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2 / 2)

欒氏佳人 未知 6015 字 2021-01-18

可是無意間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惶惶地抬一次頭,卻正撞見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自她指上一掠而過。不自覺地便放開了介紹人的衣角,任阿姨一溜煙似地小跑離開。

「叫什么名字,嗯?」他跟她用q市方言。

可她居然好一會兒都以為她其實應該聽不懂──在她耳朵里,她和他好像根本不應該是來自同一世界。他一出聲,她的聽覺好像陷入空茫狀態,好一會兒,才聽見一個比自己平常的音量低了八八六十四度的蚊鳴似聲音在嗡嗡:「沈念珍。」

「念珍──」像是考場里用來測驗英語聽力似的磁性聲音在她耳邊輕笑盪漾,「怎么寫?」

她像是被考住了,盯著他掌心清晰有力的紋絡頭暈目眩好一會兒,才猶豫著伸出手指,落到近在眼前的手心,卻無法落筆,只輕輕地劃了一橫,便無法繼續。

下意識地抬了眼,卻見他正微笑地看她,「念珍,我們交往吧。」

彼時正流行日劇,劇中可愛女子總是微偏了頭淑女地笑,「請您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吧。」然後男主同意,女主便撲進男主懷中,兩人親吻,忘情時,女主要記得嬌俏地抬起一條小腿,和大腿呈九十度弧。

她不敢碰他。

卻不敢不應他。

兩個人居然就這么定下來。

結婚十年,相敬如賓,人人都說她沈家是燒了高香。

誰都不知道他到底看中她什么。

一路行來,細想想,也許是因了她對他的喜歡和顧忌。也唯有像她這樣在意,才可以由著他總這么一兩個月也不記得要「碰」她一回。

她行好運,新婚蜜月便發現有娠,他便順理成章地為讓她好生養胎整整十月不進卧室一步;她走背字,難產還只生下女兒,他明明有錢,再生二胎三胎也罰得起的,可他卻只拍著她的肩柔聲相慰,「兒子女兒都一樣。」

溫柔完美到無懈可擊。

本來,她以為他只是不喜與人接觸──不管是她,還是欒孌,他都是溫和而不親近。

可他竟然會抱欒漪。

最初幾年,那個精致漂亮卻總是冷著一張臉的小丫頭成天y陽怪氣不理人,她也懶得理她;只有欒永祺偶爾會拍拍她,扯扯小丫頭的頭發,然後被小丫頭愛理不理地奪回來,掉頭就走。他也不生氣,再見仍如舊。生生氣死小丫頭──她被他氣得將長到肩下十多公分的頭發剪成男孩樣。

但是幾年之後,一次回家,竟然親眼看到已經長回小女人樣的欒漪公然坐在自己丈夫膝上,不知道正跟他搶著什么,欒永祺將東西揙在了身後,向來給慣別人冷臉的欒漪居然又笑又氣地撲住欒永祺,一手越到他肩後,一手穿過他腋下去奪,幾次沒搶著,惱了,索性咬住他肩膀。

那樣的嬌氣,那樣的親昵。

她連想都不敢想。

竭力保養保養再保養,每每在欒永祺面前還是忍不住自慚形穢,總覺得他不肯碰她是正常。鼓足幾個月勇氣,才終於在一個雨夜親昵時愛嬌地咬住他肩。沒有開燈的夜里,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的丈夫低低「!」了一聲氣,溫和地問一句「我弄疼你了?」便從容地退出她的身體。她想抱住他,想繼續,他卻只是低低說一聲「好好休息」就開燈起身。柔和的暖橙色燈光映在精致如畫的眉目間,似乎有笑,幾近含情,可是他拉下她想要挽留的手的力道卻幾乎有決絕的冰冷。

「你,你醒了?」

欒永祺卻只是微微一笑,即便蒼白,也令人心動。

「感覺好些了么?」這話問得很是心虛,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見的人,她卻刻意隔絕了所有能夠聯系的通道斷絕兩人任何的可能。就為這,他心臟所受的刺激真的不少,起先總會一受氣一激動就昏迷;幾天過去,欒漪的事才總算勉強揭過不提了。「要喝水嗎?還是先給你削點兒水果?你要吃什么,我給你弄──」

「念珍,」她的丈夫溫聲阻止了她的忙碌,「這些年,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應該的,應該的……」她又開始迷惑,開始萌生新的希望,「永祺,」她想捉住他的手,跟他說「我只想這幾天的事你不要怪我就好,我只是──只是真的急得要瘋掉了才會這樣」,可他只是卻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沈念珍的「希望」墜在地上,啪一聲摔得比玻璃還碎。

