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2 / 2)

幻女 未知 6047 字 2021-01-19

「見到這位美人了,而且還吵了一架!」

「為什么?」子玄不解地問。

「這位大小姐,一到家就發脾氣,要把那幢修了一半的樓房推倒重建」

『啊,這是怎么回事?「

「說是一見那房子就來氣!」子安臉上的表情先是憤怒,後是自嘲,說完竟苦笑了一下。

辛子玄哪里想得到哥哥會遇上這樣的事情,他不禁呆了一呆,陡然間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還笑,你笑什么?」這卻讓子安氣憤起來。

「哥,我看呀,這兩年你是被人捧壞了。難道說,就不能有人對你的設計不滿?誰要是不滿誰就成了魔鬼!」

不能說弟弟的話全無道理,辛子安心里想。但沈凡姝明明說不出一點兒理由,而且似乎根本不屑於解釋,當然就更不會考慮到他辛子安在這件事上所花費的心血,所花費的感情了。辛子安理不清頭緒,也懶得向子玄詳說。於是有點兒尷尬、又帶著點兒專橫地在床上側過身子,背對著子玄說:

「和你說不清楚,你懂什么!」

「我倒覺得,這正說明沈凡姝是個很有個性的不凡的姑娘,不像那些盲目崇拜你的傻女孩,也沒有被你的鼎鼎大名所嚇倒。她敢於挑戰,很有氣魄!這使我更想結識她了。」

「你自己去想法結識她吧。反正,我是不想再見到她了,」辛子安冷冷地說,「請把她的照片還給我……」

「別急別急,我的畫還沒有完成呢!」子玄叫起來。

「不行,我明天就叫人把它送回去!」

「喲,哥哥,你可有點兒反常,」子玄故意大驚小怪地道,「平時你總說我浮躁、不成熟,今天,你自己也是十足的感情用事,不是嗎廣

辛子安正不知如何回答子玄的責問,幸好,樓下傳來電鈴聲,顯然是來客了。子安揮揮手說:

「快去,快去,准又是你那班畫畫兒的朋友!」

子玄匆匆下樓去了。

子安照舊把雙手墊在腦後,兩眼瞪得老大直直地盯著天花板,實際上卻什么也沒有看見。

過了一會兒,門又被推開了。子玄神秘兮兮地伸進頭來說:「哥,是一位女客,找你的。」

「找我?是誰?」子安躺著不動冷冷地問。

「沈小姐。」

辛子安驚得差點兒從床上跳起。

辛子玄滑稽地眨眨眼,說:「別緊張,哥,不是那魔鬼。她說,她叫沈天姿。」

辛子安不自覺地松了口氣。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套上,向門口走去。

辛子玄故意湊近他的耳朵,壓低聲音說:「她雖算不上天姿國色,比沈凡姝差得遠,但也長得蠻秀氣的呢。」

沈天姿坐在李氏兄弟的客廳里,以一個未來的室內裝飾師的眼光打量著。

客廳面積不大,到處都干干凈凈,纖塵不染。一道色彩柔和、印著別致圖案的布慢,用絲帶從兩邊緣起。而當它放下時,就可以把客廳一分為二。里面的一半放著餐桌和幾把靠背椅。外面的一半,靠壁立著一個玻璃櫃,里面是洋酒、飲料、茶具和一些小擺設。中間是一個長圓形的矮矮的茶幾,四周一圈沙發。此刻天姿就坐在其中的一張上。茶幾上鋪著一條綴有樓空花邊的雪白台布,上面還放著一瓶石竹花。整個客廳頗有一份家庭的溫馨。

子安下來的時候,天姿正欣賞客廳四壁掛著的幾幅油畫。這些油畫有風景,也有人物,構思和用色都很大膽、新穎。「不知是誰的作品」,天姿尋思。

子安招呼過天姿,也坐了下來。子玄去廚房端來茶壺、茶杯。斟上了茶。

「沈小姐,介紹一下,這是我弟弟辛子玄,中學美術教員。」子安道。

「我早猜到他是你弟弟。」天姿爽朗地笑笑說。

當子玄給她開門時,第一眼她就認准這一定是辛子安的弟弟。兩人長得很像,同樣的高個子,身材勻稱,臉龐英俊。

但是現在在燈光下,她細細比較一下面前的兩張臉、卻發現其實有很大差異。就好像上帝用他那雙巨手在哥哥那張臉上輕柔地撫了一把,就造成了弟弟的臉。於是哥哥那輪廓清晰、線條剛直的長方臉形,那方方的額頭、嘴角,堅暢的下巴,就成了弟弟那柔和、圓圓的線條。再配卜那雙圓圓的大眼睛,左頰上那時隱時現的笑寵兒。還使子玄有著一臉稚氣,這是豐子安身上絕對見不到的。想不到他還有這么一個名字——辛子圓(滬語「圓」、「玄」同音)

