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金陵(2 / 2)

楚臣 更俗 3206 字 2021-01-18

前朝覆滅滿打滿算才二十六年,秦問年輕時就在升州節度使府任吏,待到大楚建國後被視為異己,相當於流放的被打到敘州擔任升斗小吏,其父兄都歿於敘州,他在蹉跎十六年,才迎來韓道勛、韓謙父子入主敘州,說實話他對楚廷並沒有什么認同感。

最初時能與薛若谷、李唐站出來,為韓道勛所用,主要還是站在客籍漢民的立場上,不滿土籍蕃戶大姓勢力的恐怖壓迫。

之後往岳陽投沈瀾,更是得韓謙的授意。

他此時對角色的轉變,完全沒有什么心理上的障礙。

李知誥接受大梁冊封、率梁州軍民投附梁國的消息早一步傳到金陵。

朝廷將他們軟禁起來之後,就沒有再正式派人過來跟他們接觸或談判,他們只能通過暗樁每天借運輸菜肉米面傳遞一些消息進來,大體了解知道形勢的展。

他們也早一步知道李知誥投附大梁的消息,但此事更具體的細節,以及李知誥是迫於形勢,僅僅是想以投附換一個喘息的機會,還是說真正有心願為大梁所用,或至少願意以一個更積極的姿態,去幫助大梁穩定河淮的形勢,卻需要等到馮翊趕到金陵,他們才能知曉。

李知誥是選擇實質性的中立,或者是更傾向以積極的姿態,幫忙從西線牽制住一部分楚軍,甚至能直接確保在金陵做出最終的決定之前,趙臻率領右武驤軍駐守樊城、隨陽將不敢輕舉妄動。

而楚廷權衡利弊時,將不將李知誥、柴建及梁州兵馬納入新梁軍之列計算,心態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盡管楚軍目前是啟用杜崇韜、周炳武等宿將,張蟓也是與杜崇韜等人齊名的宿將,而盡管梁州兵馬連遭挫敗,但楚軍現有的新一代將領之中,能與李知誥、柴建齊名者,也就郭亮、鄭暉、趙臻等寥寥數人。

甚至可以說郭亮、鄭暉、趙臻等人,比李知誥多多少少還有些不足的。

而其他真正被視為後起之秀的新一代將領,如溫博、李秀等人,早就加入新梁軍,更不要說韓謙這些年帶出來的大批嫡系武將了。

梁州兵馬目前是極為疲弱、軍心渙散、補給又極為艱難,但多為隨李知誥、柴建十年來征戰天下的老卒、悍卒,一旦得到充足的補給、休整,不要說招討軍之中所編過半數的州兵鄉勇了,右武衛軍、右武驤軍能否與之力敵,都還是未知數呢。

衡量雙方的軍事實力,從來都不會簡單的計算一下雙方的兵馬規模就夠了。

「李知誥、柴建還是相當積極的,不僅應我們要求,驅逐呂輕俠、周元等人,還遣其子李摯、柴直趕往洛陽參見韓謙,此時也派了鄧泰、張松率一萬兵馬進駐鄖陽了,叫周炳武、張蟓頭痛著呢,」

馮翊拿起滾燙的茶湯,小口輕抿著,頗為振奮的說道,

「接下來蜀主王邕要是照約定,往渝州集結兵馬,金陵這邊應該更不敢有什么異動——不過,韓謙還是太心慈手軟了,明知道呂輕俠、周元被驅逐後會投向蒙兀人,卻也沒有要求李知誥將他們這些人都交出來……」

「心慈手軟有時候並非壞事,」韓文煥笑眯眯的說道,「柴建素來都跟呂輕俠、周元他們走得更近,但他能與李知誥一起,將其子柴直送往洛陽,心里不可能沒有權衡……」

馮翊當然知道這些道理,只是一再看到呂輕俠、周元這些人蹦躂個不停,心里頗為厭煩而已,笑著跟韓文煥說道:「您老可是得意了,您老現在可是大梁的太皇太上國主了……」

漢高祖劉邦開國,尊其父劉太公為太上皇,才正式有太上皇、太上國主這一名位,但有史以來還沒有孫子為帝、為國主,其祖父仍然在世的先例。

不過,一定要給韓文煥一個正而八經的名位,似乎也只是馮翊此時生扯出來的「太皇太上國主」之謂了。

「你這小滑頭!」韓文煥哈哈笑道。

梁州穩了,蜀國穩了,田城出使蜀

國之後,接到信報就直接趕去敘州坐鎮,伊洛河防御戰第一階段慘酷的戰事也撐過去了,諸人即便被軟禁在百步方圓的韓府之內不得自由,心思卻沒有忐忑不安的。

「韓謙的意思,現在不管沈漾、楊致堂他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談,還要以談爭取時間,」馮翊飲著茶說道,「只要拖到等禹河汛期上來,河洛就能再爭取到四到五個月的喘息,到時候金陵愛談不談……」

「蕭衣卿此時說不定已經後悔著梁師雄在滎陽東掘開禹河大堤了。」文瑞臨此時坐在馮翊的下,雖說心思多少還是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努力搭上馮翊他們的話。

