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2 / 2)

說話和吃瓜子的聲音都停止了,屋子里面霎時變得安靜無比。女人們的眼睛落在那小小的可愛的孩子身上,看著她在明月的懷里,黑色的眼睛清晰明確,嘴邊有一絲天真甜美的笑容,右手的食指對著明月姑娘那翹翹的鼻子尖兒,仿佛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終於集中在這里了,才又明明白白地重復:「狐狸」。

夜深時分,彩珠守在兵兵小床旁邊看著女兒熟睡的臉,她自己也在納罕:是誰教給這孩子說「狐狸」?

她從來就沒有見過狐狸,她從來就不知這個詞,也就是說,在這個孩子的小腦袋瓜里面,根本不存在「狐狸」這個形象和概念。可是她怎么會指著明月姑娘的臉,認真篤定地說那個詞?真邪門兒啊。

都說孩子的眼睛能看見大人們看不到東西,難道兵兵真地看到了汪明月那表皮下面的妖孽原型?彩珠想起來兩年多前,福晉壽宴之後,那只小白狐鑽進明月的屋子再不出來的掌故。這究竟是奇妙的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真相?

別人會怎么說呢?

老人家會憂心忡忡,更加地討厭或者忌憚那個女孩。

長舌頭的下人們會更把明月當做傳奇和笑話,可是也難保不笑話她,他們會想,隱忍多年的少乃乃背地里要跟自己的小女兒怎樣說另一個女人的壞話,以至於誠實的孩子當面就給抖了出來。可是上天知道,她才不屑於做那樣無聊齷齪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孩子說出了她一直想說的話。兩歲的女兒用她的無知無畏報復了這個霸占了顯瑒的女人,保護了她自己的母親。事情讓彩珠驚訝,思前想後又覺得那樣解氣和感恩。她輕輕拾起女兒睡夢中虛握著的小手,輕輕地親了一下,輕輕說:「你保護了額吉,額吉也要保護你的。

」彩珠做好了斗爭的准備,明月對顯瑒哭訴怎么辦?顯瑒來找她發難,讓她管好自己,管好孩子怎么辦?她才不害怕與任何人針鋒相對,哪怕是小王爺。她一個人的時候都沒有害怕過,更何況有了這樣的女兒?

可是事情戛然而止,之後沒有任何後續和風波。像大量的砂子埋住了小團的火焰,像風把薄薄的香灰吹走。明月對這一番委屈照單全收,根本沒有傳到顯瑒那里。彩珠於是覺得這個年輕的女人更加沉可怕,不知她醞釀著怎樣的報復,又何時爆發。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抵制與反感,有時候並不需要吵架和沖突來表達。

她心不在焉就可以了。

明月在家里越來越不愛說話,整天地百~萬\小!說寫字,或者眼睛看著窗戶外面發呆。顯瑒跟她說三句話,她只應一聲,還是毫無意義的「嗯,啊,是嗎?」之類的動靜。身體仍是好的,溫柔甜蜜,但是做a的時候睜著眼睛看別處,腿伸長著,手臂也不會彎曲上來撫摸他的後背和頭發,像截木頭。他掐著她的下巴問她:「找揍,是不?」她笑了笑,翻轉了身體,後背給他。這個體位很好,兩個人都喜歡,顯瑒進入得更深,她則完全不用配合,數著數就睡了:一下,兩下,三下……

人要是想討厭,創意層出不窮,比想要討人喜歡容易得多。

有一天明月在學校打籃球打得晚了,學校的浴室又壞了沒來得及修理,明月沒洗澡也沒換衣服就騎車回了家,頭發里面,渾身上下都是熱乎乎的汗味兒。她進了屋,剛把球鞋脫下來就看見顯瑒緊了緊鼻子,心里就記著了:哦,他討厭這個。

過不久,學校組織去大田里學農,整整兩天,明月翻土撿糞盡著子弄了一身臟回來,夜里進了屋鞋子甩掉,衣服不脫就往倒,剛搭了個邊兒把身子躺平,一只腳伸出來就把她給踹到地上去了。

