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寫故事的人說:「現在寫日本人,總比法國人容易接受些。不對嗎?小日本也沒接見達賴啊。」

「話是這樣說,但是,哎,」袁編輯頗撓頭,「你說你,連日本汽水都不喝,從來不去伊勢丹的人寫了這么一篇文給那個怪談集收尾。你讓人罵了漢j怎么辦?」

她點一支煙:「寫傳奇總得有個背景。是人就有愛情。我一個通俗小說的寫手,日貨我照樣抵制,但是別把作品上綱上線。」

「能不能……?」

「你知道我交了稿子就從來不改。……哎,」她有點遲疑,「難道又有錯別字了?」

編輯沒有辦法,把她的稿子存在手提電腦里,將u盤還給寫故事的人:「說起來,你的那個計劃中的長篇,籌備的怎么樣了?」

她把煙灰輕輕彈在煙缸里:「惦記這個了?寫不寫完還不一定呢。」

袁文婷笑:「太狡猾了。」

她吸一口煙:「其實,有很多情節還沒有計劃好。我得再積累積累靈感。我在那里定了個房間,明天搬去住。」

「遼寧賓館?」

「對。」

第1章

1925年夏天,二十七歲的日本人東修治在自己的家鄉大阪收到了他的舅父自中國的來信,信中描述了一個他在故事中聽說過,在寺廟的畫卷中看到過的國家,那里幅員遼闊,資源豐富,物產與勞動力都價格低廉,人卻愚昧駑鈍,法律是有槍的人騎馬的人嘴里面說的話,舅父的會社剛剛投標建成的一段鐵路,請當權者做了股東,錢賺得順利又安全。舅父在信末請修治考慮是不是願意來這里幫他的忙,他有一些新的建設項目將要啟動,更信賴的還是自己家的孩子。

修治出身於中產階級家庭,父親開有兩個頗有規模的五金商店,母親是家庭婦女,有時候會在店里幫忙。修治有一個姐姐,名叫櫻,嫁給了家世相當,勤勞本分的男人。他還有一個妹妹,叫做桔,剛自大學畢業,一個人在東京的書報館工作,已經有了戀人。修治本人是個高個子的年輕人,面容端正英俊,頭發漆黑濃密,身體結實,腦筋也聰明,從中學一直到大學都是班上的佼佼者。在同行出身的舅父的建議下,修治在大學里面的專業是建築,建築是科學也是藝術,學習建築的修治做事嚴謹認真,但是性格和心靈底層仍有些對於傳奇的向往。比如在一個陌生的國家,趁年輕做些白發花甲時值得誇耀的大事。他回復舅父願意前往,在一個初秋的早上,東修治辭別了父母和姐姐們,登上了前往中國東北的客船。

船在海上行駛五天,修治在大連登陸,舅父派人在港口接應他,然後坐火車去奉天。來人個子不高,名叫小鄭,中國人,日文說得很好,人也機靈,付了些鈔票給火車站的士兵,在臨時加開的火車上弄到了靠窗的座位,四周擠著滿滿登登的中國人,剛剛抵達異鄉的修治對人尤其好奇,他看見長椅上有人翹著二郎腿,過道上有人盤著腿圍圈打牌,椅子下面也有人躺著睡覺,他旁邊是籃子,里面可能是大連本地產的時令水果,也有剛出月的小孩子。人的氣味和煙草的氣味攢在一起,像朵糾纏厚重的烏雲。

烏雲的另一端有個姑娘。

她坐在兩截車廂中間的過道里,下面墊著一張報紙,手里拿著一本書。

她有一雙大腳,穿著黑色的軟皮鞋,白色的襪子樁與背帶褲的褲腿中間露出了一節小腿,圓滾滾的,白凈。女孩衣著講究,背帶褲里面是件白色的襯衫,領角上還有綉著薔薇,她有黑色的短頭發,上面燙著些卷兒,身邊放著一個不大的皮箱子,上面是歐洲式的棕色格子——她跟別人不太一樣。

車輪軋過鐵軌的縫隙,火車晃動著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椅子下面,籃筐里的小孩子開始哭了起來,他的媽媽把他拿出來,從懷里掏出□塞進孩子的嘴巴,她沒有座位,一手抱著小孩,另一只手攀在長椅的靠背上找平衡,保持著一個費力且尷尬的姿勢。小鄭把氈帽放在臉上准備打個盹,還有六個多小時的路程,他可不打算把好不容易弄到的座位相讓,修治站了起來。他一站起來,女人就坐在他的位置上。他沒回頭看,向外走。污濁的氣味漸漸淡了些,他直走到那個讀書的女孩的旁邊。她以為他要去廁所,便向旁邊讓了讓,被自己手里的故事吸引,一直都沒有抬頭。

