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1 天與神器,斯世永享(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4075 字 2021-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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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籠罩在長安城上方的夜色仍然極為濃厚,然而大明宮內外已經是非常熱鬧,諸宮苑殿堂之間華燈火樹、絢爛至極,各種各樣的燈火光輝將此間夜色掃除一空,來來往往的宮人宦者們也都忙碌得熱火朝天,在內監宮官們的呼喊之下進行著各種事情的籌備。

這一次皇帝登基大典的舉行,不僅僅是李唐社稷的存續有繼,也是大明宮建成起來所舉行的第一次皇帝登基大典。當中牽涉到許多細節的調整,因此內外官人們也都緊張無比,務求典禮進行能夠盡善盡美。

為了確保這一目標,朝廷挑選出了王紹宗、朱敬則、唐紹等熟知禮儀掌故的十幾名朝臣擔任禮官,而宮中內侍省也有老太監楊沖等多名曾經親身參與幾次皇帝登基禮事的內官參與備問,諸內外官員統歸宰相、禮部尚書歐陽通所領掌,統籌禮儀諸事。

從前日聖駕返回長安開始,相關典禮便如火如荼的籌備起來。之所以二事不能同時進行,也是因為朝廷預算實在有限,許多登基大典所用的文物張設之類,都要等到祀祖完成才能運回長安。

諸如皇帝行駕駐蹕所需要用到的大次帳幕,單單為了打制這一份禮器,成本便需要萬數緡之多,這還僅僅只是物料的投入,若再加上人工、精技等因素,價值就更加的無從估量。

包括之所以將典禮舉行的場所選在東內大明宮而非西內太極宮,也是出於成本方面的考量。自高宗時期開始,大明宮便成為皇家主要居住辦公的場所,盡管之後十幾年間朝廷中樞一直留在東都洛陽,但大明宮也仍不失修葺。

至於西內太極宮,則就荒廢的有些嚴重。盡管行台創設之後也曾在太極宮辦公數年,但主要使用的還是外朝皇城,至於內宮諸殿堂,為了避嫌兼節省財政開支,行台也一直沒有進行過翻修。如今再想重新打理起來,費時費力且不說,朝廷也根本沒有這方面的預算,只能留待日後府庫充盈再作修葺。

盡管預算有些緊張,但該有的規格卻不能縮減,這也極為考驗司禮官員們的執行能力。除了文物方面與此前祭祀祖陵兩器並用之外,也將府庫中的存貨利用到極致。

武周舊年,大禮頻作,也因此制造了大量的文物禮器。這些器物俱材質不俗、工藝精美,但因為用途太過狹小,往往只使用了一兩次便被封存起來,實在有些可惜。所以趁著朝廷回遷這一次機會,其中許多舊物也被一並運回了長安,改頭換面,繼續為新朝所用。

凡盛大典禮,相關文物禮器的制作在開支當中占了極大的比例,朝廷在這方面沒有大作揮霍,也使得預算變得更加從容。

從入夜時分開始,歐陽通等禮儀使便游走於宮苑之間,一遍又一遍的檢查流程,以確保萬無一失。華夏千年傳承不斷,禮儀作為歷朝所重,已經是一門深奧至極的學問,大凡能稱得上有所造詣者,也絕不會是什么小年輕,因此入選禮官者也少有什么年輕人。

一群老先生忙碌得滿頭大汗,卻仍健步如飛。歐陽通手捧禮章,具體到每一盞華燈明滅、每一名甲士站位都要嚴查調整、確認無疑才肯罷休。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了子夜,聽到時鍾響起,歐陽通恰行至宣政殿左,連忙詢問隨員:「諸告命使到位沒有?」

隨員經過簡單確認,然後才匯報道:「特進王相公、光祿大夫魏相公、宗正卿李相公,俱已抵達光宅車坊。」

「速去驗看諸使從員儀仗,確認無誤著使員入宮請命!」

歐陽通聞言後視線一轉,抬手指了指禮官中尚算年輕的馬懷素,著其跑步前進出宮就坊檢查,然後又指了指中官楊沖說道:「速往內苑稟告聖人,半個時辰後使員入宮請命,請聖人就殿啟御!」