彼時顯瑒其實沒睡,明月帶來的一身復雜新鮮的臭烘烘的味道沖到鼻子里,登時更清醒了,他用被子捂著鼻子,心里其實覺得格外好笑,照著她的p股輕輕踹了一腳,明月順著勁兒就掉在了地上。床也不高,下面還鋪著厚毛毯子,就算是大頭朝下又能摔傷到哪里去?可是明月在下面半天沒有動靜,顯瑒爬到床沿上一看,她面朝下面,一只手卡在自己腰眼上,一動也不能動。

「怎么了?」

「腰,腰閃了。」

他想要把她抱到來,明月大呼小叫地喊疼不讓碰。於是半夜叫了中醫和跌打師傅,開了湯劑膏葯,又囑咐好好休息不讓亂動。明月因此得償所願,撈到一個多月清閑睡覺,再不用對另一個人開放了身體,一下一下地數著數入睡。

那種感覺奇怪而且執拗。她覺得自己的心里郁結了很多很多的不滿,怨氣跟著每一次呼吸出來,能殺死茂盛茁壯的植物,她的五六盆蘭花可能都是因為這個死掉的。

這種怨氣並不針對任何別人,她不恨彩珠,不恨年邁的福晉或者傳閑話的下人們,更不恨小小的,指著她的鼻子叫她「狐狸」的兵兵。福晉是有恩於她,而她確是對不住彩珠,只不過她自己並不是始作俑者,如果她能選擇,她可以對得起她們任何一個人。

所以究竟是誰不問她是否願意就剝奪了她選擇權利呢?

誰讓她被當做一只狐狸,以一種不倫的,恥辱的方式讓她變成被所有人忌恨的對象呢?

誰弄疼她初育的身體,在她疼痛中尋找快感和歡樂呢?

歸根結蒂,誰讓她失去親人,身陷囹圄,像殘忍地剝削每一個工人血汗一樣剝削她的青春和生命,又認為理所當然,對此毫無歉意呢?

她對這個人的不滿和怨恨越來越多,越積越深,因而總是更加想法設法的去疏遠去討嫌,卻又總覺得這些小動作不疼不癢,漸漸變得無聊至極。像每一個逆反期的孩子一樣,她被怨恨和荷爾蒙叫囂著鼓勵著,要去發泄,要去闖禍。

第十五章

風波的源頭是發生在六月中旬的一場食物中毒事件。岐山路第二小學的二百多名師生在一天午餐之後開始不同程度的嘔吐和腹瀉。其中一些情況嚴重的被立即送入了就近的醫院。六個學生與兩位老師極其危重,幾乎有生命危險。他們陷入了昏迷狀態,數日後方醒來,臟器嚴重受損。

地方安保部門當即立案調查,質詢了二十多位向岐山二小提供伙食的商家和小販,化驗了他們的產品,最終確定了有毒食物來自一家叫做「大磊醬園」的調味品商號,其賣給岐山二小的醬油和豆芽含有大量的黃曲,這正是師生們食物中毒的罪魁禍首。大磊醬園是浙江商人開了四十多年的老號,一直以來質量過硬,產量大而且穩定,供貨范圍覆蓋了遼寧全省,甚至黑龍江和吉林的部分地區。而是它忽然之間犯了官非,幾乎害了人命,一夜之間,大磊醬園被砸了釀醬油和陳醋的大缸,封了商號和產業,關門停業,等著治罪。

地方媒體積極報道宣傳了這件事情,老百姓拍手稱快,但是很快就感覺到了更重大的不安和危機:如果這樣正規歷久的商號生產出來的東西都不可靠,那么其他的醬園就可靠嗎?如果醬油不可靠,那么食鹽可靠嗎?蔬菜可靠嗎?糧油可靠嗎?

