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2)

鍾岳的目光漸漸落在那個懷抱三歲孩童的女人和她身後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的臉龐,五官讓他感到異常親切熟悉。他忽然感到喉嚨干的厲害,嘴張了張就是發不出聲音。

強叔看著鍾岳震驚的表情,眼眶潮濕了。他最後下了決心說:「先別問我這張照片上的人是誰,我先給你講講這上面六個人的故事。」

鍾岳抬頭看著強叔,心里視乎已經知道了些什么,點了點頭。

「這張照片上的兩個男人,是中學時期的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左邊那個是一家私人企業的繼承人,右邊那個當時就在好朋友的企業里做市場部經理。他們雖然一個是老板,一個是雇員,但私交非常好。坐在他們前面的是他們的妻子和孩子。有一年春天,他們兩家相約一起開著一輛小型面包車去旅游,但是就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當時,是右邊的男人在開車,他的妻子坐在旁邊的副駕駛位子上,左邊的男人和他的妻子坐在第二排,他們的中間坐著朋友三歲的小兒子,他們自己的兒子正躺在後排的座位上睡覺。車禍是在一霎那發生的,對面有一輛迎面開來的運貨卡車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偏離了方向,橫著沖向了他們開著的面包車,根本來不及剎車,慘劇就在一瞬間發生了,面包車里的六個生命,當場就死了五個,只有最小的那個三歲男孩,在車禍發生的一瞬間,被兩邊的一對夫妻雙雙護在身體下面,幸運地活了下來。」

老人講到這里,已經是淚流滿面。鍾岳的嗓子被堵得死死的,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他大張著嘴,拼命想喘出一口氣來,臉被憋得通紅,徒然地掙扎著。

屋子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鍾岳嘴里發出的詭異、嘶啞的喘氣聲。

「現在你知道那張照片里的人是誰了吧?右邊的那對夫妻是你的親生父母,岳凌和安亞娟。左邊那對夫妻是你的救命恩人鍾志浩和沈欣然,那個六歲的男孩兒就是鍾老太爺的親孫子鍾坤。而那個三歲的幼兒,就是你,岳文是你原來的名字。」

第七十六章張曉棋

這是一個一個很老的故事,這個故事在鍾岳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熟記在心了。但那是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在那個版本里,鍾岳記住了在生死一瞬間雙雙撲向自己的父母,今天這個版本,故事還是那個故事,夫妻還是那對夫妻,只是故事里的小主人公變了,不,小主人公沒有變,變了的是小主人公和那對夫妻的關系。

強叔沒有等鍾岳說什么,接著往下說:「老爺當時一下子就垮了,好長時間沒能恢復過來,身體剛剛好一點兒了,就非要親自去找你。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寄住在一個堂叔家里,看見我們,睜著兩只大眼睛一句話也不說。你堂叔也正發愁,不知道該怎么安排你才好。老爺就跟他商量,把你接回鍾家,以後就當作鍾家的孩子由老爺撫養,就這樣你三歲那年改名叫鍾岳,因為你身上流著親生父母的血,而現在是作為鍾志浩的兒子重生的。

再後面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我今天把這件事告訴你,是想讓你明白,老爺當初堅持讓你有一個親生的孩子,並不是完全為了鍾家,因為你是四個父母的孩子,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你沒有親生後代這件事。老爺老了,難免有些糊塗,做事太專斷,可是我希望你能理解他,諒解他。」

鍾岳死死地盯著手里的黑白照片,淚水使雙眼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無語地搖著頭,他還能說什么呢?兩代人的恩情,就是讓他用生命來報答也不為過。

強叔又從信封里拿出一份文件,輕輕地放在鍾岳面前,說:「看看這個吧。」

鍾岳的手有些顫抖地拿起薄薄的幾張紙,最上面是一份合約書,打開第一頁,鍾岳看清了,這就是那份讓他後悔萬分的借腹生子的合約,他合上了它,他不想看里面具體的內容,合約書的下面是一份他再熟悉不過的調查報告,里面的內容他到今天仍記得清清楚楚,他心緒煩亂地看向強叔,不明白強叔此刻讓他看這些東西是為了什么。