婦女在修治的位置上坐得倒是安穩,她懷里的孩子也睡著了,修治回不去,就站在那里,他穿著整齊的西裝,站在歪歪斜斜姿勢各異的人群里,像一只不合時宜的鳥。女孩兒終於抬頭看了看他,他將帽子拿下來,向她點點頭:「可記得我?」

她站起來,看了看他,然後微微笑了:「是小桔的哥哥?」

修治點頭:「好久不見了。聽小桔說過,明月小姐不是已經留在日本工作了嗎?」

她叫作明月,汪明月。兩年前的夏天,跟同學小桔來大阪的東家作客,修治正在自己的房間里面畫圖,隔著庭院中間長滿了小果實的桃樹看見對面的檐廊下,這位年輕美麗的來自中國的姑娘。與小桔的纖瘦乖巧不太一樣,明月是個看上去精力旺盛的,結實的孩子,她有張葵花籽一樣的臉孔,年輕的皮膚緊綳綳的,圓潤的顴骨上面甚至像擦了油脂一樣發亮,眉目彎且長,小小的嘴巴,牙齒細小潔白,笑起來的時候,一側的唇角有一枚梨渦,有一種孩子樣的嬌媚。

小桔介紹他們認識,他對她的名字也有些印象,因為妹妹總是說,這位女同學又買了什么樣的好看衣裙,還有她們一起看過的西洋電影,她還曾送一雙透明絲襪給小桔作生日的禮物。今日終於見面,她果然衣飾講究,答話接物也是落落大方,有禮有節,看得出出身不凡。

小桔對明月說:「哥哥現在在本城最重要的建築設計事務所工作,仟伴的百貨公司就是他主理的,很厲害吧?」

明月道:「真了不起,失敬失敬。」

修治說:「就是給導師幫忙。」

小桔看看兩人,掩著嘴巴笑起來。

他的書房里筆墨紙硯,她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細白紙上:汪明月。

修治心里覺得這名字美卻奇怪,水中的明月。

可惜那時他們只有這一面之緣。第二日修治跟中學時的同伴去山上宿營,一走就是七天,回來的時候,汪明月已經回去東京,他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面。聽小桔有時候談起,是說這個女孩後來又轉到別的系去念別的書,比旁人自由散漫,可是從沒有結交過親密的異性。

在異國見到故人,真是讓修治格外高興,由此想起從前的會面,印象中的她的種種,相隔的時間像便被壓成薄薄的一張紙,真快啊。

明月問他:「東君去奉天做什么?」

「去舅父的公司幫忙。明月小姐是回鄉?」

她點點頭:「我是奉天人,念完了書在日本玩了半年,家人都在這里,總得回來。」她打量他一下,「東君要在奉天住多久?冬天很冷的,您帶的衣服夠不夠?」

「總買得到的吧?」

「那當然。又不是沙漠。」

他到了此地才發現,奉天城不僅不是沙漠,這舊王朝的陪都自有些讓人出乎意料的繁華,老皇宮依舊富麗堂皇;火車站是俄式的灰頂紅樓,造型摩登美觀;城里有四條貫通城市的有軌電車,市場上能買到日本醬油餅干,百貨公司里也有瑞士的新款手表。本地人說話都是粗聲大氣的,這里遠古的時候應該是大片的森林,腐殖質埋進黑色的土壤,營養豐富,糧食長得粗壯結實,大米的味道不輸給他的家鄉。於是從海的另一邊來了會干農活兒的山東人,從河的另一邊來了干凈整潔的朝鮮人,穆斯林在市中心的邊緣也有他們小小的村落和禮堂,俄國人在什么地方都像老爺,日本人在每個角落尋找機會。還有本地拿著槍騎著馬的新軍閥,和依舊長袍馬褂的滿清老貴族。

他們下了火車之後,就在這座俄式的建築前分手。汪明月把地址留給他,然後上了一輛早已等候在站前的黑色英國轎車。小鄭攔了兩輛人力車,商量了價錢,招修治上去,他在火車上睡得舒服了,精神頭兒很足:「咱們先去你的公寓把行李放下,然後去飯庄,鍋包r沒吃過吧?好吃得很……」