新聞分成大新聞與小新聞,報道力度和所占版面各不相同。劉南一的父親劉主編在頭版安排了食品安全的報道之後,收到上面的指令:也是在頭版,但只用半塊豆腐的面積發一篇關於軍政府與日本糧農企業簽署合作協議的時訊。放在右下角,不大不小,當成個好消息給予正式的公布和肯定,但是不能太過張揚,不能讓老百姓覺察到某些必然的因果關系。

明月當時混在南一的家里玩,劉先生回了家就問妻子,家里還有多少米面油鹽?劉太太說,夠,沒急著買,最近不是東西不好嗎?劉先生道,快,多拿些余錢出來,屯一點。屯多少啊?能屯多少就屯多少啊。劉太太依言存了一菜窖的食物。

就在劉家屯糧的同時,一艘滿載著調味品和袋裝大米的巨型貨輪從日本啟程抵達了大連港。劉先生的報紙和其它各報同仁都被命令進行了相關報道,還統一發了照片,以茲肯定:確有貨船舶來日本食品,衛生安全,價格不貴,即將投放各地市場。

之後不久,老百姓在不同的雜貨店,小鋪和市場上發現了這些日本貨,它們起初果然不貴,醬油的味道鮮美醇厚,大米飽滿香甜,而且包裝精美,你看,這餅干盒子上面還有漂亮的歌伎和滑稽的力士呢……這些日本商品迅速地借助危機占領了市場,可是沒有人知道,每段時間之內在大連港靠岸卸載進口商品的數目根本跟不上遼寧,黑,吉以至東北全境的消費速度,也就是說,運來的日貨只有一份,而老百姓買到的確是五份,四份的差額從哪里來的?

真相是:他們消費的「進口貨」與從前的東西並無二致,只不過,很多企業因為苦撐不住而被日本老板打壓收購,從前的商品換了個皮就成了日本貨,換一個身份繼續在本地傾銷,當然,這也並不是最終的目的。壟斷帶來的是物價的失控:夏季還沒結束,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奉天城的糧油價格不動聲色地漲了三成。

終於有人開始明白了。

浙商會將一紙官文遞交法院。同時聲稱逮到了向大磊醬園投毒的日本人。法庭起先不予受理,然而消息卻在民間迅速地傳播渲染,人們對於糧油物價飛漲的強烈不滿很快波及到其它各個領域,他們赫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已被東洋小國占領,在其與軍閥政府之間利益的夾縫中苟延殘喘。

抵制日商和日貨的運動在八月初開始,借著由民間的自發性行為發展為集會和游行。又是大學生們首先走上了街頭,他們得到了市民的響應和支持,標語口號鋪天蓋地。明月撲到窗台上,看到吳蘭英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當時上的是代數課,二十六歲的老師將課本扔到桌子上,帶著學生們在窗口向游行隊伍招手鼓掌,吶喊助威。待游行隊伍經過,老師讓學生們各自回座,繼續上課的時候,他發現兩個學生的位置是空的:汪明月和劉南一。

兩個女孩投向示威游行的隊伍里,跟著更大一點的孩子們在兩個小時的時間里席卷了市中心的大街小巷,他們最後來到了位於小南門的帥府門前靜坐請願。

八月里,日頭毒熱,當空照耀,學生們在帥府門前的馬路上席地而坐。帥府戒備森嚴,被荷槍實彈的士兵層層護衛,槍口朝向年輕的示威者們。面對著黑色的槍口走上前呈遞請願書的共有六個人,其中就有即將畢業的吳蘭英。

請願書里首先要求的是法院接受審理大磊醬園被陷害投毒的案件。繼而要求軍政府采取措施干預物價。繼而廢除扶植日商和引進日貨的官方協議。接受請願書的是大帥的一位秘書,看上去年紀不大,斯文干練,他表示將把學生們的請願呈送大帥,請示研究。

學生代表問要研究到什么時候?

不一定。

那好。我們等。

吳蘭英找到南一和明月,給了她們一些水和桃酥。兩個人幾口就都吃掉了。吳蘭英讓兩個中學生要么回學校要么回家去,倆人都沒干。堅持也要留在這里等答復。

一個坐在他們旁邊的男孩笑呵呵地說道:「字才認識幾個啊?道理還沒明白呢,就跟我們一起起哄,對不對?」

明月當時氣得臉都紅了,因為激動,哆哆嗦嗦,結結巴巴地說:「別,瞧不起人。國,國家興亡,皮膚有,責。」四周的大學生都笑了,笑容是善意的,肯定的,兩個女孩被接納在他們的隊伍里。

