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部分(2 / 2)

青蓮記事 未知 6000 字 2021-01-17

老高的事情我終於是無能為力。即使懇求皇帝讓我去探視他一次也被拒絕了,皇帝只說了一句話:此時不看反倒好些。

高夫人四處活動,花了不少銀子,卻也沒能見到他一次。

小皇帝手段出乎意料的雷霆,三天之內,居然就賜死了。

得知消息的時候,我正是心力交瘁病倒了。病得倒不重,御醫給開了方子,彼時正在喝葯,一口葯便嗆著了,咳嗽得撕心裂肺。

錦梓過來在我背上拍撫,我伏在他懷中,揮手讓底下人退下,咳嗽出的眼淚不知不覺把錦梓的前襟濡濕。

錦梓皺眉看著我,欲言又止,臉上恢復了平日淡然。

我突然意識到錦梓這些年是不痛快的,雖然日子平靜恬淡幸福,卻不是他喜歡的生活,而這個我經營多年的府第,一瞬間與我也有了牢籠般的束縛感,讓我想掙脫了。

高玉樞的死讓很多人自危,但皇帝並沒有接下來的大行動,這個時候,劉春溪突然得了惡疾,臉上生了好大一片紅腫,根據這個時代的規矩,惡疾影響儀容,是要辭官回家的。於是劉春溪就辭官回家了。

我去送他,他倒是一貫的無所謂神情,餞行酒喝了一半,對我笑道:「大人,得放手時且放手,大人是達人,料是比下官明白,不需要下官提醒了罷。」

我心中一驚,其實我也是起了去意,可是這話由別人口中說出來,卻動人心魄。

「不知春溪有何教我?」

「不敢。大人,自古幼君親政,必是有一番腥風血雨的。不是幼君除了輔政大臣,就是反被控制廢黜。」

劉春溪素來謹慎,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倒叫我刮目相看。

「輔政大臣們也未必人人都有不臣之心,只不過做慣了主,正主子上來沖突必多。天家最容不得的便是所謂功高不賞的大臣。大人您和陛下雖說格外親厚,與別人不同,但一旦到了權力上頭,便是親父子兄弟,也多有自相殘殺。如今皇上對您還下不了手,但時間一長,積怨多了,也難說得很。

再者說,大人您和周大人不同,周大人是公認的君子,不黨不群。皇上怎樣也抓不到他的把柄,大人您,恕下官失言,盼著您出岔子的人卻是不少的。而且周大人威信雖高,手中實權卻不大,與大人您不同。還有,姚公子的職位雖然辭了,軍中威信還是很高,這里頭隨便哪點,皇上也容不得。」

我聽得冷汗不知不覺流下,雖然我怎樣都想象不出幾乎是我一手帶大的小皇帝會對我翻臉無情,可如今形勢已經比較明朗,由不得我心存幻想,這幾年下來,我也明白在朝中是容不得太天真的。

心中難受翻滾,我把手中酒一飲而盡,嘆道:「春溪你所言甚是。我明白了。」

劉春溪辭官後,位置被一個皇帝新提拔的年輕官員替代,此人頗有才具,但年輕氣盛,對我尤其不買賬,皇帝對他十分袒護。我強忍著怒氣,退讓其鋒芒,一邊謀求退身之策,開始偷偷將田庄之類的變賣,換成易攜的黃金明珠之流。

但是卻並非人人都能忍住,朝中新舊兩派的矛盾激化到明面上。

一旬之後,算是我派的一個官員因為彈劾這個新的戶部尚書被下獄,我終於明白自己不能再等了。

錦梓的意思是一走了之,但我總覺得還有什么應該交待。

那天晚上我進宮面聖,實話說,心中是有許多酸楚委屈憤懣的。

焦誠又擋在我面前的時候,遭到了我的喝斥:「滾開,你這奴才算什么東西,也敢擋我!」

雖然知道此時的怒氣是不智的,當年阿嬌被禁長門,不知道是不是也就是因為這樣的怒氣激怒了不容冒犯的天子。

可是我不怕,有錦梓在,我要全身而退,總是可以的。

錦梓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再困難的事情也不會讓我害怕。

焦誠的冰塊娃娃臉露出怒色,正要說什么,里面傳來小皇帝的聲音:「讓張大人進來。」聲音溫和,但堅決而坦然,很不像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焦誠憤然讓開了,我狠狠給了他一瞥。的

寢宮里光線有點暗,小皇帝為了節約後宮開支,只准點一根蠟燭。

這孩子有出乎意料的自制力,是跟我完全不同的人,真的可以成為一代名君。

只是,他治世的輔佐者名單中,並不需要我。

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突然間,所有的憤怒和委屈消散無蹤,只剩下一點悵然。

這本是我所求,又有什么可怨呢。的

我不知道自己到宮里來,究竟是為了什么了,我到底是要交待什么,抑或是想讓皇帝給我個交待?

