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慶雲臉上的表情很空白。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也不怕么?」仿佛不是原慶雲的聲音機械地說著。
我一笑,頗有些傲然:「你覺得我會怕么?」
他端詳著我,突然微笑說:「你位高權重,妻妾成群也不妨,何況只是為了香火,姚家那小子不會怪你的。」
原慶雲是在……試探我么?
如果我首先遇到的不是錦梓,而是原慶雲,大概也會成為很好的一對吧。原慶雲灑脫不羈,但也是有真性情,很有魅力的男人。
與這樣的男人寄情山水,遨游江湖,對我,對大部分女人,都是件快事。
人的際遇很偶然,有時候一輩子也碰不到合適的人,有時候可以碰到很多個。
但是,人生而雙頭,四手……後來被拆開,在人間尋覓自己的另一半的神話,長大了就會知道不太真實。
不管遇到遇不到,這世界上適合你的人絕對不止一個。
甚至也不止十個,二十個,一百個。
你若是在合適的年齡,合適的地方遇到了一個,並且只遇到這一個,那自然是很幸運的。
如果你一輩子也沒遇到,雖然很不幸,也不是沒可能。
但很多時候我們都會遇到不止一個。
有人遇到新的,動心了,扔掉舊的,這就是傳說中的「喜新厭舊」,常情耳。
自古以來「只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的閨怨難道還少了嗎?
也有很多人幻想兼收並蓄,新人舊人和和美美,這就是種馬文的由來,可惜不過是令人作嘔的可笑幻想而已。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不過是個做人的基本規則。
假如錦梓也遇到一個喜歡的就要把她弄進來,讓我跟她和和美美相處呢?
既然我先遇到的是錦梓,先愛上的是錦梓,我這一輩子便只愛他一個,他若不先負我,我必不先負他。
我不願他與旁人牽纏,我自己當然也不能與別人曖昧。
即使我再遇到比他好的,哪怕比他好一千倍一萬倍,也與我無關了。
這本是小孩子都該明白的,可惜卻有很多人都不明白。
所以我朝原慶雲微微搖頭:「他介意的,而且我也介意。」
原慶雲看我有些怔仲:「若是姚家要繼承香火,他得要娶親呢?」
我微微一笑:「若你是他呢?你娶不娶?」
原慶雲想了想,搖頭說:「我不娶。」
我淡淡笑道:「你能做到的,錦梓也能。」
原慶雲怔住了,半天才微微揚起嘴角道:「張青蓮,你這人真是……不錯。」
他的眼睛卻似乎漸遠了,伸了個懶腰,慵然說:「我該走了,阿蘭說不定等得急了。」
說著舉步便要走出去。
我突然開口說:「慶雲。」
他站住,卻沒回頭。
我走到他身後,低頭想了想,才緩緩說:「江湖浩淼,山高水遠,望君珍重,再會……」我心中針扎般一痛,艱難無比,才把最後兩個字吐出來,「無期。」
這兩個字卻似用盡我全身氣力,說出來整個人都無力了。
原慶雲身子一顫,半天才轉過身來,臉色蒼白,血色全無。
我心里的難受居然比我想象的還要多,手幾乎也要顫抖,但是我還是保持了神色的平靜。
他似乎盡了全部努力,才苦澀地笑道:「好。」
笑容雖然盡力想瀟灑些,卻還是有點像哭。
很難看,破壞了他一貫無可挑剔的形象。
說完這個字,他就走了出去,走得雖然不很快,也可以看出他想盡快離開的心意,腳步似乎也有幾分虛浮。
原慶雲走得終於也漸漸看不見了,我盡力平息自己心里的難受。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雖然難受,對他對我對錦梓,都是最好的選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總這樣下去,錦梓大約也會有所懷疑不滿吧?換了我,也會不舒服的。
既然沒有什么可能,還是讓原慶雲死了心,對他也公平些。
其實若是有一天波瀾不驚,做個老朋友我也是歡喜的。原慶雲本是個可以點綴照亮一段生命的人物,有他做朋友也是件趣事。
只不過現在,卻要說得狠些,叫他死心。
想起來,錦梓和小珠之間,也未必就什么感覺都沒有,她救過他,他教過她武功,也算朝夕相處過,就算從來不曾動過心,也不會連一點感情都沒有吧?錦梓那樣決絕對待斷了掌的小珠,深心里大概也不是很舒服。
他能為了我這樣做,我當然也不會負他。
我安安心心等錦梓下來。
過得半個時辰,錦梓下山來了,身後還跟著貌似長高了些的錦楓。
看到原慶雲不見了,錦梓波瀾不驚地問:「他人呢?」
「先走了。」
