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2 / 2)

日瓦戈醫生 未知 6180 字 2021-02-13

「這一帶您當真很熟嗎?」

「熟到家了,方圓一百俄里都熟悉。我是個律師啊,開業二十年了,因公務到處跑。」

「直到現在?」

「可不是嘛。」

「現在還有什么樣的業務?」

「您想要什么樣的,就有什么樣的。沒有辦妥的舊契約,財貿業務,沒有還清的債務——堆成山,多得不得了。」

「難道這類活動還沒廢止?」

「名義上當然廢止了。可實際上同時還是有互相排斥的事物。既要企業國有化,燃料也要歸市蘇維埃,省國民經濟委員會還需要獸力牽引的交通工具。同時所有人都渴望生活。這是理論與實踐尚未結合起來的過渡時期的特點。所以,需要具有我這樣性格並善於經營的機靈的人。得意的是那些不跟他們走,抓住大把錢就什么都看不見的人。可是像我父親所說的那樣,有時也得挨嘴巴。半個省的人現在都得靠我供養。我還要到你們那兒去串門,辦理木材供應的事。到你們那兒去非騎馬不可,可我的馬腿瘸了。要是它好好的,我干嗎坐這破車挨顛。您瞧走得這個饅勁,還叫火車呢。您要到瓦雷金諾去的話,准能用得上我。我對米庫利欽一家人了如指掌。」

「您知道我們旅行的目的和我們的打算嗎?」

「多少知道點,猜得出來。有個概念。人對土地的某種向往,用雙手養活自己的理想。」

「那又怎么樣?您好像不贊成?您看行嗎?」

「理想大天真,太田園式了。干嗎要上那兒去呢?願上帝幫助您。可我不相信。有點烏托邦味道,太手工業方式了。」

「米庫利欽會怎么對待我們呢?」

「不讓你們進門,拿j毛撣子把你們趕出去,並且做得對。他那兒沒有你們也夠亂的了,怪事多得不得了,工廠停了工,工人跑散了,說到生計,更是一籌莫展,飼料缺乏,可是你們突然大駕光臨,真是豈有此理,可惡至極。就是他把你們宰了,我也認為他無罪。」

「您瞧瞧,您是布爾什維克,可是您並不否認這不是生活,而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荒誕不經的怪夢。」

「一點不錯。但這是歷史上不可避免的現象,必須通過這個階段。」

「為什么是不可避免的現象?」

「怎么啦,您是小孩,還是故意裝傻?您是不是從月亮上掉下來的?饞鬼和寄生蟲駕馭著挨餓的勞動者,並把他們驅向死亡,這樣能夠長久下去嗎?還有其他凌辱和暴虐的形式呢?難道您不明白人民的憤怒、要求正義生活的願望、尋求真理的精神是合法的嗎?您以為在杜馬里通過議會制、不采取專政手段就能根本摧毀舊制度嗎?」

「我們說到兩岔去了,就是辯論一百年也辯論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是非常贊成革命的,可是我現在覺得,用暴力是什么也得不到的。應該以善為善,但問題不在這里。再回到米庫利欽身上。如果等待我們的竟是那樣一種局面,那我們又何必去呢?我們應當向後轉才是。」

「別胡說了。首先,難道米庫利欽是窗子里唯一的燈光?其次,米庫利欽善良極了,善良到了犯罪的地步。他會大吵大鬧一番,死也不肯答應,接著就會軟下來,把身上的最後一件襯衣脫給你,同你分食面包皮。」於是,桑傑維亞托夫又講開了。

「二十五年以前,米庫利欽作為工學院的大學生,從彼得堡來到這里。他在警方的監督下被遣送出彼得堡。米庫利欽來到這兒後,當了克呂格爾的管家,並結了婚。那時,我們這兒有通采娃四姐妹,比契河夫的作品里還多一個。阿格里平娜、葉夫多基啞、格拉菲拉和西拉菲瑪,父稱是謝韋里諾夫娜。尤里亞金所有的學生都追求她們。大家通常用父稱稱呼這四位姑娘,或干脆管她們叫謝韋良卡小姐。米庫利欽娶的就是謝韋良卡大小姐。