「欒永祺,」沈念珍忽然明白了欒永祺剛才客氣而疏遠的話的意思,抬眼盯住他,「你是什么意思?」

「念珍,」他的聲音依然溫和,「好聚好散。」

她寧可他仍然像前日一樣對她冷笑,說「找不到,就離婚」──氣昏了頭所說的狠話,和冷靜下來所作的決定,她寧可要聽來更傷人一些的前者。

「欒永祺!」氣極忿極羞極惱極,終於平生第一次對他喊出話來,「你就這樣對我?」

欒永祺一貫溫和。

沈念珍以為自己這樣椎心瀝血的叫屈,至少可以換他安慰地說一句「念珍你想多了」,可是任她氣得身顫聲嘶,他卻只是疲倦地闔上眼,再不出聲。

他根本不願再答理她,連稍事敷衍也都不肯了。

「欒永祺!」她掐住他肩膀,眼淚再也止不住,滾落他臉上衣上,「欒漪她只是你侄女!你這樣子對她,會不會好得太過了一點?!如果不是她刺激到你,如果不是她──」氣得急得身體都顫起來,竟還是不敢也不忍往狠里說,「你這樣,你這樣了,要見的人竟然不是你爸媽,不是你女兒,甚至不是我,不是你哥哥……就只要見欒漪?!醒著要見,夢里都要見!你們,你們──」底下的話,一說出來,她這十年的生活,十年的隱忍,就全被自己給否決掉了。

眼淚滾滾,卻再也出口不了一字。

共枕十年的人,竟然因了另一份血緣而再也不願答理她。

chapter70

打斷沈念珍的質問的敲門聲先是清淺的「叩叩、叩叩叩」,然後是試探的「咚咚、!!!」,沈念珍以為只是欒玉清仍是遍尋欒漪不獲所以去而復返,一直不予理會,只是恨恨盯著欒永祺,卻又不住落淚。直到欒永祺的主治醫生的聲音在門邊響起時才用衣袖狠狠揩一把眼,走過去開門。

她哭得頭昏,旋鎖拉門時竟然忘了要先開保險。

門開了只有一條七八公分的縫。

門里門外的人都怔住了。

醫生的表情在那一條窄窄的隙里看來很尷尬。

沈念珍又用力一拉,沒拉開,這才記起保險的事,想要合上門再開,一條黑黝黝的物事已經別在了門縫間。

警g。

以往在電影電視里才會出現的情景竟然出現在了她的生活中。

他們開門的方式比她自己在門里解保險看起來還要專業,而且迅速。

「你是沈念珍?」

「是。」

「病床上的人是你丈夫?」

「是。」

領頭的一個人拿出一個綠色小本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丈夫的家人報案說你因為感情破裂不願離婚而非法禁錮,擾亂治療。麻煩你跟我們回局作一下筆錄備案。」

這些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很清晰,可沈念珍卻像是突然聽不懂。直到那人過來要拉了她走時,才如夢初醒,站直了身體,「你們不用問問他本人嗎?」

這話,本不該說的。

只是人往往都有賤性,心死得不夠透,希望就會像灰燼里的煙,一縷一縷慢慢地氤,再薄再透都是絲絲不絕。

她看著近十年同她吃在一處,住在一處的人,那人也安靜地看她,「離婚?」

「你不要想──」凄愴到荒涼的聲音,依稀是由自己的聲帶振動發出。卻又不像是自己的。多少年來對欒漪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現在竟然要因為不曾滿足她肇事之後的一個願望,而要失去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婚姻……命運對她,何其不公!

「吳醫生。麻煩你幫我看一下,這些葯,適合我近段時間服用嗎?」她的丈夫再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平靜地叫過自己的主治醫生。

在他掌心,赫然一把淡藍色丸粒。

他的主治醫生一看之下,眼睛差點兒落出眼眶外,「你這是──怎么這么多?」

胡亂用葯,往輕了說是禁錮的手段,往重了說和意圖謀殺都搭得上。

錯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

沈念珍突然笑起來,她一直錯看上,錯愛上的人,原來她根本未曾認識過!

