去吧,反正原慶雲向來很擅長公關。
屋子門口有個正在嬉戲的垂髫小兒,屋子旁還有課大棗樹。
原慶雲勉強打起精神,整理了下已經沒有整理價值的衣服,盡量和顏悅色地低頭對小孩說:「你們家爹娘在嗎?」
小孩驚疑地抬頭看著他,突然大聲叫著:「乃乃!乃乃!」
好像見了鬼似的飛一般跑進屋里。
原慶雲僵在那里。
我大笑:「告訴你你這個樣子會嚇到小孩……」
他怨憤地瞪了我一眼。
屋子里走出個老太太,大約也年過六旬,頭發都已白了,精神倒還健旺,身上收拾得干干凈凈,拄了根荊木拐g,顫巍巍走了過來。
我怕原慶雲再壞事,連忙自己搶上前去,陪笑說:「老人家,在下到這邊來探親,不料路上遇到匪徒,幸得那位義士相救。」說著一指原慶雲。「但這位義士救我時卻被暗箭所傷,可否請老人家大發善心,收留我們一天,我們必有重謝。」
不料那老太太還沒聽我說呢,一直就盯住我的臉看,露出驚恐欲絕的表情,身子一晃,差點暈過去,比見了鬼還嚇人。
我被她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老人家,您這是怎么了?」
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並沒有什么血跡,我也不像原慶雲那么狼狽,長得也不能說嚇人吧?
原慶雲在後頭無聲地嗤笑。
我很是有點惱火。
老太太似乎還算鎮定,很快恢復了臉色,雖然眼睛一直盯著我的臉,好像能盯出花來似的。
「老人家?」
「噢……這位公子,老太婆失禮了。公子生得太像我死去的侄兒了……」
「啊?」我愣住了,天下還有長得像張青蓮的人嗎?
「您二位請進吧,我們這里屋子簡陋,不能招待貴賓,二位不嫌棄就歇歇腿兒。」
我們被迎了進去。
老太太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