我茫然站在那里,看著龍案後頭的小皇帝。那么近那么熟悉的人,卻又那么遠。

旁邊看著我怒氣沖沖闖進來的太監宮女們,都一臉緊張看著我。

小皇帝緩緩沉聲說:「你們退下,張大人於我如師如父,你們緊張什么!」

一應眾人應聲退下。

我還是怔怔望著小皇帝。

他真的長大了,黑亮長發下的面容雖然還是有幾分稚氣,面容已經有了堅毅輪廓,眼睛里已經有了屬於男人的果敢。

小皇帝雖然不是像錦梓一樣的俊美少年,卻有著讓人無法視的燦爛光芒。

小皇帝走到我面前,我才想起要下跪,小皇帝伸手扶住我,微笑說:「張愛卿,像小時候一樣就好,不必拘禮了。」

這不是他的真心話。

我說:「臣不敢。」聲音里的酸澀自己都能聽出來。

小皇帝站得離我很近,還是很溫柔說:「張愛卿來見朕有什么事?」

沒事就不能來么?以前的小皇帝恨不得我天天住在宮中。

「皇上,」我怔仲很久才說,「臣想告老了。」

小皇帝的樣子一點都不詫異,仿佛盡在意料中,他沉思著說:「張愛卿,朕並不想讓你走。」

「你其實不用擔心,朕不是那等鳥盡弓藏的主兒,至少對你,張愛卿,朕對你自小親厚至此,你便有千般不是,哪怕謀逆,朕也不會殺你。」

小皇帝聲音很是懇切,我卻聽得一驚:謀逆?他對我防范已經至此了么?

看出我的不安,小皇帝說:「當然,我只是打個比方,別人會有二心朕信,但是若說你有二心,朕死也不信。」

「皇上,」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懇懇切切地說,「皇上天縱英明,將來必成一代明君。皇上才具,遠非臣所能及。臣所知鄙陋,已經系數教給了皇上,皇上將來必能做到,但臣愚鈍怠惰,又有婦人之仁,留下來不足以輔佐皇上,反而礙事。請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允臣終老於江湖。」

小皇帝看著我不語,似在深思。

往日一幕幕在我腦中掠過:我抱著中毒的小皇帝;我帶他微服私訪;錦梓教他武功,我在旁邊看著;我們一起遇刺;小皇帝偷偷來看我;梁王那時候,我拼死護著小皇帝;小皇帝說要保護我;小皇帝偷偷跟我們出征;我們一起被綁架……

