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幻女 未知 6056 字 2021-01-19

「那好,告訴她,我馬上就去。」沈效轅一揮手,朱媽便退了出去。

剛才的舒適感和好情緒頓時不見了。沈效轅端起茶壺吸了一口,怎么回事,這新龍井茶也不如昨天香了。

他懊惱地放下茶壺,在書房里轉了兩個圈,剛想舉步出門,突然想起茶幾上那封信,便回來拿起那幾頁信箋,裝在上衣袋里。這才慢慢踱著方步走出書房。

沈太太因為養病,獨居三樓已經多年,以前還偶爾下來,到客廳里坐坐,隨口問問事。這一年多來,身體益發最弱,成天連床都很少下,如果不是忙於外務的沈效轅力撥煩冗、隔三岔五地登樓慰問,他們夫妻也許十天半月才得見面~次。每日照例的問候之類,就全憑朱媽從中傳遞。

今天,沈太太終於憋不住,要見見效轅。其實無需她的敦請,沈效轅今日也會上樓去的。

效轅進得太太房間,立刻緊緊皺起眉頭。這一屋子由久病之人呼出的穢氣,簡直能讓人窒息。但當他走到太太床邊時,臉上已掛起了笑容,頗為殷勤地問:

「今天覺得怎么樣?胃口還好吧?」

「還不是老樣子。」沈太太上身披著絲棉襖,擁被靠坐在床上,有氣無力地答道。

她睡的這張紅木大床和屋里陳設的滿堂紅木家具,都是她當年出嫁時帶到上海來的。那實在堪稱一套名貴精致的工藝品。與其相稱的是那份令人咋舌的豐厚陪嫁。沈太太的父兄都在廣東做官又兼經商,是當地有名的豪富之家。沈效轅如今事業的發展,跟岳家的大力提攜實在關系不小。

倘若不是這樣,憑沈太太那平凡的姿色,庸俗的性格和養了一個丫頭就不再生育的病歪歪的身體,她在沈家的地位早就沒發乎可危了。

沈效轅不甘心膝下無子、後繼無人,早先也曾流露過置妾之意,怎禁得沈太太一聽此活便尋死覓活,惹得岳家那邊也來干涉,所以至今沒有弄成。而從此以後,沈太太卻一天天變得神經兮兮,只怕有朝一日沈效轅下毒手害死她去另尋新歡。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沈效轅在那張大床邊上坐下,順手幫太太掖掖被子,滿腔熱情的問。

「朱媽告訴我,你找到辛子安啦?」沈太大開門見山地問。

原來如此。在這一點上,夫妻倆倒真是一條心的。

沈效轅點點頭道:「找了。他答應馬上回去設計,半個月後就來動工。」

「照片也給他了?」

「給了。」

「你看他……」沈太太神色焦慮地盯著丈夫的臉。

「現在可不好說,」沈效轅過了一會兒,又說,「廣東那兒來信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信紙送給太太,又幫太太開亮了床頭的台燈。

沈太太接過信去,仔細地看起來。

「喚,華叔、華嬸快要來了。」沈太太讀著信,不覺喜形於色。

「是啊,這一下你不必成天害怕了,」效轅口氣冷冷地,見太太一愣,又和緩地說,「華叔、華嬸是你娘家的老家人,他們來後,你也可以更安心養病了。」

「那現在的這幾個佣人怎么辦?」

「等華叔他們一到,統統打發走。」

正說著,朱媽進來告訴沈效轅:「天求少爺來了。」

「他又來有什么事?」沈太太厭惡地問。

還不是又來要錢,效轅心里想,但嘴上卻說:「他也好久沒來了,我下去看看。」他不願意在太太面前表現出對嫡親侄子的歧視。乘機告辭,離開了這個熏得他直惡心的房間。

夜已深沉,辛子安卧室的燈還亮著。

寫字台上攤著幾頁圖紙,上面勾著樓房建築的草圖。

裝沈凡姝照片的那個金盆子打開著,凡姝盈盈淺笑,默默凝視著辛子安。

辛子安右手執筆拄頤,舉頭還思。片刻,他的目光又回到沈凡姝的照片上。他目不轉晴地注視著那張天使般的面龐,心中一千遍一萬遍地問:這姑娘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什么樣的房子才和她相配,才能博得她的歡心?