修治嘴上說:「好的,麻煩你了。」手把汪明月給他留的紙條打開,上面寫著,雨露街二十八號。

雨露街二十八號在舊皇宮的北面,慈恩寺西南。巷子很深,種的都是上百年的碧槐,里面沒有第一到第二十七號,也沒有第二十九號,只一家,就是二十八號。

朱紫色的大門緊鎖著,司機按了一聲喇叭,靠西的側門開了,那輛黑色的英國車子緩緩駛進去,在第二重的庭院外停下。仆婦兩人上來,一個為她開門,含著胸,右手遞上去領她下車,另一個拿了行李。

黃昏時分,夕陽的光在黃綠色的琉璃瓦上反s數次投在庭院里的花草間和漢白玉石階上,數種顏色被糅合得復雜又艷麗,那是天黑之前的不甘心。她穿過廳堂和花園,四處雕梁畫棟,美輪美奐,她在東側一棟獨體的兩層小樓門前停下,門半掩著,一縷晦暗的異香細細傳來。

她跪下來,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頭:「明月給小王爺請安。」

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第2章

太陽西沉,明月東升,篤篤的更鼓聲傳來,她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雙手撐在地上,含著胸,膝蓋以下早已沒知覺,姿勢很尷尬,像只逆來順受的小畜生。

五歲之前,她在爹爹的雜耍班子里面跟著大人跑江湖。爹爹是班主,本身是耍中幡的高手,中幡是竹竿做成,高約三丈,上面有面紅羅傘。爹爹能把這三丈高,碗口粗的中幡用手肘,用肩膀扛,用下巴殼頂得穩穩當當,紅羅傘迎風飄揚,觀眾鉚勁的叫好,錢也撒的大方。有占場子的流氓過來尋釁,打人砸家伙事兒,一塊紅板磚都要砸到爹爹後腦殼上了,非著他下跪,爹爹就是不跪。終於有同行上來幫忙解了圍,爹爹一邊給明月擦臉上的淚水一邊跟她說:「爹不能跪,這一跪下,以後就起不來了。」

自幼時進了這深宅大院,跪了這個主子,長到這么大,每次再給他下跪,她便想起爹爹的話,自己再也起不來了,果然如此。

門里面的人輕輕咳了一聲,她不敢起身,仍跪著跨過門檻,四肢著地地蹭進屋子里。黑dd的房間,沒有掌燈,月光穿過鐫花的窗子投在地板上,奇異的香味越來越濃,一小點火星忽上忽下的晃動,忽然滅了。

她挪過去,直到榻子旁邊,借著月光看到小幾上手掌大小方形的白玉匣子,熟練地打開,用銀勺子挑出些黑色綿軟成色絕佳的煙膏,從他的手里接過煙槍,他拇指上仍帶著老王爺留下的碧玉扳指,她把煙膏續上,點上火兒,那一剎那間仰頭又看見了他的臉。

小的時候,就有婆子們私底下笑她長得跟主子聯相,真奇怪,沒有任何關系的兩個人居然可以長得像,他們是一樣的長眉長眼。放到女孩的臉上就是婉轉柔媚,放到男人的臉上也把他變成了個溫柔的人,雖然內里遠非如此。他的頭發也剪短了,理得很整齊,長條臉兒,尖下巴,鼻子很直,嘴唇很薄,煙吸得舒服了,神色慵懶得勁,有點微微的笑。臉還是像原來那般好看那般俊,身上明明是更瘦了。

她聲音輕輕地重復之前的話:「明月給小王爺請安。」

「起來坐吧。」

她扶著榻子的邊緣慢慢起身,腿上忽然過了血,針扎一樣的疼痛,在他對面的圓凳上虛坐了,看著他吸了幾口煙。

「姑娘這是走了幾年了?」

「三年又六個月。」

「書念完了?」

「念完了。」

「學到什么?」

「……文憑在行李里面,我去給您拿來看?」

「中國字還會寫嗎?」

「……會的。」

他吐了煙出來:「我以為你不會了,連封信都沒有,死活我都不知道。」

「……王爺身上還好嗎?」

「煩您惦記了,沒什么大礙……」他原本倚在枕頭上,放下煙管,坐起來就著月光看看她的臉,「有點變樣了。」

她沒應聲。

「一年前我去了一趟京都,你不知道吧?」

「後來知道的,伯芳留了信給我。」

「對啊,你跟朋友出去玩了,我待了一個月,也沒見那里有什么熱鬧比奉天多,就又回來了。」

「看見您留了銀票,王爺您心疼我。」

她把他說得笑起來,像聽到最好玩的事情一樣,終於叫她名字了:「明月你真學到東西了,知道跟我道謝,跟我客套了?」

他y陽怪氣地弄得她根本不知道再怎么說話,直到他擺擺手:「趕了老遠的路,下去休息吧。」

她跪了兩三個時辰,跟他說了十來句話,這就又被他打發走了,便行了禮,慢慢出門。出去了才發現夜間變了天,烏雲卷上來,遮蔽了月亮和星星,圍牆樓閣的影子長長短短參差不齊,仆人們將室外的名貴花草都收起來,宅院忽然變得空盪安靜,像一個寬敞的墓x。