「他們很快就有了一個兒子。傻瓜父親出於對自由思想的崇拜,給小男孩取了一個古怪的名字:利韋里。利韋里,平時說話的時候都管他叫利夫卡。利夫卡長大了,很頑皮,但表現出多方面的傑出才能。他改了出生證上的年齡,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便自願上前線了。阿格里平娜·謝韋里諾夫娜本來就是個病秧子,沒有承受住這次打擊,躺倒了,就再也沒起來,前年冬天死了,死在了革命前夕。

「戰爭結束了,和韋里回來了。他是誰?這是一位身佩三枚十字勛章的准尉英雄,自然啦,還是一個從前線派回來做宣傳工作的徹頭徹尾的布爾什維克代表。您聽說過『林中兄弟』嗎?」

「對不起,沒聽說過。」

「那講起來就沒意思了。效果會失掉一半。那您從車廂里就沒必要向公路張望了。它有什么出色的地方?眼下——是游擊隊。什么是游擊隊?這是內戰中的骨干。兩種因素創建了這支力量。取得革命領導權的政治組織和戰敗後拒絕服從舊政權的普通士兵。這兩部分人的聯合便產生了打游擊的隊伍。它的成分五花八門。其中大多數是中農。但在同他們一道的人當中,您什么人都能碰見。這里有貧農,有免去神職的教士,有同老子作戰的富農的兒子。有虔誠的無政府主義者,有沒有身份證的乞丐,有被中學開除的到了結婚年齡的二流子。有受到給予自由和遣送回國的允諾誘惑的德、奧戰俘。而在這支浩浩盪盪的人民軍隊中,有一支由列斯內赫同志,利夫卡,利韋里·阿韋爾基耶維奇,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米庫利欽的兒子所指揮的部隊,叫作『林中兄弟』。」

「您說的是什么呀?」

「就是您聽見的。讓我繼續說下去。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在妻子死後又結婚了。他的第二個妻子叫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一個直接從學校拉到教堂去結婚的中學生。她本來就天真,可還故作天真;她本來就年輕,可還打扮得更年輕。就這樣子卿卿喳喳,裝得天真無邪,像個小傻瓜,像只小雲雀,見到誰就考誰:」蘇沃洛夫是哪一年誕生的?『——』舉出三角形相等的條件。『她要是考住了你,問得你張口結舌,就樂不可支。幾個小時以後,您就能親眼看見她了,看看我說得對不對。

「他本人則有另外的弱點:抽煙斗,說話愛咬文嚼字兒。什么『絕不遲疑片刻』啦,什么『勿使』、『鑒於』啦。他本應在海洋上施展宏圖。他在學院里學的是造船。這在他的外表和習慣方面都留下了痕跡。臉刮得干干凈凈,煙斗整天不離嘴,說話的時候從容不迫,和藹可親,一個個字從牙縫里吐出來。像所有愛抽煙斗的人一樣,下巴突出,灰色的眼睛顯得冷漠。差點還漏了兩個細節:他是社會革命黨黨員,並被邊區選入立憲會議。」

「這可太重要了。父子互為水火,豈不成了政治敵人?」

「表面上自然如此。其實綠林好漢並不同瓦雷金諾作戰。可您聽我往下說。通采娃的幾個妹妹,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的小姨們,至今仍住在尤里亞金。她們都是沒出嫁的老姑娘。時代變了,姑娘們也變了。

「最大的葉夫多基灰·謝韋里諾夫娜當了市圖書館館員。黝黑的女郎很可愛,羞澀到了極點,常常無緣無故漲紅了臉,像芍葯一樣。閱覽室里靜得疹人,仿佛置身於墳墓中。可她得了慢性感冒,一連打二十個噴嚏,臊得恨不能鑽進地縫里。您說有什么辦法?神經過敏。