「欒永祺!欒永祺!」她想撲過去,揪住他衣領問清楚他到底這么多年究竟有沒有心,可是手卻被看到醫生神色先驚恐後凝重的警察捉住了。「欒永祺!欒永祺……」她只叫得出他的名字,連質問他的話,都說不出來──十年'恩愛'只是熟人眼里的,在陌生人看來,她已經連質問他的立場都沒有了……

欒永祺……

久未遇上大案的年輕警察們臉上雖都肅著,可是終於有案可察的緊張興奮卻都從眼中透出來。手下也紛紛用了力。

女為悅己者容。沈念珍一向都覺得自己配不上欒永祺,面容天生,身材卻要靠維持,瘦骨伶仃又怎么掙得出兩個身高180+的青年男人的制約呢?

經過病房外時,猶在掙扎,十八樓上都是重病,生生死死都是平常,縱然是這樣心膽俱裂的哭法,也沒有人出來旁觀,倒是一扇扇原本半開的門也紛紛合起來,滿走廊都是或輕或重的關門聲。

所以那人盡管站得再遠,沈念珍的視線在淚雨中再模糊,仍是一眼可見──欒玉清正雙手c兜,因為被她的哭聲打擾到而微微不耐地向這邊瞥了一眼,玉白面孔襯得一身黑衣如同來自深獄。

平生沒有恨過什么人,除了欒漪,除了欒永祺……

卻原來,害她到這一步田地的,還有欒漪的相好……

這一家子,自己早已亂得不成樣子,自己卻全不知情地貿貿然c進來空耗掉大把年華。

「哈哈哈哈哈哈……」

近乎瘋潰的笑聲毫無保留地直傳到病室里。

欒永祺的律師程鈞本來一向跟沈念珍相熟,此時卻也無話。

湊到欒永祺身邊聽他吩咐了幾句,眼中滿是驚異。只是職業天性讓他馬上斂住了情緒,點點頭。加快步子跟上沈念珍一行。

豪門婚戀,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從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到丈夫指控妻子非法禁錮、迫食非處方葯物、意圖謀殺以及誹謗名譽,突兀得全無征兆。

chapter71

作完筆錄後會看到欒玉清,欒永祺一點兒也不意外──以欒玉清的冷淡性格,不給人制造麻煩已經很難得,要毫無代價主動幫人收拾麻煩,恐怕得等到公元三千年。

「我找不到欒漪。」

欒永祺靜候下文。

「她已經五天不曾回家。」

欒永祺靜靜看著自己的侄兒。劍眉星目,沈靜如水,依稀有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可自己年輕時所有顧忌的一切,欒玉清全不在意。「找回她,又怎么樣?」

找回她,又怎么樣?

找回她,他當然要帶她走!q市容不下血緣太近聲名太遠的堂姐弟,中國那么大,總有一處容得下!

可這話縱然不是欒永祺問的,他也不能照實答。「聽說是欒玉漱帶她走的,我不放心。」

「所以我也要幫你帶她走一次?」

欒玉清被欒永祺看似平和的話給噎得怔了怔,很快又恢復了,「恐怕是。」

欒永祺平靜地凝視著自己的侄兒。

相似的眉目,相似的五官,卻遠比自己更決絕果斷。

自己一直完不成的夢境,真地要交由他來替代完成?

「你能為她做什么?」

茫茫然的幾日,仿佛一直都在雲上,少有清醒的日子。

走幾步路,都在飄忽,總也不像踩在實地上。

所以即便撞到人,欒漪也只是扶了扶頭,暈暈乎乎朝前走。

「去哪?」

「廁所。」

面前的人忽然緊緊抱住她。

欒漪掙扎。

「我先去廁──咦,」竟是欒玉清。不可置信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卻被捉住。

「才幾天,怎么弄成這樣?」本來就纖細的指節竟已瘦成竹枝狀。

「睡不好。」欒漪將手掙回來,往欒玉清脖子上一環,輕車熟路地跳到他身上,「左手邊那間。」

她整個人都輕飄飄。抱在懷里就像只是空架子,幾乎有點兒硌手起來,欒玉清抱著都不敢用一點兒力──怕她會碎了。

「欒玉漱都不讓你睡?」話問得平淡,語氣里卻有可疑的酸:要怎樣的困怠才會「睡不好」到幾天之內瘦成空殼子?