強叔沒有解釋,只是輕輕地說:「後面還有。」

鍾岳嘩地一下翻到最後一頁,一張內容詳盡的履歷表格呈現在他眼前。表格上照片的位置貼著一張兩寸彩色照片,鍾岳的心里忽地像水珠滴在翻滾的油鍋里,頓時油星四濺。那雙含著微笑的清澈的雙眸,只能屬於一個人,而這個人現在正在照片里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鍾岳一下把目光移到表格第一欄,姓名:張曉棋

鍾岳呆住了。

強叔重重地嘆了口氣,嘴唇困難地張了張,難過地說:「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一個結局。當初,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親自安排的,曉棋姑娘懷孕期間,也是我找人照顧的,她真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子。我最後一次見她,心里也很難過。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誰知道老天爺偏偏要這樣安排,我老了,不想把這些事情帶到棺材里去。孫少,這件事該怎么辦?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第七十七章思念

青島直飛香港的航班,鍾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是大朵大朵的白雲,飛機在雲層上方平穩地飛行著。鍾岳的心情也和窗外的雲朵一樣,看似平靜如常,其實分分秒秒都在變化。

一夜之間,他的世界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的身世,童恩的身世,兩枚重磅炸彈,同時在他眼前爆炸,頃刻間,他被炸得粉碎,身體的碎片失去了靈魂的依附,在空氣中無助、彷徨地飄落了很長時間,當它們重新組合在一起使他又變得完整時,他已經是另外一個鍾岳了。

那一夜之後的第二天早晨,當他心懷歉疚送兒子上幼兒園的路上,宇豪並沒有因為老爸沒參加他的生日晚餐生氣,而是一路興高采烈地給他講昨天白天幼兒園的老師和小朋友一起給他過生日的興奮情景。肖老師給他買了一個很大很大的蛋糕,還准備了許多可愛的禮物,全班小朋友一起做游戲、吃蛋糕,別提多開心了。

鍾岳心里真的非常感激肖老師,見到肖老師自然是一番感謝的話。肖老師當時微笑著沒有說什么,在他已經走出大門時又匆匆追了出來,告訴他這個生日party是童恩委托她為宇豪舉辦的,半年前童恩來找她,拜托她在宇豪生日這天為他舉辦一個生日party,她留下了一張銀行卡,請求她不要說出來是她拜托她辦的,童恩的言語非常懇切,肖老師不忍拒絕就答應了她。

肖老師最後很真誠地說:「鍾總,我不知道您和童小姐之間有什么問題,我只是想告訴您,童小姐真的非常非常愛宇豪,我們做老師的每天都和各種各樣的家長打交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童小姐對宇豪的感情和親生母親沒有什么區別,她是一個很難得的好人。」

鍾岳默默地聽完肖老師的話,他笑了,笑容里帶著一絲苦味兒。

童恩,你到底還是割舍不下兒子,你對宇豪的愛就不能分一點兒給我嗎?想到這兒,鍾岳又一次苦笑了。

童恩,我終於知道你欠我的理由了,我終於讀懂了你留給我的每一句話。原來,你心里藏著這么多的苦,可你總是微笑著,就連最後一次分手,你都一直微笑著。你還是那么倔強,寧可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你還是不肯信任我,六年後再次重逢,你依然拒絕了我。童恩,你真的那么堅強嗎?你從來都不哭嗎?你的心那么驕傲,是絕不會在人前流淚的,那是在什么時候?夜深人靜時,獨自一人默默地流淚嗎?你的淚水里,有沒有一滴是為了我?

你愛我嗎,童恩?鍾岳心里苦澀又期待。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那一夜你迷茫的眼神,無助的低語,是為了我、現在的鍾岳,你是愛我的,對嗎?你聽出了我的腳步聲,所以你迷茫了,曾經的傷痛,深深地刻在你的心里,你拒絕了那么優秀的男人,直到遇見了我。季思明曾經對我說:「我不知道鍾總是用什么方法讓她不設防地走近你,但是她既然選擇了你,就一定有她的理由。」那時,我也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因為你早就愛上了我,五個難忘的夜晚,我是何其幸運,你沒有恨我,你愛上了我。

而我,是在你又一次離開我之後,才真正懂得了自己的心。

我愛你,童恩。我愛你,張曉棋。

七年前是同情,是憐憫,是欣賞和不敢面對的動心。

再次相遇時吸引,是知心,是心靈的依賴和自私的愛情。

現在,我愛你,不管是童恩還是張曉棋,我愛你,只因為是你。

童恩,我想你,我的心都要疼死了,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想你,你的笑容,你的聲音,你柔軟的唇,你綢緞般的身體,真希望閉上眼睛再睜開,你就會出現在我面前,這種噬骨般的思念,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著我。

童恩,我愛你。我一定要找到你,這一次你別想再從我身邊逃開,我要用我全部的愛織成一條長長的絲線,把你纏得緊緊的,不管前面等待我們的是什么,我都不會再放開你。

鍾岳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戴著的項鏈,這是那條刻著字母「m」的項鏈,臨出門,他把它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堅信一定能夠親手把它物歸原主。

茫茫人海,童恩,你在哪兒?