驀地,辛子安發現,姑娘那清純甜美的微笑中竟仿佛深藏著一抹淡淡的憂郁。你看,她的嘴唇,彎彎的,多么柔潤,猶如兩片嬌羞的花瓣。可為什么這「花瓣」竟像在微微顫抖,顯出無可奈何的孤寂和落寞?一個強烈的沖動涌上他的心頭,怎樣才能更深地探究這姑娘的心靈?怎樣才能將她的心靈、將她的美體現於建築的樣式和色彩中?辛子安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

不知多久,他猛地抓過桌上的紙筆,迅速勾勒出一幢帶廊柱的拱頂小樓的草圖。那些廊柱峭拔玲現、修長清麗,柱頭裝飾著唇形的忍冬花,采用建築史上有名的科林斯柱式而又略加改造……辛子安脊梁緊靠椅背,伸直手臂,舉著草圖反復觀看,不覺廢然長嘆:「不,不行,她該有更美的房子!」他不滿地把剛畫完的草圖扔在一邊,重又拿起幾株的照片琢磨起來。

突然,背後伸過一只手來,一把搶去了放照片的小盒子,同時就響起了一個洪亮的男中音:「我說你那么專心,連我進屋都沒聽到,原來是在看女朋友的照片啊!」

辛子安一回頭,原來是弟弟辛子玄。此刻他像是怕辛子安來奪照片,故意把抓著照片盒的那只手舉得高高的。

「哥哥,坦白!什么時候交上的女朋友?為什么對我保密?」辛子玄調皮地膜一院眼,問道。

「別鬧,快把照片還我。」

「不,你今天不說實話,我就沒收你女朋友的照片。」

「哪里是什么女朋友,你坐下,聽我告訴你。」

子玄乖乖地坐下了。但仍緊緊地提著照片盒子,好像怕哥哥突然來搶似的。

辛子安三言兩語就把沈效轅委托他為女兒設計樓房的事說了。

「真有意思!」辛子玄笑道,一我倒要看看,這是怎么一個千金小姐。「

辛子玄打開盒蓋,他的目光剛一接觸照片,就猛地從沙發上跳起,激動地說:「天哪!太美了。我從未見過這么美的姑娘!」

「你啊,搞美術的,還這么少見多怪!」辛子安自己也不知為什么,故意輕描淡寫地說。

「不,哥哥,她真的太美了,我簡直無法形容。」

「那你就盡量形容一下吧,」子安笑道,「也算幫我的設計提供參考。」

子玄歪過腦袋認真地思索,突然一拍巴掌叫道:「天使!這姑娘像個天使,真正的天使!」

子安不覺心中一動;這真叫英雄所見略同!但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凡姝確實像個超凡脫俗的月宮仙子。

「你說得太簡單了,還有什么漂亮詞藻,再形容形容。」辛子安逗他的弟弟。

子玄瞪著照片傻傻地看著,半天才輕輕地一搖頭:「無法形容。即使將最美的形容詞全送給她,也不足以說明她的美。而且哥哥,你知道,你要我說,還不如讓我用畫筆來表達好!」

辛子安點頭道:「這個我相信。」他心中又想;可我現在是要用一座新穎別致的樓房來體現和映襯她的美,這可是個難得多的題目呢!

