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錯幣 未知 6151 字 2021-02-13

他急了,嘴上急出了大泡,晚上倒在單人床上,只會握著撿來的手槍不住地發呆。他把手槍對准自己的眉心,望著黑dd的槍口,忽然想到了搶銀行。於是,他的心臟像觸了電,不由得一激靈:這把手槍咋會掉在五一支行的門口呢?會不會有人真准備搶五一支行?

不詳的念頭在腦際像流星一樣地閃過,他立刻感到不寒而栗、心驚膽戰起來。

意y畢竟是虛幻,拉存款才是生存的硬道理。天一亮,譚白虎重新把手槍藏在地磚下面,又急急忙忙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趕緊忙活他拉存款的事情去了。可是除了一個五百塊錢買來的假文憑,別無長物的譚白虎,除了求在市分行工作的老鄉任博雅想轍之外,苦思冥想,絞盡腦汁,也再別無良策了。

任博雅人雖長得白凈而英俊,其實一丁點兒也不雅。他沒有任何學歷。在空軍當了幾年地勤之後,復員了,卻不甘心回老家務農。可在諾大的北京市,他又找不到一份固定的工作。正躊躇間,他幸好找到了一個在保險公司賣保險的老且丑的女人作了老婆,而老婆的舅舅又恰好在五一銀行的總行作行助。於是,由老婆求舅舅,由舅舅吩咐市分行,由市分行給他終於在機關黨委辦公室找到了一份甭用拉存款的閑差:負責管理黨員學習材料、分發報紙,每月工資也不少拿。

「老弟,師傅領進門,修行可是在個人!我早就扶你上馬,你難道還要我扶著走路嗎?」任博雅有意拿出一丁點兒雅勁兒,借此表示對譚白虎不溫不火的不滿。

譚白虎也算聰明人,自然早就提來了兩瓶家鄉最上等的老酒來堵任博雅的口。他厚著臉皮,辯解道:「老兄,你以為基層的小職員像你一樣滋潤嗎?小職員比小保安的工資高了三倍不假,可壓力卻漲了三十倍!拉存款的指標是硬的,完不成任務我可就又下馬啦!」而後,自己嘴上急出來的大水泡指給任博雅瞧,以證明自己並不是空x來風。

任博雅把兩瓶上好的家鄉老酒放進自己的保密櫃,瞧在老鄉嘴上急出一個大水泡的份兒上,無奈地撥通了保險公司夢幻支公司的電話:「老婆,你路子野,你給踅摸(注:地方話,意為:尋找)踅摸!我這兒有個老弟要存款,你那兒的保險收入能不能……」

「我路子哪兒野呀!」對面傳來了老婆的聲音,麻利兒脆:「拉存款?沒門兒!讓他先幫我賣保險!」

任博雅望一眼臉上先透出感激的一縷光、後飄來驚恐的一片雲的譚白虎,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擠巴著自己美女一樣標致卻比美女大一號的丹鳳眼,接著對老婆訴苦:「他和我一個德行,在北京都是土包子!半個有錢人都不認識,咋樣給你賣保險嘛!」

老婆的聲音又傳來了:「讓他們支行每人先買一份人身意外險!現在搶劫銀行的這么多,那么多的銀行同志英勇斗歹徒,最應該上保險啦!」

任博雅無奈,為了敷衍譚白虎,只得硬求老婆:「得得,你先把公司老總給他介紹了,他們支行買不買保險,你們再具體商議嘛!」

老婆仿佛明白了英俊老公的為難處境,在對面壓低了嗓音說:「我們賣保險的,還不如你們拉存款的哪!保險收入一出單,立馬兒就劃到總公司了,我們哪兒來的錢往銀行存呀!」

任博雅怕老婆的聲音被譚白虎聽了去,自己無法擺脫譚白虎的糾纏,便先「哼」了一聲,而後一語雙關道:「支公司的錢即便不能直接存,還可以介紹總公司存嘛!」見老婆還要分辨啥,任博雅索性堵上了老婆的嘴,「我知道你和總公司的侯董事長熟悉,譚白虎拉存款的事兒,你保准兒能幫上忙!」說罷,趕緊把電話掛斷了。

譚白虎雖然沒多少文化,但卻是個明白人,見任博雅一副精明詭詐的德行,就曉得此時的任博雅明擺著是和他老婆一道唱雙簧,在拿自己開涮(注:地方話,意為:糊弄),保險公司一行也必然毫無所獲。但是,無奈的譚白虎只能做此次無奈之舉,還得去!死馬當作活馬醫唄!