楊沖聞言後亦不敢怠慢,手持禮冊便匆匆向聖人寢居蓬萊殿而去。

這老太監如今年紀也已經不小,新任中官榮寵至極的四品內侍,又加借紫殊榮,身著一身簇新紫袍,松皮老臉上紅光滿面,行走起來仍是大步流星,以至於身後隨員都要趨行跟上,很快便穿越諸宮苑廊巷,抵達蓬萊殿外。

因為要保障聖人起居休息,蓬萊殿內外倒沒有張燈結彩的喧嘩,但在宮牆陰影之下,仍有諸多甲員持戈默立如松。

楊沖入殿前止步,向內拱手呼喊道:「請問殿前宿衛將官,聖躬寢未?典禮畢備,使臣請命,敬請內稟!」

楊沖話音剛落,殿內便響起樂高略顯尖利的宣告聲:「聖人著楊內侍入見!」

聽到這話後,楊沖便拾階而上,及入殿內,內外燈火瞬間點燃,驅散了此處宮苑間的昏暗,聖人身著一襲赭黃團錦袍,赫然已經端坐在席。

「稟聖人,諸使請命在即,恭請聖人移居大次,宣制告命。」

大明宮有三大殿,從南到北分別是含元殿、宣政殿與紫宸殿,分別代表著外朝、中朝與內朝,所代表的規格與意義也是從高到低,以此三大正殿組成了大明宮的基本格局。

李潼雖然已經在乾陵宣告繼位,但距離正式的登基終究還差了一點,在登基之前不宜在正殿宣布政令。哪怕在洛陽監國時期,除了他奶奶參與的朝會可以開啟明堂,其余大多數時間也都是在東西朝堂與諸別殿接見大臣並宣布命令。

所以眼下在三大殿中,他也仍然還沒有進入三大殿的資格,登基大典完成之前只能先往御幄大次暫時駐足。

見楊沖老邁的臉龐隱有潮紅、且一片汗津津的,李潼也並不急於移駕,示意內官奉來熱飲讓楊沖稍作休息並微笑頷首道:「今日禮繁命頻,真是有勞內侍內外奔走了。」

「聖人麟趾履極,老奴幸能生見景從,身被殊恩、榮寵無限……」

楊沖聞此體恤之言,更是熱淚盈眶,兩手顫顫巍巍接過熱飲一飲而盡,神態間更是滿滿的感激。

望著楊沖略有失態的樣子,李潼也是頗生感慨,忍不住追緬往昔嘆息道:「往年相見東都內教坊,沒想到緣路暢沿至今。內侍畢生志力獻於宗家,於我微時更多有襄助,此義誠是深刻。待大禮行畢,我當於近坊開辟大宅,供老翁頤養於室、立家延嗣。」

楊沖聽到這一番話更是涕零不已,哭拜於席,李潼則又笑著安慰一番。

他對楊沖作此優待,一方面也的確是因為這個老太監對他的確幫助不小,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投靠過來,早年神都政變中又助力極大,的確是值得關照報答。另一方面則就是在內官格局中,楊沖的功績已經賞無可賞,除非突破內官的限制。

事實上李潼現在給予楊沖的禮遇就已經超過了內官的規格,大唐立國以來,內官太監們便沒有官居四品者。雖然內侍高官官名義上的官秩屬於從四品,但通常省中不置內侍,只以從五品的內常侍通判省務,以此來壓制太監們的權力。

現在李潼任命楊沖擔任四品內侍,已經是前朝太監所未有之殊榮,特賞紫袍更是國朝至今惟一一個服紫的太監。

從楊沖對他的貢獻而言,當然是值得這一份殊榮,但這無疑也是對舊有制度的破壞。如今的李潼當然不需要刻意扶植宦官勢力來對抗外朝,同樣也不希望內侍省大權集於一人之手,放楊沖出宮是必然的。除其宮奴之籍,准其養子嗣爵蒙蔭,一如外臣待遇。

從楊沖的角度而言,這樣的待遇無疑也是夢寐以求的。無論身體有沒有殘疾,誰又沒有一個封妻蔭子的追求。留在宮中或能更見榮寵,但這一身虛榮隨其老邁身死也不過泡影一場,百年之後仍是一個亡種絕戶的不肖子孫。

兩人簡短交流片刻,擔任殿中少監的薛崇訓便入殿稟告御幄大次已經張設完畢,聖人可以隨時轉駕其中。接著內衛中郎將田少安入殿告是宿衛並儀仗人員也都已經就位,可以隨時拱從聖駕出入宮苑內外。