辛子玄見哥哥不說話,問道:「哥哥,她真不是你的女朋友?」臉上一副認真而充滿期待的神情。

子安覺得好笑,這個一向大大咧咧、調皮淘氣的弟弟今天怎么啦?他說:「我不是都和你講了嗎?我只是受她父親委托,為她設計一幢房子,至於她本人,我連一面也未見過,說什么女朋友!」

「那么,哥哥,我再問一句:你是否准備追她?」

「這……怎么談得上?我……」

辛子玄接口道:「既然如此,那么,哥哥,我鄭重宣布:我要追求她,讓她作我的女朋友!」

子安心中一怔,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幸而子玄也不要他的回答,興沖沖地又問了一句:

「哥哥,我這位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子安不覺啞然失笑:「你啊,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卻已稱她是你的女朋友了。」

「那有什么關系,我已經愛上她,這就足夠了!」

「她叫沈凡姝,」豐子安說著,隨手拿過一張紙,寫下「沈凡姝」三個字,遞給子玄。

「凡姝!明明是一個仙姝么。」子玄邊看邊叫道,「不過,凡姝這個名字倒挺好聽。」

子安笑道:「好,現在該把照片還我了吧。」

子玄一副耍賴的樣子:「哥,這張照片就給我吧。」

「那不行。我用過後,要還給她父親的。」

「那就借給我幾天。」

「你要干嘛?」

「我要畫她!」

子安想了想,說:「那得等我把設計圖畫好。」

「你不是已經畫好了么,多漂亮的一幢小洋樓!」子玄指著桌上那張草圖,「完全夠得上『金屋藏嬌』的標准了。」

「我還覺得不滿意。」子安皺著眉說。

「那好,你再考慮考慮,」子玄知道哥哥對事業的認真勁頭,他把照片盒放回書桌上,「我也不打擾你了。等你設計好圖紙,再把照片給我。對了,哥哥,這位小姐一回上海,你一定要馬上告訴我。」

「要等房子造成,她才會回來。到那時,我早已離開沈家了。」子安說。

「那也沒關系,我總能找到她的。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吧。」子玄邊說邊向房門走去。「

走出門外,他又推開門,伸進頭來,看到子安已拿著照片在出神,他調皮地叫道:「哥,你一個晚上盡盯著這張照片看,當心,晚上要夢到這位天使了。」

子安回頭笑笑,並未答話。子玄縮回頭,把房門關上了,但還把最後一句話關在了房里:「她真要到你夢中去,我可要妒忌啦!」

結果呢,這天晚上,辛子安一夜無夢,辛子玄卻奇怪地夢到一個美妙的天使飄飄然從空而降,帶著那么一種美妙的神情凝望著他……

沈家後國的小洋樓破上動工一個多月,辛子安對工程進度抓得很緊。是因為高老板的諄諄叮嚀,還是沈效轅的懇切托付?反正這段日子,他幾乎成天泡在工地上。園子里臨時搭起的一個工棚,成了他的「指揮部」。薄木板釘成的牆上,掛滿了各種圖紙和表格。最顯眼的則是一張未來樓房和花園的彩色外觀圖,那是辛子安親自用水彩畫成。從各種建築材料的選定、檢驗,到整個工程進度,辛子安一律親自過問。不到兩個月的工夫,樓房已略具規模。兩幢樓房之間的花園也已按照他設計的藍圖開始建造。人工湖正在挖掘,特意從蘇州定購的太湖石,也已陸續運到,堆在花園的一角。要不是他堅持樓房的外牆要用進口的白色大理石砌成,從訂貨到運輸,耽誤了一些時間,那么建造的速度本來還能快得多。為了保證沈家的安全和不影響沈效轅一家的日常生活,辛子安特意在園子北邊圍牆上開了一道門,而在老樓和工地之間,樹起一道竹籬笆。工人上下班、建築材料和廢棄土料的進出,一律走新開的北門。

沈效轅一再邀請辛子安在他家用飯,並說二樓已騰出一間客房,晚上他可以在那兒休息,不必每天來回跑。但辛子安執意謝絕了。他每天早晚與工人們一起從北門進出,中午和工人一樣吃公司送來的包飯,很少去打擾主人。

沈效轅有時到工地來看看,對辛子安表示感謝和慰問。他對子安所作的任何安排,從來只有一個「好」字。倒是一再關照,不必省錢,不必省工,必須百分之百按辛子安的設計要求去辦。他說,只有這樣,將來才能令凡姝滿意。豐子安對沈凡姝將如何評價他的設計,雖然還沒有十分把握,但對沈效轅卻已經有一種知遇之感。