政治運動這個東西有一種很強大而且奇怪的力量。它能夠通過集體的主意和活動迅速地燃燒個體的血y,繼而激發出反抗的力量和叛逆的快感。這種作用和力量,酒精毒品搖滾樂也都有,但是都沒有它來得迅猛而激烈。且人越是年輕,燃點越低。

坐在人群里的明月,聽人演講討論,跟著人呼號唱歌,感覺到一種從沒有過的暢快和舒服。好像一直以來郁結在她心中的那股能夠殺死植物的怨恨之氣盪然無存。心跳與呼吸都暢快好多,她的心底里面甚至冒出來一個荒唐的念頭:要是能夠一直這樣下去那該多好啊!用不著去學校,用不著上課,用不著回王府,那可好了…

下午四點多的光景,大帥府仍舊沒有跟請願的學生們任何答復。可是一個人找到了明月,他從後面喊她:「明月姑娘,明月姑娘。」

明月回頭一看,是王府的家丁大趙。四十多歲,身上穿著薄綢長衫的大趙蹲在靜坐的隊伍里面,態度謙卑,姿勢尷尬:「明月姑娘,王……老爺讓您回府呢。」

明月想都沒想:「不。我事兒還沒完呢。我不回去。」

大趙愣住了,一時沒動。

明月身邊的男孩好整以暇地說:「喲,還是位千金小姐呢。不勝榮幸,不勝榮幸啊。」

明月忽然惱怒了,慢慢地嚴肅地說:「我不是千金小姐。你才是千金小姐呢。」

男孩閉了嘴,臉轉過去跟別人說話去了。

大趙朝著明月湊上來一些,掩著嘴巴說:「姑娘,老爺在那邊等您呢。說要是我請不回去您,他就過來請您回去。」

明月聽了心里一驚,馬上直起身子向四處看看,果然朝西的方向,長街的盡頭,一片楊樹的y影下面,隱隱約約是顯瑒那輛黑色的車子。她看了看大趙,大趙確定地點了點頭。

哦他來了。他要把她給擒回去。他會沖到這里來,像那次把她從火車上給拽下來一樣把她給拎走?順便讓所有人d悉她一直試圖掩藏的事實,當眾戳穿她編造的「他是她叔叔」的謊言,讓南一和其他人都知道她是他的禁臠?

她心里笑了一下:我才不怕呢。那又有什么大不了?那還能比得過被小小的孩子指著鼻子叫做「狐狸」的難堪嗎?我現在很自在,為了能夠多自在一會兒,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大趙道:「姑娘,你身子骨剛好一點,不能這么造,咱走吧……」

明月忽然看定了他,咬著牙,凶狠地說:「我不!你回去告訴他:我不!」

大趙無奈,轉身走了。

南一看著渾然發愣卻呼吸劇烈的明月說道:「你叔叔,管你還真嚴哈。」

明月搖搖頭,沒說話。

可是顯瑒沒有過來捉她回去。他也沒有離開。黑色的轎車一直停在遠處。明月跟別人一起坐在烈日之下,卻越來越覺得心頭發冷。

傍晚時分,大帥秘書終於出來傳話:大帥責成法院審理大磊醬園告日本人井上三郎一案,並將於今日開庭,同時允許社會各界旁聽。至於另外兩項請願內容:首先政府將會采取有力措施干預物價,而日商和日貨的問題仍需磋商解決。

雖然用詞模糊,態度也曖昧不清,但是無論如何,游行達到了首要目的:「大磊醬園」案件可以公開審理。天色漸暗,游行的人群就地解散,明月張望了一下,顯瑒的車子不知何時也開走了。

筋疲力盡的明月和南一一起吃了一頓牛r面,天已全黑,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了,南一悶悶說道:「我回家就得挨一頓好打!我媽掃床用的笤帚疙瘩老厲害了,還是你好,你叔叔怎樣也不會這么揍你。」

明月低著頭,一聲不吭,過了半晌,忽然眉開眼笑地有了主意:「親愛的南一,咱倆都是戰友了,讓我去你家過夜吧。這樣你媽媽會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揍你,我也不用回去我家看我叔叔的臭臉啦!