錦梓便什么都沒有問,好像再正常不過。
錦楓繞到我身前,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挑釁說:「半年不見,你老了不少啊。」
番外:兩小有猜
包府的後花園不算太大,包存鑫也是有名的清官,不吃空餉,不受賄賂,若非出身世家,估計只好像京中有名的窮官姚乾進一般,住著只有兩進,五六間房的青磚小院。
包存鑫跟姚乾進是神交的好友,也是同年,只是礙於姚的御史身份,不好太過親密,不過三不五時,還是會兩家小聚一番。
包家雖略富,但十年前就莫名其妙沒了女主人,所以聚會地點通常在姚家。
這次,卻輪到安排在包家。
包家三公子年紀比起兩個哥哥小了一大截,他的母親和兩個哥哥的並不是一個,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從小便以美貌名冠京城,但這孩子從小沒了娘,脾氣怪癖,不大得他爹歡心。
「三少爺,老爺請你去前廳待客。」包紜身邊的大丫環翠眉脆生生地跑過來,青綠色的撒花小襖裹住已經開始發育的胸部,因為奔跑而搖晃震顫著,額邊滲出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包紜十一歲了,長得唇紅齒白,一雙黑眼睛神采飛揚,雖然還是個孩子,也可以算得上小小俊美少年了,他眯著漂亮的眼睛,看著自己的丫環的胸脯,又漠然轉開視線,長長伸了個懶腰,打呵欠說:「什么客人?」
翠眉笑道:「是姚御史大人和他家大公子。」
「姚家大公子?」漂亮的少年微微挑起眉,「就是那個傳說被高人收去做徒弟的小不點?他長得什么樣子啊?」
「這個奴婢怎么知道?」翠眉比她家公子大幾歲,素來從小長大的大丫鬟最終大都是要做通房的,這丫頭情竇初開,日日看著一天比一天俊美的少爺,眼睛里不免總是含羞帶媚,「奴婢又不能去前面。」
小包紜驕傲地揚起眉,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扭過臉去。
驕傲的孩子總是不喜歡別人在他面前誇別的孩子,包紜也不例外。
那個什么高人如果早點遇到我,肯定也不會挑那個小孩吧?他自信地這樣想。不可能有別的孩子比我更聰明,我一定才是最優秀的。
沒有人比我漂亮,所有人看到我都眼睛發光。
爹爹教的武功,我一學就會,我比哥哥們聰明多了。
家里請的夫子也說,沒見過像我這么聰明的孩子。
別人辛辛苦苦努力半天,我看一遍就會了。
那個高人很倒霉啊,沒有遇到我這樣的天才,卻挑上了姚家的小子。
包紜一路這樣想著,走過了後花園,路過水邊的時候,他還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這一看,就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抬頭的時候,他看到對面有個小男孩在看著他。
很奇怪。
他瞪著那孩子。
是個很小的孩子,最多也不過七八歲吧,長得很清秀,但是還遠比不上自己,可是有一雙很黑很黑的漂亮的眼睛和一頭像絲綢一樣的黑發。
這孩子站在那里並不很顯眼,但他的眼睛里好像通往很深很深的地方,讓人看了還想再看,忍不住盯住他。
「你是誰?」包紜大聲問。
那孩子看了他兩眼,一言不發走了。
包紜氣炸了。
那小孩也不見有什么不屑的表情,但是他還是覺得被輕視了。
氣呼呼地來到前廳,大家都在,那個小孩也在。
他爹先是喝斥了他幾句,命他跟姚叔叔見禮,然後命他坐到兩個哥哥下面的椅子上。
一向對他從來沒有過好臉色,對兩個哥哥也很嚴厲的爹居然笑呵呵,萬般慈愛地望著那個小孩。
所有平時關注他的大人們此時都關注著那個小孩。
那小孩卻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若無其事地取用桌上的食物,儀態優雅,能讓最挑剔的嬤嬤無話可說。
包紜渾身不自在起來,他討厭這小孩!
吃過飯,明顯很得意,卻裝得很謙遜的姚叔叔命他這個寶貝兒子演一套拳腳給大家看看。
叫做姚錦梓的臭小孩微微皺了下眉頭,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只有包紜發現了。
他走到大廳中央,周圍都肅靜無聲了,這孩子的表情很平靜,輕輕抱拳,說:「是。」
他動起來的時候,連包紜都忘了所有的事情,沒有人能把眼睛移開。
一套拳打下來,彩聲雷動。
包紜張大了嘴。
原來世界上有這樣的武功!