強叔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張曉棋是個孝女,當初為了救母才選擇了這條路。如今,不管她走多遠,不管她把自己藏得多嚴,也決不會讓母親為她擔憂的。」

當鍾岳按照那張詳細的履歷表找到當年張曉棋的家時,來開門的五十多歲的女人那張臉,讓鍾岳確信自己找對了地方。

童恩的母親果然還住在原來的家,當初為了給母親治病,她賣掉了這套房子,她一定是用後來祖父付給她的一百萬中的一部分買回了這房子,否則,她母親就沒有棲身之所。

童恩長得非常像她的母親,面前這個中年女人飽經滄桑的臉上刻著生活艱辛的紋路,但仍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美麗的影子,她的五官比童恩更趨於古典美,氣質文雅。提起童恩,慈愛的感情使臉上漾出發光的神采,整個人都顯得年輕了,她始終彬彬有禮,對於鍾岳的自我介紹,沒有過多的表示也沒有一句多余的詢問,鍾岳看不出她是否聽說過自己,她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但回答卻是肯定的。

沒有,曉棋沒有回來過。

真是抱歉,沒有她的具體地址。

有一個手機號,不過已經停機,都是她往家里打電話。

真對不住,幫不了您什么忙。

每一句話都是那么禮貌,但又是那么果決。

鍾岳掩飾不住地失望,心里的痛那么明顯地掛在臉上。童恩沒有給他留下一個機會,也沒有給她自己一個機會,她把後路都給堵死了。

但是鍾岳還是給曉棋媽媽留下了他的名字和手機號碼,抱著一線希望離開了曉棋的家。

當手機的歌聲在賓館房間里響起來的時候,鍾岳心里的歌聲也跟著唱了起來。

曉棋媽媽在電話里開門見山地問:「你叫鍾岳,是嗎?」

鍾岳鄭重地回答:「是,我叫鍾岳。」拿著手機的手緊張的全是汗水。

「那,宇豪是誰?」

「是我兒子。」

電話里沒有了聲音,鍾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耐心地等待著。沉默了良久,電話里傳來一聲輕輕地嘆息,曉棋媽媽開始說話,聲音全然沒有了白天時的平靜和疏離。

「我一直都知道,這孩子心里有事,她不說,我也不問,是我拖累了她,作為母親我什么都幫不了她。她太要強,我因為工作忙,疏於照顧她,從小到大,她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同年齡的孩子還在媽媽懷里撒嬌,她已經學會了給自己和我做飯,摔了跤,她從來不哭,別的孩子欺負她,她也從不回家訴苦。她一直很努力,一直很樂觀,她不止一次跟我說:『媽媽,等我大學畢業,有了工作,你就不用再去兼職了,我們一定會生活的很好,像許多人家一樣好。』她一直都很堅強,從來不回避困難,不管碰到什么難題,她都笑著面對。

但是這次,我感覺她在逃避什么,和七年前一樣,她和身邊所有的朋友斷絕了聯系,她換了手機號碼,換了工作,換了住址,雖然她笑著跟我說沒事,可我是她的媽媽,我知道,她心里很苦。七年前這樣,現在又是這樣。

半年前她回來過一次,只告訴我換了工作,別的什么都沒跟我說。但是她在夢里叫著一個名字,鍾岳,我聽得清清楚楚,她只在家呆了兩天,好幾次都無意識地叫出一個名字,宇豪。我問她宇豪是誰?她只是笑笑說是一個朋友的孩子,可每次眼圈都會發紅。

鍾岳,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么,我只希望曉棋她能對自己公平一些,作為母親,我希望她幸福。

她現在香港勵升公司工作,她的手機號碼是……。

希望我這一次是做對了。如果你見到她,請把我的話轉告給她:無論什么事,逃避永遠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再勇敢一些,面對它,不管結果如何,面對了,才無怨無悔。