南一遲疑地:「那行嗎……?」

第十六章

明月隨南一回了家,門敲開,果然劉太太拿著一根小掃帚等在里面,一下子就要朝著自己姑娘的腦門掃過來。南一「嗖」的一下躲到明月的身後,嘴上可沒討饒:「你打死我吧!來吧你打死我吧!你打不死我,我可就跑了!今天我回來了,你是不是想讓我真地跑了啊?」當媽的當時就泄了氣,抹著眼淚說吧:「早知道你這么作,出生的時候我掐死你就好了。白浪費我這么多年的糧食!進來!別在外面再給我顯眼!」_

洗澡水是早就燒好了的。姐姐東一還在上海,明月穿著她的睡衣睡褲住在南一的上鋪。她是南一的常客,卻從來沒有在他家過夜,此時像只出籠的鳥,興奮難掩,跟南一一聊就是半宿才合眼睡覺。半夜里忽然覺得嘴巴和喉嚨發干,迷迷糊糊嬌聲嬌氣地說:「渴了……要喝水。」忽然間睜圓了眼睛,她這是在跟誰說話?

南一蹬了被子回答道:「那,那不菜窖里面都是嘛……」

第二日,明月跟南一一起吃了早點,然後一起上學,剛在教室里面放下書包就被請去了教導主任的辦公室。主人是個大腹便便,頗占地方的胖子,講了n多道理,最後說:鑒於兩位同學一直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且逃學參加運動目的單純進步,那么將不予重罰;但校紀不明無以治學,兩人須寫悔過書,家長簽字交上來,再做兩個星期的義工,清掃二樓西翼的廁所,以觀後效。

不過這都算啥?比起來同齡孩子們的贊許和崇拜,比起來她們站在教室的桌子上張牙舞爪地講述游行時候的景象與激情,比起來那豪邁的英雄主義情懷,那些責罰都啥也不是。兩人清掃廁所的時候,南一會忽然抬起腦袋,沒頭沒尾地得意地說:「咱,咱們可是參加了游行的人啊!」逗得明月哈哈地笑起來,然後兩人會再把游行時候的所見所聞相互復述,確定,品咂一番。

但是在這振奮的情緒里,仍有一件事情讓人困擾,不可救葯。

夜深人靜的時候,明月總會忽然醒過來,白天的理直氣壯,壯懷激烈都沒有了。忽然就會覺得有點心虛和害怕。她會想,當自己坐在游行學生們的隊伍里,著軍閥給答復的時候,小王爺會在那輛黑色的車子里做什么呢?這個人脾氣不好,聽到家丁說她惡狠狠地說「我不!」的時候,會氣成什么樣?可是他沒有真的下來捉她回去,他是給她留了面子的。如果他真的不想配合,早就可以揭穿那個謊言了。

之後的夜晚,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了:她不可能總賴在南一的家里啊,她早晚都要回去的。她成串的犯錯:逃學,游行,抗命不回,離家出走。王府里可是有家法的,她看過那個粗大的專門用來揍人的黑色g杖,就擺在祠堂一側。聽說,從前就有家眷因為不服管教被活活地揍死過……尤其尤其,這個人跟她說話的時候,有句凶惡的口頭禪:「找揍是吧?!」……可他一說這話,總是蹙著眉頭,似笑非笑,他可真好看啊,五官奪目,顏色鮮艷的好看……明月想到這里,放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她還小,不了解別人,也不了解自己。不久之後,她被送上了東渡的船,漂泊過渤海,黃海向另一個國家遠去。有一天在船上餐廳吃完了飯,拿著一本書坐在窗邊上看,侍者送上來一盤新鮮干凈的水果,桃子和蘋果上面放著一串紫黑紫黑的葡萄。她於是想起來,他最愛吃的就是紫黑色的甜葡萄。

要真的,到了某個特定的時刻才能明白,為什么在南一家的夜晚會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呢?為什么會看到一個小小的遙遠的東西也會想起他來呢?為什么自由和快樂永遠不會簡單而且純粹呢?那油然而生,襲過心頭,阻塞了喉嚨,最後渲染在眼眶里的,是那個害人生病的情感。想念。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來到劉公館,登門拜訪了。

晚飯之後,女佣去開門,見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身上穿著杏色的長袍,手里提著個禮盒,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