欒漪吃吃地笑,「從來不讓。」

「回去先把你養胖起來,然後我也不讓你睡。」

欒漪重重地親一下欒玉清,「你不一樣的,你舍不得。」

難為她竟知道。

「你都說我舍不得,我總得硬氣一回。」

欒漪學著吸血鬼的樣子咬他頸側,「咬死你咬死你。」

盥洗室到了,欒漪掙扎著要下地,欒玉清卻不放。「讓我看看。」

「不。」

欒玉清不放手,仍是抱著她,輕輕噓了兩下,不怎么響亮,卻極能挑動人。欒漪身體僵住,一發地不敢動。欒玉清本想再逗欒漪一下的,看她臉色隱隱有些白起來,到底還是忍不下心。將她放下,自己出去了。

站在門外等了幾分鍾,伴隨沖水聲傳出來的,還有隱隱的玻璃破碎聲。

「欒漪?!」試探地叫了聲,欒漪卻只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你別進來!」

「欒漪,你在做什么?」

「……你,你別──」'咚'一聲,像是額頭或是什么部位重重撞到牆壁,聲音沈悶。

當欒玉清撞門而入時,欒漪正狼狽地抓著玻璃梳洗台的邊沿,可是手指卻像是用不上力,整個人無力地下滑。

那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手上哪來的血?」磨砂玻璃上五六道血痕長長地拖開,觸目驚心。

「欒漪?」欒玉清扶住欒漪,抱她起身,調了溫水讓她清洗。

欒漪將頭靠在欒玉清肩上,抖抖索索地伸手去接水,可是整個身體都在輕顫,連牙關都不由自主地輕輕磕響。

欒玉清本來半抱半扶著欒漪幫她清滌,可是看看那些指端的傷口形狀,眼前似有靈光一晃,回手就要掀欒漪衣袖。欒漪似乎也猜到他會有此舉,捉住欒玉清的手,緊緊攥住他手指。「玉清,玉清,別動我──我,我疼……」

她很少這樣叫他的名字,一直都是連名帶姓──除非,除非是有求於人……

欒玉清低頭看著自己手上頃刻間縱橫密布的血跡。欒漪那樣嬌慣,現在十根手指少有完好,還要這樣用力,難道這樣就不覺得疼?

「讓我看看。」

「不,不行。」欒漪的氣力自然沒法跟欒玉清比,掙了幾下,已經被他扯開衣袖。

右臂完好。

欒玉清松一口氣,再去扯欒漪左臂的衣袖。

欒漪掙不過他,臉色青白地直往地上掙,卻還是被欒玉清撈住──果然是在左臂,密密麻麻的一片,青紫遍布。

chapter72

「欒漪,這是──怎么回事?」欒玉清捉住欒漪的左手,想看更清楚一些,可是欒漪按住自己的胸口,重重地呼吸幾下,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猝然掙脫了欒玉清,伏到洗手台上就是一陣干嘔。

欒漪一向貪睡晚起,像現在這樣過午仍未食實在很正常。吐了好幾分鍾,除了清水也再無其它。

可這景象看在欒玉清眼里,卻不啻於雷光疾火,震得他回不過神來:就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欒漪雖然生活一向都不規律,卻並沒有腸胃宿疾,而女人會這樣子吐,在他貧乏的生理常識里,應該只有一種情況──如果,如果……如果她和他的血緣不要這么近,這種情況,自然是他最樂見的。

可是現在……

欒玉清重重地閉了一下眼,再甩甩頭,眼前仍是一片昏黑。腦子里一片空空,仿佛有驚雷滾過,隆隆地一陣之後一切都被灼空。

來之前,欒永祺問欒玉清,「你能為她做什么?」

欒玉清答:「任何事。」

欒永祺笑得意味深長。「總有一些東西是你給不了的。欒玉清,我只要你保證一件事:當欒漪需要你給不了的東西時,你要放手。」

當時他還在想,除了欒漪喜歡欒永祺而他絕不可能為她作了嫁衣裳外,其它沒有任何事會是欒漪需要而自己做不到。至於欒永祺所要求的保證,一時權宜而已,答應是一回事,實行則是另一回事,他有上百上千種方法掉轉乾坤。

可他獨獨卻忘了還有這一件。

「欒漪,你……」欒玉清聽著自己的聲音奇異地枯澀,「多──久了?」

欒漪本來伏在洗手台上也不是站得很穩,聽到欒玉清的問話,原本快要嘔出五內的勢頭一時也緩不下來,被胃底翻上來的酸y狠狠嗆噎了一下,下意識地朝前一沖,頭抵到鏡面上,按住胸口幾乎咳出淚來。

欒玉清看著她的反應,一時間既是惶然又是疑惑,手掌虛虛地要落到欒漪背上,卻又自覺像是已密密布上細細的汗,下意識地緊緊攥了一下,原來只是冷得發涼而已。扶抱住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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