辛子玄幾乎每天都要詢問工程的進度。子安打趣他:「簡直比房主人還盯得緊呢!」

「說老實話,哥哥,與其說我關心這棟房子,還不如說我在盼望這房子未來的主人!」

「我知道,」子安拍拍兄弟的肩膀笑道,「快了,我一定加油,好讓你早日結束這可憐的單相思!」

暮春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為夏。

這天早晨,辛子安穿著一套西裝,打著領帶,精神抖擻地來到工地——他是一個對工作極端負責的人,一向善於以自己嚴謹整飭的作風來做工人的表率。

奇怪的是,工地上見不到一個工人。他走到大工棚前,原來他們全在這兒抽煙閑聊呢,這可是開工以來從未有過的情形。

「辛先生,這算怎么回事?說是叫我們別干了,這造到一半就撂下,沒見過這樣的……」沒等辛子安開口,工頭老楊就氣急敗壞地嚷嚷開了。

辛子安完全摸不著頭腦,他截斷工頭的話說:「老楊師傅,別著急,你慢慢說。誰叫你們別干了?」

「今天早上,我剛給他們安排好活兒,沈家看門的那老頭就跑來了,哇哩哇啦不知說的哪國話,半天才弄清,說是今天不開工了,讓我打發工人都回去。」

「為什么不開工?誰下的令?」辛子安皺著眉問。

「我也這么問他。他說,這房子不准備再往下造了。」

「不造了?你問他沒有,這是誰說的?」辛子安的口氣更嚴厲了。

「問了。那門房說他也弄不清,讓辛先生來了,去找他們主人說去。我想,我得聽辛先生您的,所以工人們我也沒讓走,這不,都等著呢。」

「對,讓他們再等一會兒,」辛子安肯定了楊工頭的做法,「我馬上去找沈先生,准是鬧誤會了。」

辛子安來到沈家舊樓,接待他的是剛從廣東來了不久的新管家華嬸。華嬸招呼子安在客廳坐下,十分抱歉地說,老爺一大早出門去了,太太身體不好,不能會客。率先生有什么事,盡管告訴她,由她轉達。

華嬸的廣東口音更重,但口齒卻還清晰,辛子安聽她的話井不費勁。

「今天門房讓工人停工,究竟怎么回事?」辛子安問。

「哦,一定是我那老頭子話沒說清楚,」華嬸滿含歉意地說,「這是小姐一早吩咐下來的,說這幢新樓不稱心,要辛先生重新設計。」

「小姐?哪個小姐?」辛子安大吃一驚,又追問一句。

華嬸微微一笑:「我家只有一位凡姝小姐。」

「不是說要等房子造成,才接沈凡姝回上海嗎?」辛子安實在不明白。

好像看出了辛子安的疑惑,華嬸接著說:「我們小姐昨天下午從廣東回來了。」

沈凡姝,那個照片上的姑娘,竟然要拆掉自己精心為她設計的樓房,這是辛子安從受命以來,從未想到過的,他不禁問了一聲:

「小姐看到這幢樓了?」

「昨天晚飯前就去工地看過了。」

「她說她不滿意?」

華嬸點點頭:「小姐說,一切的損失,老爺都會承擔,辛先生不必為此c心。」

辛子安簡直呆了。他如墜雲里霧中,還是不能相信:「華嬸,麻煩你請沈小姐出來一下,我想當面問問她。」

「好,請辛先生稍候。」華嬸說著走上樓去。

一會兒,華嬸就下來了,為難地說:「李先生,小姐說她旅途勞累,需要休息,不下來見你了。就讓你按她說的去辦。小姐還說……」

「她說什么?」

「小姐說,希望辛先生早日拿出新的設計,等小姐過目後,再動工。」

李子安只覺得一股怒氣往頭頂直竄,自打成名後,他何曾受過如此侮辱,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但滿腔怒火往哪兒發泄呢?那位狂妄得近似瘋癲的小姐競連面都不照,就這樣氣指頤使,發號施令!他咬牙切齒地一拳砸在沙發扶手上,站起身就走。