現在依然要歸入城市貧民之列的譚白虎,沒有錢給自己買保險,自然對保險公司一無所知。他剛進入夢幻支公司的樓層,還沒有走進大門,就仿佛來到了洶涌澎湃的大海邊,聽到了潮水一般高一聲低一聲的口號和鼓掌的聲浪:

「愛!我愛保險!拒絕是成功的開始!」――「啪!啪!啪!」

「賣出五十單,完成月指標!」――「啪!啪!啪!」

「完成月指標,誓賣五十單!」――「啪!啪!啪!」

譚白虎帶著好奇心正准備尋聲而去,卻被總台小姐擋在了大廳門口:「先生,您有啥事兒?」。

「我找……找……」譚白虎嘴上支支吾吾、含糊其詞,細小的眼睛可沒閑著,尋聲四下里緊著踅摸。

只見夢幻支公司的大廳里,黑壓壓坐滿了身著統一藍裝的員工,千人一面地都隨著一個老女人鼓掌、振臂,齊聲高喊著口號,一副群情振奮的樣子。

「沒啥好瞧的,我們齊總監正進行敬崗愛業教育呢!」總台小姐把身體直對著譚白虎,一副要把他壓迫出大廳之外的意思。

「喊口號也算敬崗愛業教育?」譚白虎避開小姐的步勢,有意賴著不動窩。

「激勵!就像強心劑,是克服畏懼心理的關鍵!」

「有用嗎?」譚白虎將信將疑。

「激勵員工是我們夢幻支公司的促銷法寶!前一天被拒絕得心灰意懶的推銷員,經過激勵之後,就像一針打了下去,又能重新精神飽滿地賣保險了!」

小姐的話立刻讓譚白虎茅塞頓開、豁然開朗了。他不由自主地隨著浪潮一樣的人聲,輕聲喊了一句:「愛!我愛銀行!誓拉存款三千萬!」他已經舉起了雙手,還想「啪!啪!啪!」的鼓掌,但是,在小姐審視目光的注視下,他實在沒好意思拍。只得把已經高高舉起的雙手悻悻地放下來。

「愛銀行?拉存款?」小姐如夢初醒:「你是銀行的?」

譚白虎懵懵懂懂地點點頭,不知如實交待了自己的身份是福還是禍。

「你是來掃樓的?」小姐頗為會心地笑了。

譚白虎倒對小姐的話不知所雲。

「順著樓道走,見一個推銷一個!」小姐見譚白虎一副不解風情的模樣,便毫不客氣地揭露起來,「這些低級的掃樓推銷已經讓我們的業務員用爛了,也把保險公司的牌子搞臭了!你還是快走,甭在我們這兒,讓銀行再丟人現眼了!」

譚白虎見小姐言語犀利,對自己越來越不客氣,下面恐怕就要發展到直接下逐客令了,趕緊委委瑣瑣地支吾道:「我找齊美麗,拉不成存款,還不能坐一會兒?!」

大廳里冷不丁兒地走出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他穿著筆挺的藍西服,系一條紫紅色的領帶,眼珠黃黃的,笑眯眯地走到譚白虎的身邊,對總台小姐說:「讓小伙子進來嘛!要是我們支行的行長們都有這種掃樓拉存款的精氣神兒,還怕什么銀行競爭?何愁業務指標完成不了喲!」

譚白虎正詫異得不知所措的時候,老女人齊美麗卻恰逢其時地走出來了。

齊美麗一點兒也不美麗。沒有半點三圍的身材,尖嘴猴腮的長相,高顴骨把兩條鼻溝誇張地異常清晰、明顯,那西北高原上地溝一樣深邃的兩條鼻線,從顴骨左右兩側一直延伸到嘴角。

齊美麗已經講完了話,口號也喊得足夠累了。她真感到人活著不容易,那邊兒剛激勵完賣保險不利的員工,這邊兒還得通過撒謊支應掉拉存款的銀行關系戶!