「老二格拉菲拉·謝韋里諾夫娜是姐妹當中的使使者。厲害的姑娘,神奇的女工,什么活兒都不嫌棄。大家一致認為游擊隊的首領列斯內赫像他這個小姨。你剛看她在縫紉作業組或者在織襪子,一眨眼又變成了理發員。您注意到了沒有,尤里亞金鐵路上有個女扳道員向我們揮拳頭?我當時想,真想不到,派格拉菲拉看守鐵路去了。不過好像又不是她,人太老了。

「最年輕的西拉菲瑪——家庭的磨難和考驗。她是個聰明的姑娘,讀過很多書。她研究哲學,喜愛詩歌。到了革命的年代,在共同高漲的情緒、街頭游行、廣場上登台演說的影響下,她精神失常了,陷入宗教的狂熱中。姐姐們上班去的時候把門鎖上,可她從窗口跑出去,沿街揮手召集群眾,宣傳耶穌第二次降世,世界到了本日。可我只顧說話了,到站了,您下一站下,准備准備吧。」

等安菲姆·葉菲莫維奇下了火車,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說道:「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覺得這個人是命運給我們派來的。我覺得他將在我們生活中起好作用。」

「這完全可能,托漢奇卡。但令我懊惱的是你跟你外祖父太像了,人家會認出你來,而這兒的人對他記得太清楚了。就拿斯特列利尼科夫來說吧,我剛一提到瓦雷金諾,他馬上不懷好意地c嘴道:」瓦雷金諾,克呂格爾的工廠?不是親戚吧?不是繼承人吧?『

「我擔心我們在這兒比在莫斯科還顯眼,我們跑出來就是為了逃避別人的注意。

「現在當然已經沒有法子可想了。腦袋掉了,還會哭頭發嗎?但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隱藏起來,少拋頭露面。總的說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叫醒咱們的人,收拾好東西,系緊皮帶,准備下車吧。」

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站在托爾法納亞車站的月台上,不知把人和東西數了多少遍,生怕車廂里還落下什么東西。她感到腳下踩的已是被人踩結實的月台沙地,但擔心坐過站的緊張心情還沒過去,火車行駛的轟隆轟隆的響聲仍在耳邊鳴響,雖然她眼睛明明看見火車一動不動地停在她面前的月台旁邊。這妨礙她的聽覺和視覺,也使她不能集中起思想來。

不下車的旅客從上面,從取暖貨車上向她告別,但並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沒有注意到火車開走,直到她看見火車開走後露出的第二條鐵軌、綠色的原野和湛藍的天空時,才發覺火車不見了。

車站是用石頭建築的。人口的兩邊有兩條長凳。從西夫采夫來的莫斯科旅客是在托爾法納亞車站下車的唯一旅客。他們放下行李,坐在一條長凳上。

車站的寂靜、間無人蹤和潔凈使剛下車的人感到驚訝。他們感到不習慣,因為周圍沒有人擁擠,沒有人吵架了。生活仿佛處於荒僻的地方,停滯在歷史的長河中,遲誤了。它尚未達到首都的那種野蠻。

車站隱蔽在白禪林中。火車進站的時候,車廂里的光線變得暗淡了。微微搖曳的樹頂在人們的臉和手上,在清潔的灰黃色的月台沙地上,在屋頂和地上,投下移動的y影。林中的鳥鳴與它的清幽非常和諧。木摻雜別的音響的純粹的鳥鳴,響徹整個兒的樹林,把它聯成一片,仿佛世界上除了鳥鳴便不存在其他的聲音了。樹林被兩條道路——鐵路和土路割開。它用自己向下垂著的枝葉,仿佛一雙低垂到地面的廣袖,把兩條道路同樣遮蓋住了。

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的眼睛和耳朵突然恢復了正常。她立刻意識到了一切。比如烏的鳴哈,林中的清幽,籠罩著四周的寂靜。她的心中涌出了話語:「我不敢相信我們能平安到達。你知道嗎,你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在你面前可以表現得寬宏大量,放了你,但可以往這兒拍一份電報,命令一下火車就把我們所有的人都逮捕起來。親愛的,我不相信他們的高尚。一切都是做出來給人看的。」不過她說出來的卻是另外的話。「多美啊!」她看到周圍的迷人風景脫口說道。別的話她再也說不出來了。眼