修治抵達奉天一個月了,一直在舅父石田秀一的會社里面熟悉環境,結交同事,同時上中文課。石田秀一經營的是一間建築公司,設計師和監理都是日本人,還聘請了不少中國人跑業務拉關系。修治還在這里還見到了大學時代的學長小田彰。

會社給他安排的宿舍在市郵局附近,三層高的新樓,住了很多來這里做生意的日本人,也有軍方的家屬。這樓里每一套房都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樓下也有不少小館子,生活條件很不錯很方便。修治住著一室一廳,之前的主人是一個來自於四國的畫家,東西搬走了,留了一幅小山水畫在南向的窗子旁邊,修治覺得挺喜歡就沒把它拿下去。除此之外,這個單身漢還有一張銅床,兩張沙發,一套畫圖用的桌椅,一個壁櫥一台收音機,還有電燈。還有他到了之後就去北市場搜羅的大捧大捧的綠色植物。

中秋節前刮了幾天風下了一宿雨,天氣果然冷了,他在先施百貨買了一件厚外套,在舊西裝的口袋里面發現了汪明月留給他的地址。一個星期六的上午,修治自己叫了一輛人力車去找雨露街二十八號,到了之後才發現,這里似乎只是比滿清舊皇宮小一些的大宅門。

他去拍側門的門環,四十多歲的漢子開門說他聽不懂的中文,修治想了想,只說道:「汪明月?」

漢子上下打量了他,搖頭擺手,復又把大門關上了。

修治反復核對了地址,明明沒錯,他摸不到頭腦,又不通語言,只好從那巷子里面出來。南端是慈恩寺,寺院的大門是敞開的,有信徒和僧人進進出出,修治拾階而上,也去廟里轉轉。

慈恩寺正殿門前放著四口圓型的巨大水缸,里面養著蓮花,鯉魚還有青蛙。有幾個工匠在修葺側面的柱子,修治發覺他們在石灰里面攪拌沙子,比例不大對勁,倒是不偷工減料,但是沙子少了,細綿土多了,和出來的材料干的太快,硬度也不夠。修治比劃著讓工匠再加些沙子進去,他們見這西裝革履的東洋人指手畫腳的,都覺得新奇,停下手里的活計不干了,看著他,一邊擦汗一邊笑。

長老和尚陪著一個人從正殿里面出來,那人面容清瘦俊美,長眉長眼,臉孔白得像玉一樣,身上是件寶藍色的綢緞長衫,衣飾華麗,他右臂微微張開,小臂上架著只小鷹,他的拇指上戴著枚綠玉扳指。

工匠們對長老說:「你看這東洋人還教我們干活兒呢。」

長老說:「幾位請勤快些,別誤了工時。」

當然這些話修治是聽不懂的,他只看到手藝不佳態度閑散的工匠,老邁的僧人,還有玩鷹的貴族,索性不管他們,自己蹲下去,加了兩掀的沙子,順時針攪了三圈,然後扔了掀子,拍拍手,揚長而去。

修治再認出那個人來,也是看到了他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大帥府上的宴會,舅父買了禮物帶他同去,他在偏廳里又見到那個年輕人,一個人坐在留聲機旁邊的沙發上飲酒吸煙,舅父過去跟他問候寒暄,此人傲慢非常,愛答不理。

修治問舅父這是何許人也?

舅父剛被卷了顏面,心中惱怒,訕訕地對修治說:「顯瑒,姓愛新覺羅的,滿清的旗主小王爺。目中無人,游手好閑,玩鳥玩煙,玩女人什么都來,皇親貴胄的身份其實早就沒了……」

修治順著就接下去:「錢也敗光了……?」

舅父停了停,咽了咽口水:「錢?錢還是有的是……他每天賣一塊地再加一錠金子也能好活到孫子輩……」

修治聽了就笑了:「這您都知道了?」

「來這里不就是淘金的嘛。」

「您要做他的生意?」

舅父略沉吟:「不好做,但是也不是沒有機會……走走,我再介紹些朋友給你認識……」

第3章

帥府的宴會直到子夜時分方才結束,顯瑒乘車回到府中,看見後院明月的房還沒熄燈。他去敲她房門,是丫鬟開門,她聞聲也迎出來,跟在後面,頭發濕漉漉的,都梳到後面去了,像個英氣的男孩,她身上是件大綠色攢著粉色牡丹的織錦袍子,顏色鮮艷激烈。