雖然感覺累,但是齊美麗依然滿臉都是燦爛的陽光,格外熱情地高聲道:「你們都到我辦公室坐吧!」

譚白虎剛要自我介紹,齊美麗伸出一只干瘦的小手,先開口了:「甭介紹我也知道你姓譚!和速發銀行的馬行一樣,都是來拉存款的!」

譚白虎在業務上必然是個雛,頭發雖然不長,可見識也很短。他見齊美麗揭了自己心里不足為外人直接道的老底,而且自己還沒開口就遇上了規模更小、機制更活的速發銀行馬行長這樣一個強有力的同業競爭者,不知不覺地紅了自己方而大的瘦臉。

果然,譚白虎最擔心的事情依然發生了。齊美麗告訴他,保險公司的存款被速發銀行的馬行長捷足先登地拉走了。譚白虎心里立刻如同裝了一塊大冰坨子,又沉又涼的。

當灰溜溜的譚白虎情緒低沉地離開了保險公司的時候,眼前的樹,在他的眼里,已經不再是綠色,而是y暗的灰色;鮮艷的花朵,在他的心目中,也不再美麗,而仿佛是一張張猙獰並嘲笑他的鬼臉。

他已經無路可走,他仿佛已經看到了等待著他的命運:脫掉瀟灑氣派的行員制服,重新穿起那身不軍不警的保安皮!

突然,仿佛從天外飛來一片祥雲,他的手機響了。

「是小譚吧?」是老女人齊美麗的聲音。

譚白虎以為齊美麗是要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來安慰自己了,便有氣無力地答:「齊總監,您說。」

齊美麗給自己先塗脂抹粉道:「剛才馬行在我這兒,我沒敢跟你說。一個呢,是馬行的速發銀行,雖然規模比你們合作銀行小,可機制比你們的更活,他們在我這兒買了許多保險,馬行又是分行的行長,我就不得不把存款給他!」

譚白虎壓根兒就不曉得齊美麗根本無權支配保險公司資金的事實,說得全是謊話,他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

「小譚,你聽著呢嗎?」

譚白虎像霜打的茄子,再有氣無力地「哼」一聲。

「這第二呢,可是個好消息!」

「啥子好消息?」譚白虎立刻支楞起耳朵,腰桿也挺直了。

「你不是要拉存款嗎?」

「對!」

「不是要大筆的嗎?」

「當然!」

「我有一個朋友,叫阮大頭,是至大投資公司的老板,他那兒有兩個億美元哪!據說,倒騰出來的人民幣也不少!剛才,我跟速發銀行的馬行,一丁點兒信兒都沒敢露!」

譚白虎雖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福還是禍,但是,有病亂投醫的他,立刻有如打了一只強心劑,對著手機話筒一連叫了八聲「謝謝」!

四、地下黑錢庄

阮大頭由於自幼有著一顆長而碩大的腦袋,因此他的本名就叫了阮大頭,當然,這是他父母都沒有半點文化、都很朴實無華所致。只是由於後來阮大頭發了大財,當上了至大投資公司的董事長,故此手下、雇員、客戶甚至支行行長、政府官員都為阮大頭諱,盡量不叫「阮大頭」,而都尊稱其為「阮總」或「阮董」了。

阮大頭原本是北京城邊上的一個普通農民,是新中國文化大革命錯誤政策下孳生出來的新文盲,也是中國大陸第一批下海經商吃螃蟹的主兒。在改革開放剛開始,個體戶普遍被人民輕視那陣兒,阮大頭就已經棄農經商,沿街叫賣韓國布頭和假旅游鞋了。就在中國剛剛對海外洋人拉開一丁點兒國門之縫那陣兒,阮大頭又成為了中國大陸第一批奔赴俄羅斯乃至歐洲掙洋錢的主兒。但是,阮大頭的至大投資公司真的以幾何級數的速度跳躍式發展,則是在九十年代中葉中國金融的混亂時期,是他成功地辦理草根金融(注:未經政府有關部門批准就私下里經營的民間金融業務,沒有金融許可證就辦理實際上的存款、貸款業務)業務以後的事情。當下,雖然中國已經實行了嚴格的金融管制,可阮大頭以地下錢庄為主體的倒騰資金的體系依然像一只龐大的章魚,觸角遍布了北京市各區縣。只是這一直是他阮大頭自己心里深藏不露、絕不對外人道的商業秘密。

早晨,上班的時間一到,阮大頭就准時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在大家的眼里,他做一切事情都是嚴於律已、身先士卒的,包括遵守作息時間也不例外。

「阮總!」阮大頭剛一坐定,辦公室門外就有人輕聲招呼了。那聲音輕得像是蚊子「嚶嚶」的清唱。

「進!」阮大頭用膛音極重的大嗓門應了一聲,只這一應,玻璃都仿佛被震盪得顫栗了。

「董事長。」秘書文才子畢恭畢敬地站在了辦公室的門口,依然有如蚊子「嚶嚶」。

文才子白凈臉,戴近視鏡,身材適中,一副精明詭詐的模樣。他只是個函授大專生,是阮大頭姨夫的侄子。阮大頭雖然已經擁有數億家資,但卻從來不相信什么博士、碩士的學歷。他周圍的人首先是親信,其次是有掙錢的本事。學歷在他的眼里只是會背書本的證明,更准確地說,只是個留有jy的避孕套!這個避孕套只能說明「干」了,至於能不能「干」,干得怎么樣,根本說明不了。