這當中還有一件事值得一說,那就是如今大明宮參與宿衛的人員構成。

隨著天下軍府逐漸的崩潰,南衙諸衛多數早已經是形同虛設。特別是上半年的連番動亂,更對兩衙諸衛傷害至深,南衙已無宿衛之眾,而北衙也都大半離散。

此前的洛陽靖國時期,都畿的城防與宿衛主要便由行台西軍擔當。為了確保對軍隊的控制力,李潼也並沒有將西軍將士們再按照兩衙舊有結構進行分配,而是簡單的劃分為靖國六營。

不過隨著朝廷轉回長安,這種簡單的劃分當然不能滿足復雜的宿衛與儀仗等諸用。所以在離開洛陽的前夕,諸伴駕拱從隊伍又進行了一番改制。

靖國六軍直接確立為殿前六營,分別由內衛六中郎將監押宿衛。至於原本南衙的軍事結構,則確立為京營指揮司,外軍番上以及原十六衛親勛翊三府將士皆置於京營,由十二衛大將軍三番輪流擔任京營指揮使。

至於不擔任京營指揮使的四衛大將軍,則分別是左右千牛衛與左右金吾衛。左右千牛衛仍押左右廂備身、親事,為武官供奉之班。左右金吾衛則仍領街使、街徒,負責全城警戒、緝捕事宜。

這樣的安排,意味著南衙軍事體系完全退出了宿衛職能,唯一保留下來的千牛衛也只擔當儀仗之用。外朝特別是政事堂,對軍事方面的干涉被極大的壓縮。

唐前期,南北衙軍事之爭一直是京畿軍權的斗爭焦點。隋唐政權源於一系,彼此之間制度結構上的繼承關系可謂深刻,所以在大唐創業最初,南衙便擁有著極大的權力。從高祖李淵開始,便在有意識的加強北門的軍事職能。

一直到了高宗、武後時期,左右羽林軍與千騎的先後創設,使得北門力量激增,兩衙之間在職能上的沖突與矛盾變得更加明顯且尖銳。

上半年發生的連場事變,更可以說是兩衙矛盾爆發的一個集中體現,南衙將士南下潛迎廬陵王,北衙軍眾更是劫君而走。

就算是沒有這一次事變的爆發,大唐本身的宿衛體系也是不夠合理的。開元天寶承平年久,邊軍越發的壯大,而中央宿衛軍隊則就是長足的退步。

府兵制徹底崩潰,原本應該由南衙統合的軍事力量被諸方鎮節度使截留於地方,同時北衙因為親從性質,雖然在宿衛體系中逐漸占據了上風,但又被宦官群體所把持。

所以到了安史之亂後的中晚唐時期,地方上藩鎮林立,中央則就是政變成風、權宦頻出,皇帝在這當中幾乎淪為權力斗爭的玩物。

這樣一個結果,其實在制度上的演變本就有跡可循。政事堂軍政統管,權力本就極強。初唐幾位皇帝還僅僅只是針對具體的軍事編制進行制衡,但是到了開元時期,政事堂職權被更加細分,列五房於政事堂後,其中就有樞機房。

樞機房就是負責掌管皇帝對宰相直接下達的制敕命令,這也是對宰相權力的一種分割與監察。但是到了唐代宗時期,為了能夠更加強力的掌控外朝人事,皇帝開始任命樞密使專門負責樞機房的事務,這就是從制度上給太監開辟了一個干政的途徑。

從此以後,太監內掌北門,外掌樞機,朝廷軍政權力盡在掌握。這等於是幾代帝王努力不懈的與宰相斗爭,最後全都便宜了宦官。雖然太監名為家奴,但掌握了這么大的權力,能安分得了那才見了鬼!

到了五代與北宋時期,樞密院作為一個專門的軍事組織結構,地位與職能才開始逐步確立。樞密院也從中晚唐時期的宦官弄權場所,正式成為了朝廷管理內外軍務的常設機構,算是在制度上實現了軍政分割。

如今李潼以殿前六營總掌宿衛,以京營節制南衙諸衛事宜,算是給初唐以來的南北衙軍事紛爭初步畫上了一個句號。但這是建立在他個人強大的權力與威望,以及適逢一個破而後立的非常時期。

畢竟無論是殿前六營還是京營,他們的成分無一例外都以原行台西軍為主體。李潼個人的威望在西軍中是無與倫比的,無論他做出怎樣的調整,外朝也很難做出有效的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