天姿一聽子安的介紹,聯想到這些,不禁啞然失笑。她笑道:「是滴溜兒滾圓的圓嗎?」

「不,是玄妙的玄。」子玄趕忙糾正。

「子玄、」李子安對弟弟說,「這位沈小姐是沈效轅的侄女,現在大學學室內裝飾。我們前不久在沈家工地上認識的,」

沈效轅的侄女?這么說是沈凡殊的堂姝?辛子玄不禁對面前這位沈小姐產生了一份好奇。他向哥哥使個眼色,半是總水半是溫問;我留在這兒,行嗎了

辛子安笑笑:「子玄,你要沒什么,也一起坐坐。」

「不會打擾沈小姐吧?」子玄禮貌地問。

「不,不,今晚憑著李先生的名片,找上門來;實在是我太冒昧。」天姿有點不好意思,「怎么談得上你打擾我廠

子玄這才在哥哥身邊的沙發坐下。

辛子安不明白沈天姿來訪的目的,又不便馬上追問,客氣地說:「沈小姐,請用茶。」

「謝謝,」天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家里就辛先生兄弟兩人?」

「是。」子安點點頭。

「那為什么這客廳有女人收拾過的痕跡,整潔而優雅?」天姿直率地發問。

「哦,看來沈小姐對我們男人的能力估計很低啊!難道我們就一方是不整潔不優雅的嗎?」子玄笑窩兒一隱一現,他愛逗人的脾氣又上來了。

「子玄。」子安低叫一聲,止住他的昂然後對天姿坦白地說:「我們有一個很能干的女佣,每天下午來做半天,這一切都是她整理的。」

天姿點點頭,一忖三人都沒有說話。

「辛先生,凡姝要拆掉那幢小樓的事。我都知道了。」天姿沉吟了一會兒說。

子安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波黑的眉毛漸漸贊攏。

天姿科院子安一眼,見地面色凝重,不禁低低嘆息一聲:「辛先生,我堂姐從小就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希望你不要為此過於動氣。」

「謝謝你,沈小姐。」子安禮節性地回答。

其實,正因為天姿自己為這件事氣惱得不行,她才想到跑來安慰辛子安的——她想:作為一個著名的建築師,而且那樓房又明明設計得精美絕倫,豈不要被凡姝的任性活活氣死!

天姿又說。「她要拆房子。可又說不出道理;也不知中了哪門子邪。辛先生,你完全不必理她,不必往心里去!」

辛子玄忍不住c話:「既然她毫無理由,你是她的堂妹,不能勸勸她,要她冷靜考慮一下再作決定嗎?」

「沒用的,」天姿搖頭道,「她從小就不聽任何人的話。心血來潮想干什么,連伯父都攔不住。」

她不過是要以蠻橫霸道表明自己高人一等罷了。辛子安這樣想,嘴角邊不禁浮起一絲冷笑。

「辛先生,我雖然對凡姝無能為力,但是我今晚來,就是想告訴你,你的設計是高水平的,不,是最美的。凡姝的決定,只能說明她無知,絕不能貶低設計的價值。你的設計雖不能變成現實,但卻會在所有見到過它的人,比如我的心中,永遠存活下來。」

天姿懇摯的話語使辛子安感動,他發自內心地再次說:「謝謝你,沈小姐。」說著,他眉毛一揚,「我們不要再談這件事了,好嗎?你是第一次來我們家,我們應該找個愉快些的話題,是不是?」

沈天姿和辛子玄都笑了起來,剛才籠罩在室內的那股沉悶氣氛消散了。

三個年輕人無拘無束地聊了起來,特別是子立與天姿,憑著他們同樣熱情爽朗的性格,相互間很快就了解對方的興趣愛好,以及目前在做些什么等等。

天姿提到她在大學修室內裝飾課,對建築很感興趣。辛子安說:「沈小姐,關於你想勤工儉學的事,我已給公司高老板提了。他說很歡迎,讓你直接找人事科就行!」

「真的嗎?太好了!」天姿高興得從沙發上跳起來,拍著手:「我還不好意思開口問呢!想不到你已經辦好了,真謝謝你,辛先生。」

「不用,」子安擺擺手,「關於具體工作和報酬,你到人事科談時,不必客氣,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好了。」

「我知道,」天姿坦誠地說,「干活我不會偷懶,工錢也不能少要,對嗎?」

「沈小姐,我弄不懂,你伯父是上海灘數得著的大老板,難道還需要你打工掙錢來養活自己?」辛子玄與辛子安不同,他是有什么話就同骨便在喉,非吐不可的,何況他已看出沈天姿是個直性子人,所以現在也就老實不客氣地發問了。