糾纏太深,如心頭一塊r一般無法剜掉。

只不知道他可還記得。

孩子總是比較無情的一個。

我眼睛有點熱,不知道是不是淚水要出來了。

小皇帝突然開口:「張愛卿,你心里怨朕么?」

高玉樞死的時候,我心里是怨的。我總是希望大家可以好好過下去,什么慘事也不要發生。

連十五歲的小皇帝都明白這是多么天真。

「皇上,」我脈脈看著他,「臣是明白您的。」

小皇帝動了感情,上來抓住我的手,一臉依依不舍,可是他已經明白應該讓我走。

其實他早就明白了,只不過可能還不忍這么想而已。

「皇上,」我低聲殷殷說,「周大人是端正君子,值得皇上信重,朝中舊臣,皇上覺得可用便留著,不可用就打發回家,若無太大劣跡,還請皇上手下留情。」

小皇帝微笑了:「張愛卿,你還是這性格,最後還要替別人打算,怎會有人說你心狠手辣呢?」

我看著他,忍住心中最後一絲不舍,低聲道:「皇上,臣走了。皇上您……自己珍重……」

眼淚奪眶,我趕緊轉身要離開,小皇帝突然從後頭一把抱住我的腰,我僵住了。

小皇帝抱住我的腰,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次,但是最近兩年已經絕跡。

他長高了,嘴唇已經可以碰到我的脖子。

包裹住我的,已經不是孩童的氣息。

他似乎哭了,聲音嘶啞難辨:「張……愛卿……朕……朕……」

我一時心里慌亂,便掙扎起來,但小皇帝勤於練武,一雙手臂竟像鐵鑄般難以掙脫,我促聲打斷他:「皇上,請放臣走……」

小皇帝臉伏到我背上,聲音模糊:「張愛卿,再讓朕抱一會……」

我安靜下來,輕拍他手背:「皇上,已是別時,莫再留戀。」聲音也哽咽了。

他平靜了片刻,終於放開我,低著頭說:「罷了,朕放你走……」

我沒再回頭,轉身走了出去,黑壓壓的禁宮,樓宇歌台被我一步步甩到了身後,我在這里耗掉了六年時光,但是終於要告別這里,告別京師,告別我的張學士府。

月光似乎也一點點明亮澄澈起來,幫助我驅散背後黑影龐大的威壓。

等到我看到等待的馬車,明澈的錦梓和他手里始終溫暖的一盞燈籠,終於從宮殿的y影里邁出了最後一步,朝錦梓展開笑容。

廟堂風波盡,江湖潮正漲。

有了錦梓,天涯雖遠,盡是我家。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貼結局了,除了這章,還有三篇尾聲,雖然只三篇,字數卻有將近2萬喲,這兩天都會貼完。

尾聲一江湖之遠

江南曲家豪富,名聲甚大,雖不為宦,姻親中多的是王公貴胄,士族大臣,比如說如今名重朝野的大學士周紫竹就是一表的至親。這幾年,還接了皇商的差事,更是日進斗金,說「珍珠如土金如鐵」也是毫不誇張。

曲家的繼承人曲白風是個瀟灑不羈的人,無心進學為官,只好四處游歷經商,他外豪內細,見多識廣,這十年來,倒也沒出過什么岔子。

這一遭,曲白風從浙江運一批絲綢茶葉去大食,要走陝西關外,途經西域的絲綢之路,一路商隊要走一年,這條路既遠且險,雖說是幾百人的大商隊,運貨量也比不上一艘巨船,只不過船兒行不遠,只到南洋,到不得大食這般遙遠的所在,所以曲家也沒有放棄。陸路艱辛,通常還是交給信得過的大伙計,老管家去做,富甲一方的東家鮮少親自去,曲白風這樣好游歷的,也不過第二次走。

先到京城,曲白風曾經救過當今皇帝,如今又是皇商的身份,到處都很是吃得開,關文路引根本不在話下。不過京中好友世交貴戚眾多,自然要備上豐厚禮品,多作盤衡。的1ff8a7b5dc

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的表兄周紫竹是第一個要拜訪的,周學士一來自家也富貴,二來他本人清介,所以自不能送金銀珠玉之流的,曲白風給他的禮單是一幅前朝珍品的字畫,兩塊好墨,三斤上好的明前龍井,以及送他夫人薛氏的二十匹上用蘇綉。

周紫竹和他夫人甚是恩愛,至今不曾納妾,他夫人做姑娘時潑剌聞名京師,也是個英氣勃勃,勝過須眉的巾幗女豪,曲白風素來敬重得很。

周紫竹也對這表弟素來親厚,見到很高興,接到府里住下,問長問短,談起舊事新交,竟似有說不完的話:

「這都三年不曾相見了罷,三年也不見你老啊,還是風流倜儻模樣。」

「哪里,江湖風霜,比不得表兄養貴廟堂。」

「白風,去年添了個千金的是你家三房?如今膝下有幾個子女了?」

「正是。如今有兩兒三女。」

曲白風不欲多說,周紫竹的夫人薛氏只生了個女兒,又不許相公納妾,如今周紫竹已經三十七歲,卻只有一個八歲的獨生女兒。

周紫竹倒也沒什么介意的模樣,說話間薛氏帶著女兒在一堆丫環婆子簇擁下過來了。曲白風雖說是男客,畢竟是至親,所以薛詠瑤也出來相見。

小姑娘生得粉妝玉琢,極似她母親,但眉眼卻像周紫竹,將來必也是不俗的美人胚子。曲白風見她腰間掛的一塊碧璽,上紅下綠,光澤透亮,依著天然顏色雕作荷花形狀,綠的做葉子,紅的雕成花,渾然天成,卻是見過的。

這是一個山西富商從他家珠寶店花了九千兩銀子的高價買走的,這塊碧璽原料是他家商隊從南洋帶回來的,家里的老玉匠師傅花了兩個月才做好,品相極是不俗,本欲放在家中自己把玩,後來放到一處新開的玉石鋪子壓店,許多人問價都不肯賣,這個山西富商認得他父親,就賣給了他。