「辛先生,小姐關照,讓你叫人趕緊把已經造起來的那些拆掉。她說……不喜歡,看著就……來氣。」華嬸費了好大勁,才把這句話說完。

「告訴你家小姐,」辛子安鐵青著臉,一字~頓地說,「我沒有工夫侍候她。她還要干什么,親自到公司找我們老板說。」

辛子安說完就傲然向客廳門走去。華嬸一臉抱愧的神色,緊跟在後面,說:

「實在對不起,辛先生。我們小姐就是這個脾氣。在廣東時,常見她千挑百揀地買回一件衣服,一覺睡醒,不喜歡了,就撕個粉碎……」

「造一幢房子,可不是買一件衣服,想撕就撕!」辛子安更加怒不可遏地吼了一聲,幾步跨出客廳,頭也不回地走了。

打發掉那些工人,辛子安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工地上,長時間默默地凝視著那幢造了一半的樓房。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走進自己的小工棚,一下跌坐在椅子里。他的頭腦亂極了,而且嗡嗡作響。他覺得那向來清晰、有序的神經,像被人用g子狠狠地攪拌了一下。憤怒,懊惱,頹喪,悲哀,各種情感一齊襲來,像一堆亂麻般糾結絞纏,弄得他麻木而不知所措。這是近十年來,辛子安從未體驗過的情緒。不知為什么,此時此刻在他腦海里竟泛起一些跟新造的小樓將被拆毀幾乎全不相干的事來……他想起,十年前的一天,相依為命的父親突然撇下他和弟弟,跳樓自殺。那也是一個宜人的初夏季節,當爸爸慘死的消息傳來,他覺得滿天燦爛的陽光,刷地級淡了下來,整個世界都變得晦暗無光。一剎那,仿佛身內外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就跟今天的感覺相仿。對了,就像一艘夜航在茫茫大海上的船,突然失去了燈塔,不見了星光,那是一種怎樣的茫然和惶惑。辛子安似乎又一次嘗到了當年他面對父親血r模糊的屍體,捧讀父親為自己的軟弱而辯護的遺書時,嘴里泛起的濃重苦味,感受到了那充塞於他心頭的悲滄、憤怒和絕望。那時候,父親追隨母親於地下,兩兄弟從此舉目無親,幾乎無路可走。可自己還只是同濟大學建築系的一年級新生,而弟子玄只有十三歲啊!

這十來年是怎樣過來的?自己和弟弟是怎樣在艱難困苦中振起,在創業的道路上奮進?辛子安的腦際飛快地掠過一幅幅交織著悲辛和痛楚的圖景:為了讀完大學,為了培養弟弟,自己什么活兒沒干過?建築工地的小工滄庫的巡夜人,飯店的跑堂,街上的清道夫,甚而至於醫院和殯儀館的搬屍者,什么滋味他都嘗過。然而,這並沒有影響他以優異成績成為建築學碩士,並沒有影響他帶著弟弟到法國勤工儉學,並且雙雙學成歸來。如今子玄是一個很有希望的畫家,而自己更已在建築界嶄露頭角,聲譽鵲起!

為什么這些年從未再來困擾過的惶惑和絕望之感,今日會如此難以擺脫地糾纏著自己?為什么,為什么?辛子安兩手深深c入自己濃密的頭發,拷問著自己的心。不必說初c設計工作之時,就是近幾年,自己的圖紙因房主挑剔而推倒重來的事,也不是沒有過。有時不妨據理力爭,有時就只能妥協,但哪一次引起過如此的惰緒波動。想想看,這本來就是個特殊的勉為其難的差事,僅憑一幅畫像,一張小照,便要揣摩出畫中人的氣質愛好,設計為她所喜愛的房子。天知道我辛子安怎么會把這件十足玄虛而近乎荒唐的差事接下來。也許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