佣人們給他備水沐浴,明月小心伺候,袖子翻到手肘上面,露出一小段胳膊,圓圓細細的,上面有些淺色的汗毛,他伸手過去,手背蹭了蹭她那一節皮膚:「明月。」

「王爺。」

「你念書念得好不好?」

「中上。」

「能在日本找到事情做嗎?」

「也許能吧。」

「同學們待你可和氣?」

「都很好的,不時有聚會,還有人帶我去她家里玩。」

「我去了你住的地方,那里不錯啊,干凈整潔,旁邊是不是有一個湖?」

「嗯。樹都長在水里,夏天的時候,鴛鴦可多了。」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子,「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你自由得像只麻雀,怎么又回這里來了?」

熱汽從浴盆里慢慢蒸發,在他的臉上結成水珠,順著臉龐滑到尖的下巴上,她看著他的臉,他濃黑的眉毛和眼睛,慢慢說道:「一只麻雀的翅膀能有多大?王爺說我到底能飛到哪里去呀……剛到日本的時候,看到街上的蘿卜我就覺得很奇怪,哎,蘿卜不都是小方塊形狀的嗎?怎么還能長得圓圓長長的?」

他聞言「哧」地一笑:「笨蛋!小方塊是廚子切出來燉牛r的,蘿卜真長成那樣不就成面果子了嘛?」

明月說:「王爺你看,我連蘿卜長什么樣都不知道,你讓我去哪里啊?」

他轉頭看著她,皺著眉頭發笑:「姑娘,你是逗我呢,是吧?」

「您笑了就行。」她把他手指拾起來輕輕咬了一下,是個膽小又淘氣的狐狸。

他忍不住了,一只手捧著她的臉,吻她的唇,舌尖兒度過去跟她的糾纏在一起,久違的味道和感覺,越來越用力氣,太消耗空氣和心血。他從水里出來,把她橫抱住,直往卧室里面去,明月身上綢子的衣服沾了水,發冷發緊,可兩具身體都是熱的,他太渴,沒有耐心對付一雙雙精致的攢花扣盤,「咔」的一聲把它們撕開了,雙手上去撥開袍子和內衣,尋找她的皮膚,她的r,她的骨頭,像從沙子里焦急地發掘出一個白玉的花瓶。

他們距離上一次做/愛的時間太長了,長得對對方的身體都有些陌生,長得連他都覺得有點疼。明月發怯,向床里面縮,他趨上前,困住她占據她,一只手從後面握著她脖子,他覺得自己手里的這個才是根圓圓長長,水分充沛的,鮮嫩的白蘿卜,他又笑了,親吻她,呼吸她,輕輕地咬,折騰著,疼愛著。

……

之後她面朝里面,側著身體,闔著眼睛打盹,他有點意猶未盡,手指頭捻了她的耳垂,又去摸她圓潤的肩膀,又去找她的腋窩,胳肢得她笑起來:「干什么呀!」

他便又湊上去親一親:「……你是不生氣了?」

她背對著他,睜開眼睛,心里面想:我不生氣了?我不生哪一出的氣了?

雜耍班子被人砸了,爹爹被人介紹到雨露街二十八號的大宅門去看更護院。門口有石頭獅子守著,卻連個匾額都沒有,他們到了三四個月之後才從別的下人嘴里知道,這是留守陪都的旗主王爺的府。

院落太大,每一層都用不同的下人,里面的人出得來,外面的人進不去,老王爺有時騎馬有時坐轎,經過第一層場院,明月從來沒看到過他正臉。直到有一天,四個好手段的刺客翻了院子進門,揮刀直取老王爺,明月的爹帶著眾家丁跟刺客殊死搏斗,最後跑了一人,擒了三人。明月的爹身上掛了彩,給他治病開葯的是王爺自己的大夫,傷好了,明月跟著爹爹進了院子里面,爹從此跟著王爺的身邊保衛服侍,明月可以在花園的旮旯里面踢毽子。

還是小貝勒的顯瑒長她幾歲,那時已是個身長玉立的少年,聰明頑皮,玩世不恭。她在他窗外看見這人拿著毛筆,停在白紙前面,慎重庄嚴,她以為他是在臨帖寫字或者畫丹青,被他招進去了一看,紙上畫個圓殼烏龜。

顯瑒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

明月道:「烏龜。」

「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