跟爹爹教給他的完全不同,跟他所學的花架子完全不同……
他心里有東西在翻騰,在啃噬。
這么小的孩子……為什么運氣比我好呢?
我還以為爹爹的武功已經是天下無敵呢……
包存鑫嘆息說:「姚大人,你好福氣啊,我這三個逆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令郎一根指頭。」
雖然知道爹說的是客套話,包紜還是覺得這話刺耳得難以容忍。
爹留那討厭的小孩住幾天,姚叔叔同意了。
因為家里包紜年齡最小,小孩被安排在他這里住,也一塊兒讀書。
夫子講課的時候,他又吃了一驚:那小孩讀書的進度比自己快!他知道的,有不少自己居然不知道!
那是因為他用功。包紜帶點惡意和不屑地想,自己整天在玩,可是那個姚錦梓卻每天寅時末就起床,先練功,再讀書。
因為用功,才比自己學得好。他不可能像我一樣聰明!
住了幾天,那小孩又跟他師父走了。
包紜很想見到他師父,他有時候會想:說不定那個師父見到我,也會驚喜地說我是奇才,把我帶走。
可是姚家小子的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誰也見不著,包紜也不能見到他。
包紜也開始努力練武了。
他不屑跟那小子學,所以每天夜里大家都睡了,他爬起來練。
第二年同樣時間,姚錦梓又從師父那里回來過些日子,包存鑫又請他來住幾天,仍然住在包紜房里。
包紜特意早起,去偷看他練武。
結果讓他很沮喪:自己跟他的差距更大了。
但是今年有一件事讓他很高興:有一天他邀他一起下水玩,他發現姚家小子不會游泳!他很高興大聲說:「怎么這么笨!連水性都不識!我教你!」
姚家小子用烏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同意了。這次他學得一點都不快,甚至還沒有他家小廝學得快。
包紜興高采烈,大聲說:「你太笨了!」
那小子又看了他一眼,穿衣服上去了,不肯再學游泳。
小孩子真任性。哈哈!
包紜高興了好幾天。
而且他發現越來越多那小子不擅長的東西:彈琴,畫畫,賦詩……
今年姚家小子走的時候,包紜沒那么生氣了。
這一年,他開始很努力地學彈琴,畫畫,每天都要寫一首詩,被他爹罵了好幾次不務正業。
為什么這些就不是正業?
包紜有點委屈:世上的人果然世俗功利,爹爹是個庸俗的人,那小子也是。
結果姚家大公子每年從師父那里回來都要去包家住幾天,人人都知道他和包家三公子是好朋友。
其實我很討厭這臭小孩。包紜心里想:估計他也很討厭我吧。
這樣情形一直到十四歲,包紜被他爹打了一頓,送去西域學武功為止。
看著p股上都是傷,只好趴在馬車上的包紜,他爹臉色平靜地說:「你這個師父是我的好友,也是爹認識的人里武功最高強的,我看你平日對練武還算有點興趣,這次去,不要給我丟臉……」
馬車晃晃悠悠,漸漸走遠了,可是包紜還看到他爹平靜的眼睛,板著的臉,在風里飄著的胡子,有幾根已經發白了。
今年看不到那討厭的小子了呢!
包紜趴著,百無聊賴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上周太忙了,呵呵,不好意思。
這是關於小時候的原慶雲和錦梓的一篇番外。
回京
錦楓從錦梓身後繞出來,就冒出這么一句極其不動聽的話。
這臭小子!
我心里大怒,面上卻不動聲色,笑吟吟望著錦楓說:「少年子弟江湖老,一別半年,誰能不老?錦楓你也長大了啊,只是這個子……卻怎么不見長?難道師父那里伙食不好!」
錦楓頓時怒了,重重「哼」了一聲。
錦梓眼中透出些笑意,我想想也覺好笑,便不再攻擊這小p孩。
不過事後晚上在驛站里,我還是捧著銅鏡照了半天,想看看臉上是否真的有皺紋,要不要加大保養力度,畢竟和錦梓的年齡差距還是有壓力的。
照的時間略長了點,以至於錦梓過來碰了碰我,分明是忍笑的模樣,說:「明日再照,就寢罷。」
錦梓又和錦楓說了些話,無非是擺出長兄如父的架勢,吩咐他專心練武,聽師父的話,難得也加了句:「也要顧惜身子,不要生病,多吃點。」說說自己突然笑了。
錦楓聽出是調侃他方才被我嘲笑身高的事情,紅了臉,卻不敢對錦梓發火,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