七年前,她曾經對我說:『沒有人有權利放棄自己的生命,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今天,我把這句話回贈給你們,幸福要靠百分之百的努力去爭取。」

曉棋媽媽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沒有等鍾岳說話,就輕輕掛斷了電話。

鍾岳屏住呼吸,一字不漏地聽著,一句話也沒c,直到曉棋媽媽說完最後一句話,電話里傳來嘟嘟的忙音,才鄭重地對著電話說:「謝謝您!」

第七十八章爆發

童恩今天下班有點晚了,平常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五點半下班,按規定公司應該是五點下班,但她是市場銷售部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跑,五點之前回公司還有把報告做出來,所以最早也要五點半才能下班,今天因為電腦出了問題,等她把報告做完,已經快六點了。

她急匆匆地走出了公司在彌敦道的市場分銷部所在的辦公大樓,直奔最近的地鐵站。來香港半年了,童恩最欣賞香港的就是地鐵的四通八達,而且地面的入站口一站與一站相距非常近,最大的好處是不用擔心堵車。

地鐵里面的人沒有正常下班時的人多,童恩快步走進車廂,在車門的附近找了個座位坐下,心里盤算著呆會兒去公寓附近的超市買哪些日常用品。都說香港是全世界的購物天堂,但童恩自從來香港後,就失去了逛街的興趣,就連去超市買東西也是一星期一次,每次都提著幾乎提不動的一大袋東西回公寓。

從彌敦道到她租住的公寓要坐十站,童恩靠在椅背上暫時放松了身體,總算可以休息一下了,雖然今天跑的地方並不算多,但香港的五月已經很熱了,烈日驕陽下奔波的滋味兒實在不好受。她轉頭向左後方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從公司出來走了沒多久,她就感覺身後好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回頭看了好幾次,除了匆匆趕路行人,別的什么也沒看見,上車的時候,她特意注意了一下同行的人,也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勁的人。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怎么看自己也不像很有錢的人,就算是扒手也不會跟這么遠。

出了地鐵站,前面就是那家她經常光顧的超市。童恩逛超市從來都是速戰速決,因為需要買的商品清單已經在心里列好了,只要按著順序轉一圈,就全部ok了。在拿抽紙巾的時候童恩猶豫了一下,有一款紙巾正在打折,童恩比較了一下,把已經放到購物車里的拿出來和那款打折紙巾交換了一下,就在她彎腰從車里拿東西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無意中看到了一個曾經和她同乘一班地鐵的男人,她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直起身把紙巾放回貨架上,然後猛一轉身和那個男人面對面站著,那個男人像沒有看見她似的一轉身拐到貨架的另一邊去了。童恩的心突突地跳起來,她感覺這個男人好像在盯她的梢,她推起車子快速地朝收銀台走去,迅速地交完錢,提著袋子徑直走出了超市。

她穿過馬路,走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前,左右看了看,沒有那個男人的影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也許人家也是住在附近,下了車去超市買東西也很正常啊,童恩有些後悔自己緊張地少買了好幾樣東西。

進了家門,踢掉累人的高跟鞋,童恩雷打不動的第一件事是沖進浴室沖涼,浴室里的水霧徐徐升起,溫熱的水流順著頭頂暢快地流淌下來,一天的疲勞和汗水在這一刻被沖刷得無影無蹤。而這一刻,也是童恩最脆弱的時刻,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放松身心的沖洗著一天的污濁和勞累,再堅強的神經也會有片刻的松懈。她想起剛才神經過敏的感覺,心里說不出的孤獨和酸楚,她多想有個堅實的肩膀讓自己靠一靠啊。

一個高大的身影在眼前驚鴻般一閃,她迅速搖搖頭,把他從眼前晃開,不能想,千萬不能想,那怕有一絲的希翼都會讓她瞬間崩潰。

不敢再在浴室多停留,她快速沖洗完,穿上舒適的居家服,盤腿坐在沙發上,剛才還飢腸轆轆的胃這會兒一點食欲也沒有了。

她租住的這間公寓是一套單元里的一大間,獨浴,帶一間小廚房,和其它的房間用木板隔開了,雖然是合租但相對獨立。香港寸土寸金,童恩可舍不得花一半的薪水來租房子,有這樣一套簡陋但設施完備的小單位她已經非常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