想不到輾轉卻到了表兄家。曲白風知道這些事不好說,微笑不語。

周紫竹見他看自己女兒的碧璽荷花,便道:「這是她滿月時張青蓮大人送的。」

曲白風恍然大悟:難怪定要買,原來是為了暗合張青蓮的名字。想是送給張青蓮的禮物。張青蓮又轉送給了自己這侄女兒當滿月禮。

「張大人這一走三四年,也沒有半分消息么?」

周紫竹搖頭,臉上露出悵然的神色。

曲白風想起當年張青蓮的言笑殷殷,姚錦梓的英姿勃勃,也不禁微微惘然。

薛詠瑤也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張大人走了,這幾年朝廷上表兄獨力支撐,想來十分勞累。」

周紫竹搖手示意他噤聲,「當今聖上年少有為,聖躬獨斷,我們為人臣子的,不過是皇上吩咐什么,就去做而已,並沒有什么勞累可言。」

曲白風知道自己失言,換了話題,敘了會家常,告辭出來。

回去的時候路過以前張青蓮的公爵府,依然是琉璃瓦,青磚牆,園中柳樹杏花都紛紛探出來,朱門緊鎖,卻沒什么破敗景象,據說皇上不但沒有把這府收回轉賜他人,還令人依舊日常維護。所以朝野盛傳皇上還在等著張大人回心轉意,重新回來。

曲白風卻是感慨萬千,想起當年在酒樓初遇此人的情形,八九年快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己當初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不想時間竟飛逝得如此之快……

他下了馬車,繞著張府走了一圈,不料轉角卻撞到一個人,那人見了,卻十分客氣,朝他一個長揖。曲白風很是驚訝,定睛一看,只見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後生,長得唇紅齒白,十分俊俏,穿著工部主事的六品官服,眉眼卻是陌生。

「這位大人,恕在下眼拙……」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所以富貴入曲白風也是對人很客氣。

那年輕官員露齒而笑。

「曲公子,不記得我了,我是張大人的書童小綠,以前您去見我們大人時我曾在旁服侍過。」

曲白風恍然,也隱隱有印象張青蓮身邊是一度有過這么一個清秀乖巧的小書童,只不過他素來對下人並不留意,不料一個小小書童,如今也如此出息了,見他並不在意自己出身卑下,樣子也不像輕狂尖刻勢利之輩,便坦然笑道:「歲月催人老,不料你也這么大了,還如此出息。」

小綠本姓李,如今大名叫做綠辰,微笑道:「我家大人一走數年,我時常懷念,總回來走走。」

曲白風見他不忘本,對他很有好感,再加上他官銜雖不高,工部總還是有和他家生意往來的時候,便盛情邀請他去吃飯,當下自有一番盤衡不提。

在京中逗留幾天,便帶著商隊西行,這一路風光便與京師大不同了,鄉村野店,風餐露宿,好在曲白風走慣了的,並不認為苦不堪言。

越往西行,人煙越是稀少,這一天,就走到了沙漠邊緣。

曲家商隊規模很大,穿越沙漠的經驗豐富,又有自己的武裝,有很多小股的旅客和小商隊請求和他們搭伴走。穿行沙漠,危險很多,人在這種情況下就十分渺小,同伴越多自然膽子越壯,通常只要看上去不像沙盜的內線,是不會有人拒絕的。

曲白風在監督伙計裝飲用水的時候,大伙計來報告說有人想跟他們一起走,曲白風不以為意,揮手讓他自己處理,那個搭伴的旅人卻從伙計身後繞出來,跟他見禮。

曲白風抬頭一看,卻愣了一下:眼前是個三十左右的男子,穿了一身褐色的衣服,頭上戴著防沙的斗笠,眉目俊美異常,一雙眼睛不笑也含情,穿得雖不顯眼,卻煞是氣宇不凡。

曲白風這一愣,固然是因為這男子外貌實在不凡,但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要說容貌氣宇,當年張青蓮姚錦梓都說得上令人嘆為觀止,絲毫不比眼前這人差,實是因他這一看之下,覺得有幾分眼熟,卻左思右想,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按理說這般出色人品,見了就很難忘,他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那男子笑道:「有勞公子了。」

曲白風也說些客套虛詞,但心中卻依舊納悶。

之後忙於各項准備,也就忽略了。

終於進入沙漠,此時是春天,正午卻已熱得如火如荼,汗都流不出來,早晚又冷得裹著被子還哆嗦。曲白風不是第一次經歷,並不以為意,他家老伙計們也是經慣的,有些第一次走的新手伙計卻有點受不了。

好在商隊規模大,路途熟悉,准備充分,不虞食水。

那個神秘男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