「小文子,有事兒說事兒,甭凈虛頭馬腦兒的!」

「齊美麗介紹的五一支行那主兒來了!」

「五一支行那主兒?這么早就溜達來了?」

「這小職員是一大早騎個紅旗加重型破自行車來的!」

「銀行的人騎破自行車?還是紅旗加重的!」

「這主兒叫譚白虎,是才從小保安提拔成小職員的。保險公司的存款被速發銀行搶走了,他沒拉成存款,又立功心切唄!」

阮大頭把自己的大眼珠子轉了幾轉,心里明知道賺大錢的機會來了,可嘴上卻沒支聲。他點燃了一顆粗壯的雪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把在肺里轉了幾圈的煙霧含在嘴里,蹂躪了幾秒鍾之後,把其變成一個大大的煙圈,「噗」的一聲,吐了出來,而後舒適地閉上了大眼。

文才子望著董事長的樣子,不知進退,只得等待吩咐。

阮大頭見文才子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開口吩咐:「說我有事,讓他外面候著去!」

文才子立刻明白了董事長的意思,「嚶嚶」應聲:「是」。他退出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再把門輕輕地關上了。

阮大頭見秘書出去了,才自言自語地叨嘮一句:「老子不是黑老大,才更得裝裝孫子哪!不擺點兒譜做給銀行的人看,哪成?!」

文才子是個明白人,當然懂得董事長「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欲擒故縱的經商手段。於是,他下了樓梯,准備對一樓會客廳里由於騎了十幾公里自行車正汗流浹背的譚白虎大施拖延之術。可文才子才走到大廳門口,就被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黑臉警察攔住了去路。

「大頭在不在?」黑臉警察一點也不為阮大頭諱。

文才子被突然出現的黑臉警察嚇了一大跳,他做賊心虛的定了定神,瞥一眼遠處的譚白虎,才吞吞吐吐地支吾道:「董事長,在倒是在,只是……」

「甭只是了,我有事兒找他!」黑臉警察不管三七二十一,徑直了上樓。

文才子被不速之客搞得不知所措,只好跑到前面,讓他在門口稍等,自己趕緊進屋通報。

「警察?找我?」阮大頭的大臉上掠過一絲讓文才子絕對不會發現的驚慌,「他沒說有什么事兒?」

「他只說,他姓陸,叫陸衛國!」

「陸衛國!他找我干什么?」阮大頭的神經有了幾許釋然,狐疑著自言自語道。

陸衛國是阮大頭的童年發小。阮大頭逃學、考試交白卷那陣子,人家陸衛國就門門功課考一百分;阮大頭用破自行車推著假旅游鞋,沿街叫賣那陣子,人家陸衛國就進了警校,而後就當上了一名讓人人都羨慕的人民警察;在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初期,阮大頭想巴結人家陸衛國一下都很難。但是,誰也沒想到,人生會峰回路轉!現在,阮大頭已經作上數億資產的民營公司董事長,而那陸衛國卻依然窩窩囊囊地生活在傳統體制之下,依然在派出所只當一個小警察,每月工資不足一千塊!他們的地位由於經濟的原因,已經徹底顛倒過來了!因為,派出所也不是設在真空里的,少不了有個雜七雜八碼不平的經濟問題。有了雜七雜八的經濟問題不踅摸當地的首富阮大頭踅摸誰?於是,作為小警察的陸衛國現在想巴結阮大頭一下,也就不容易了。

不等阮大頭想明白自己是否應該接待這個作為童年發小的小警察時,門開了,小警察陸衛國已經大模大樣地闖了進來!

阮大頭只好尷尬地起身,強做出熱情的模樣,高聲大嗓地叫道:「陸老弟!怎么是你?歡迎歡迎!」

陸衛國的臉上只有嚴肅,沒有半絲笑容。他用自己充滿血絲的眼睛,瞥一眼文才子,再瞅瞅阮大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阮大頭立刻明白了陸衛國的意思,大聲咳嗽一聲之後,對文才子說:「你先去吧,打發一下銀行來的人!」

文才子剛退出身,就要出門的時候,又被阮大頭叫住了。

「人家大老遠的來一趟,也不容易,別忘了倒杯水,再給人家一個好臉子看,別凈給人家冷p股瞧!你還嫩著呢,這些虛頭馬腦的客套事兒,得學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