「這么說,我們還是要謝謝蕭衣卿呢!」馮翊沒心沒肺的笑道。

禹水決堤南侵沙潁河,在賈魯河中下游及沙潁河兩岸形成大面積的洪泛區,在二月中旬禹河南部平原天氣回暖之後,就完全一片泥濘。

之前雖然還有一段時間的冰封期,但時間太短,不足以叫東梁軍從潁水以東動起大規模的西侵攻勢。

這使得河洛守防御戰第一階段,直接限制了東梁軍從滎陽、汴梁以及亳州、阜陽等地對潁水西岸用兵。

而事實上一直到十月底、十一月初潁水再次徹底冰封之前,目前主要在下蔡及臨濠主持東線防御的林海崢、楊欽等人,只需要率領下蔡行營軍精銳守住下蔡防線即可。

下蔡防線雖然突出在潁水以東、淮河以北,但已經形成完整的城寨溝濠防御體系,再借助淮河中游的天險,有三萬水營步軍,雖然會很艱苦,但也能勉強將數倍兵馬的徐泗軍、壽州軍擋在淮河以北,難以逾越一步,將潁水及淮河中游沿岸庇護好。

要不然的話,在可調動兵馬逾十萬人眾的東梁軍面前,以下蔡行營軍擴編後都不足三萬的兵馬,以及駐守許陳等地的一萬多舊梁軍,怎么都不可能將從新鄭沿賈魯河到沙潁河,再從壽春到洪澤浦西岸這條千里防線,守得滴水不漏。

然而潁水西岸沿線,又是新梁國的側翼要害。

許汝蔡潁不僅有上百萬人丁棲息繁衍,同時更是聯系荊襄、河洛以及淮西的樞帶。

這一區域不僅不能叫敵軍占領、切割,甚至叫敵軍滲透進來,直接影響到人馬物資的輸送,嵩山棧道就相當於被切斷了。

這對河洛戰事的負面影響是相當要命的。

到時候韓謙就不得不從淮西抽調兵馬,加強對這一區域的防守。

而潁水、賈魯河沿岸防線太長,不是抽調一兩萬兵馬就夠用的。

目前拖了近一個月,楚廷還只是將眾人軟禁在這里,並沒有怎么為難,也沒有流露出明確要對新梁宣戰,或決意收回淮西的意圖。

這除了楚廷調整京畿附近的軍事部署、動員江東的州兵需要時間外,更為主要的,還是除了他們在淅川、在隨陽北面的平靖,在東湖、滁州,在下蔡總計駐有八旅擴編高達六萬精銳步卒外,在赤山會人馬完成集結後,僅在東湖、棠邑兩地集結的水軍力量便過四萬人眾。

強大以及可調用的軍事力量,才是最有效的鎮定劑,不僅叫沈漾、楊致堂等人目前保持沉默,楊元演在楚州雖然正往樊梁湖與洪澤浦之間的區域集結兵力,但暫時還沒有越過滁州與楚州的邊界。

當然了,梁師雄掘開禹河大堤之後,禹河奪淮入海,造成樊梁湖與洪澤浦之間的大片區域在去年夏秋季受大水淹沒,大量道路、橋梁被沖毀,也是楊元演不敢輕易出兵侵入滁州的一個關鍵原因。

韓道銘、秦問、文瑞臨他們推測,此時的楊元演不是不想出兵,也不是完全顧忌楚廷沒有最終下決定,實是滁州與楚州之間糟糕的道路狀況,以及今年夏秋這一區域大概率再次受淹,會令他後路受阻,令他不敢脫離楚廷,單獨對淮西用兵。

而倘若沒有沙潁水兩岸寬三五十里甚至七八十里不等的洪泛區,新梁就會被迫從淮西抽調五萬甚至更多的精銳戰力到潁水沿岸地區參與防守。

到那時候不要說楊元演了,掰著腳趾頭都能想到沈漾、楊致堂、張潮,甚至鄭暢、鄭榆、杜崇韜、周炳武等,有一個算一個,都會迫不及待的出兵收回淮西;而梁州及蜀國態度的轉變,也難以揮多關鍵的作用。

目前賈魯河、沙潁河沿岸逾七百里變成洪泛區,實際是相當於助新梁國在短暫的冰封期之外縮短了逾七百里的防線,另外還將南線與楚廷對峙的焦點,集中到長江水道之上,限制楚州對淮西的6路用兵通兵。

要不然的話,三面受敵,韓謙再有通天之能,也很難將兵力調配過來。

到時候要是被迫跟楚廷妥協,那要做出的讓步跟犧牲就太大了。

到時候就算長信太後完全偏向他們這邊也沒有用,畢竟目前長信太後並不能逆違楚廷群臣的意志。

而恰恰長信太後並不能逆轉群臣的意志,才暗中將蔡宸、雷成兩人留在身邊,沒有將事情做絕。

韓道銘感慨說道:「蕭衣卿算計不錯,只是對梁帝朱裕看得還不夠,當然我等也是遠遠低估了朱裕的心胸……」

他們被軟禁在府宅之中,這一個月來沒有其他事情可做,閑極之余,也是反反復復推敲河淮的局勢,抽絲剝繭將諸多錯綜復雜的局勢厘清,深知若非朱裕心胸夠廣、也夠決斷,要不然換作他們任何一人,都不可能破掉烏素大石、蕭衣卿這兩年在河淮所布的大局。

也恰恰朱裕是謀他人所不能謀、斷他人所不能斷,才使得烏素大石、蕭衣卿的諸多看似絕妙的部署,比如說決禹河大堤,比如說暫令梁師雄殘部從洛陽、偃師撤走等等,反過來成為對這邊有利的因素。

韓道銘心想李知誥、柴建這等人物,也必然是看透其中的曲折,才有當下的決斷,這也使得他們在金陵要做的事情,相對輕松多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