天姿輕輕嘆口氣:「唉,生活倒沒什么問題,我是為了還債。」

「還債?難道你在外面欠債?為了什么?」辛子玄急問,子安也十分關心地看著天姿。

「不是我欠的債,是我父親……」

「你父親欠的債怎么能要你償還,有你伯父,聽說你還有個哥哥,不是嗎?」這次是子安在發問了。

「說來話長。」天姿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氣說;

「不怕你們笑話,我父親生前是個……怎么說好呢?是個不爭氣的人。年輕時在外面浪吃浪用,抽鴉片、賭牌……媽媽就是活活被他氣死的。

「媽媽臨死前,把她一直寄存在舅舅那兒的私房錢分成兩份,給我和哥哥,要舅舅在父親死後,再交給我們兩人。她。怕我父親萬一知道這筆錢,又會拿去輸光拉倒,因為,家里所有能變賣的東西全被我父親賣光了。幸虧媽媽想得周到,現在我上大學,就是靠媽媽留下的這筆錢。」

李子安兄弟靜靜地聽著,眼光里流露著深深的同情。

「三年的父親死了,給我們留下的,是一大筆債務。三年了,我們每月都要還數目不小的像也不知何時才能還清。哥哥已經成家,還有了一個小孩,我不忍心讓他一人背著這沉重的債務……」

「你伯父對這一切都置之不管?」子重問。

「父親死後,哥哥領著我去伯父家,拿出父親欠的帳單給伯父看。伯父不但沒給錢,而且狠罵了父親一通,幾乎用盡了一切惡毒的字眼。甚至說,像他那樣的人,根本就不該結婚,不該有後代……我和哥哥忍氣吞聲聽著,最後伯父說,債務他絕不管,哥哥已經做事,應該自力更生,我還在上學,他可以接濟一些。我當時就斷然拒絕了。為這事,哥哥沒少埋怨我,可我卻從不後悔。」

天姿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子玄由衷欽佩地說:「你真了不起!」

子安沉吟著問;『那么說,整個宏泰企業全是你伯父的,你父親竟連一點兒份也沒有?「

「宏泰企業是由曾祖父到祖父一代代傳下來的。可是沈家的財產歷來規定只能由長子繼承。祖父臨終前給我父親一大筆錢,還有不少房產,包括現在住的寧波路為房子。但整個宏泰產業都全歸了伯父,我父親完全不能c手宏泰事務。曾祖父相信,每一代只能有一房獨掌企業,才不會引起內爭,分散財力,才能保證宏泰永不衰敗。」

「怪不得沈凡姝那么驕傲,將來她是宏泰唯一繼承人。」辛子么說。

「那可不一定,」天姿說,「按照祖上規定,長房中的財產繼承人,一定要有後代,企業才能留在長房手中,如果達不到這個條件,企業就要轉入二房,而如果二房……」

「行了行了什么長房、二房的,就像說繞口令,我都被際搞糊塗了!」辛子玄誇張地捧著腦袋說。

天姿朗聲笑了:「其實我也弄不明白,只有我哥哥懂。他還成天痴想著他的兒子小寶將來繼承宏泰呢。我總笑話他做白日夢。」

「總而言之,財產太多了,並不是什么好事,幸而我們都沒有這些煩惱,對嗎?」辛子玄慶幸地說。

「你說得很有道理,」天姿贊同地點頭,「父親在世時,我很恨他。現在,我長大了。我想,父親也是個可憐人。很可能就是這倒霉的財產繼承法害了他。他年輕時很聰明,很肯干;但就因為他是老二,絕對不讓他過問企業的事,使他一裝子感到受壓抑,無用武之地。而偏偏祖父又給了他那么多錢,這些不勞而獲的錢,最終徹底斷送了他。」

天姿越說心頭越沉重,語調也越來越低沉。

辛家兩兄弟同情地看著他。他們知道,對天姿這樣的女孩,說些空d無力的安慰話語,是完全多余的。

「悄悄··。…」客廳里的座鍾敲響了。

「喲,我得告辭了。」夭姿急忙拎起手提要走。

「不要急,再坐一會。」子安和子玄同聲挽留。

第三章

「沒聽見你們的鍾已敲了九下?它在下逐客令了!」天姿邊說邊又爽朗地笑了起來。

滴鈴鈴,電話鈴響了。

辛子安拿起話筒聽了幾句就略帶厭煩地打斷道:

「沈先生有事,就在電話里說吧。我很忙,實在抽不出時間。」

原來對方是沈效轅。這些日子他已多次找過辛子安。今天見辛子安仍拒絕去他家,便又一次在電話里再三為女兒的行為道歉。末了說:

「重建樓房還得勞辛先生大駕。我保證在辛先生拿出新圖紙來之前,那造到一半的樓房絕對不拆。這樣,如果凡姝對新設計表示滿意,而現在造的房子還可以利用一部分的話,就可以免得前功盡棄。」

辛子安以最大的耐心聽完沈效轅的話,然後說:「沈先生是否拆房,我管不著。至於重新設計,只能麻煩您另請高明。」

沒等沈效轅再說什么,他就掛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公司高老板也來勸辛子安,要他接下這筆生意,要價倒不妨高些。

高老板是個生意人,話說得干脆:「人家發小姐脾氣,一會兒要拆,一會兒要造,就讓人家折騰去。人家有的是錢,我們公司何樂而不為?」

見子安不搭腔,高老板拍拍辛子安的肩膀道:「干吧,公司絕不會虧待你的。」

辛子安尋思,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腦瓜里只有一個「錢」字?當然他不能對高老板這樣說。他只是強調,手頭事兒太多。無論如何不想再接手了。

沈效轅是在豐子安這兒吃了閉門羹後,給高老板掛的電話,表示除辛子安外,什么建築師都不要;而辛子安這棵公司的搖錢樹,又發了犟脾氣,高老板深感為難,卻也不敢過於勉強辛子安,只得暫且作罷。

沈家後因造房子的事就這么拖了下來,留下那幢造了一半的樓房及周圍挖得坑坑窪窪的泥地。

夏意漸濃。沿街的法國梧桐和白楊樹都已長出茂密的葉子。許多人家的夾竹桃和牽牛花也都開了。

這段時間是沈天姿有生以來最快樂、最充實、最有意義的日子。

每天下午課後,或者平時學院沒有課,她就到建築公司幫忙。有時描圖、抄寫,有時幫著辦公室搞成本核算,制報表。跟辛子安去建築工地,是她最願意的事,看辛子安像個指揮官那樣,被一幫人簇擁著,檢查新造的大樓。一項項核對是否符合設計要求,天姿簡直佩服極了。一向自尊、要強的沈天姿,還從來沒如此崇拜過一個人呢。

她和辛子玄也常見面。子玄雖然年長她三、四歲,可天姿卻把他當作自己的弟弟。兩人都熱情而爽朗,又都愛畫、懂畫,所以一碰到便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兩人約好,同去參觀美術展覽,有時子玄去她大學,幫她修改圖畫作業,星期天她和子立輔導的中學美術小組一起去野外寫生。每當和這兩兄弟在一起,她總有一種感覺,仿佛心中的歡樂滿得都快要溢出來,很想放開嗓子,高聲歡叫一番。

那天下午,辛子安從臨江大廈工地回到辦公室。他剛喝了一杯水,在靠椅上坐下,電話鈴響了。是沈天姿從描圖室里打來的,她說:

「辛先生,剛從臨江工地上回來吧?我看你這幾天常在那兒啊。」

「是的,大廈快要竣工,我要再細細檢查一遍,有什么缺憾,現在彌補還來得及,等開始內外裝修,再發現問題就麻煩了!」

「可惜今天學校有課,否則真想和你一起去工地看看。」沈天姿遺憾地說。

辛子安安慰她道:「以後還有機會。」

「李先生,你今天不再出去了吧?」

「是的。這里還有不少事要處理。」辛子安看了一眼辦公桌上堆著的文件、圖紙、報表說。

「那好,我忙完手頭的活,過一會兒去你那兒,行嗎?我有點事……」

「有事你就盡管過來吧。」李子安說完掛了電話。

公司准備與客戶簽訂關於輜修盧家灣一帶民房的合同,高老板特意要辛子安看一看合同革案。辛子安翻開那份卷宗,正打算仔細看一下,敲門聲響起。

沈天姿不是說要過一會兒才來嗎,怎么那么快?他心里想著,目光已離開面前的文件。「請進,」他說完,門推開了,進來的不是沈天姿,竟是他絕對想不到,而且根本不想見到的沈凡姝。

她來干什么?我們之間還有什么話好說?……

辛子安腦際飛快地掠過幾個念頭。不客氣地讓沈凡姝出去嗎了如此對待來客,顯然與他那良好的教養不合,那么,用一般的客套話來對付她,或者假裝忘記前些日子不愉快的事情,而對她表示友好?辛子安也做不來,他畢竟只是一個工程師,而不是演員。

於是,他既沒請她坐下,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就那么默默地打量著她。

沈凡姝今天穿了件天藍色的長裙,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