淚使她感到窒息,她大哭起來。

聽到她的哭聲,車站站長,一個小老頭,從屋里走出來。他小步跑到長凳跟前,很有禮貌地把手伸到紅項制服帽的帽檐前,問道:「小姐,您要不要鎮靜劑?車站葯箱里有。」

「不要緊。謝謝。一會兒就過去了。」

「旅途上心情不好,又受了驚吧。這是常有的事兒。還有天氣熱得像非洲,在我們這個緯度地帶是罕見的。再加上尤里亞金發生的事。」

「火車經過的時候,我們從車廂里看到了火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從俄羅斯來的吧。」

「從白石城來的。」

「從莫斯科來的?那夫人神經不正常就一點也不奇怪了。聽說莫斯科全被毀了?」

「那是人們言過其實。不錯,我們什么都見識過了。這是我女兒,這是女婿。這是他們的男孩子。這是我們年輕的保姆紐莎。」

「您好,您好。非常高興見到你們。我多少聽說了。安菲姆·葉菲莫維奇·桑傑維亞托夫從薩克瑪會車站打過電話來。他說日瓦戈醫生帶著家眷從莫斯科來,請多加關照。您大概就是日瓦戈醫生本人了?」

「不是我,日瓦龍醫生是他,我的女婿,我在另一個部門,農業部門供職,我是農學家格羅梅科教授。」

「對不起,認錯人了。請原諒。非常高興認識您。」

「從您的話來看,您認識桑傑維亞托夫?」

「怎么會不認識他這位魔法師呢。我們的思主和希望。沒有他我們早蹬腿了。不錯,他說要我多加關照。我說照辦。答應他了。因此,如果你們需要馬的話,或者需要別的什么東西的話,我願效勞。你們打算到哪兒去?」

「我們要到瓦雷金諾去。那兒離這兒不遠嗎?」

「上瓦雷金諾?怪不得我怎么也猜不出您女兒像誰呢?可您上瓦雷金諾!一下子都明白了。這條路還是我們跟伊萬·埃內斯托維奇一起修的呢。現在我去張羅一下,准備准備上路的東西。找個帶路的人,弄輛大車。多納特!多納特!先把東西拿到乘客大廳的候車室里去,趁著辦事的時候先在那兒歇會兒。弄得著馬嗎?伙計,到茶館里跑一趟,問問能不能借匹馬?仿佛早上瓦克赫還在那兒呢。問問他走了沒有?告訴他把四個人拉到瓦雷金諾,什么行李都沒有。快點兒。夫人,我給您一個老年人的忠告。我故意沒向您打聽你們同伊萬·埃內斯托維奇的親戚關系多么近,但在這件事情上您可要當心。不能對所有人都敞開胸懷。現在是什么時候,您自己想想吧。」

一提到瓦克赫的名字,剛下車的旅客們驚訝地互相看了看。他們還記得去世的安娜·伊萬諾夫娜講過的打了一副打不破的鐵內臟的神話般鐵匠的故事,以及當地其他的荒誕不經的傳說。

替他們趕車的是一個長著一雙招風耳、一頭雪白的亂發的老頭,拉車的是匹剛下了駒的化馬。由於種種不同的原因,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是白的。新草鞋還沒穿黑,而褲子和上衣由於穿的時間過久全都褪色變白了。

馬駒烏黑得跟黑夜一樣,像只烏鴉似的在白扎馬後面跑著,邁著骨頭還沒長硬的小腿;它的小腦袋上長著馨曲的鬃毛,就像雕花的玩具一樣。

大車經過坑窪的地方搖晃起來,坐在車邊上的旅客連忙抓住車上的木柱,以免從車上滑下來。他們的心里是一片平靜。他們的理想正在實現,越來越接近旅途的終點,晴朗美妙日子最後的幾小時,黃昏前最迷人的時刻,遲遲不肯降臨。

馬車一會兒穿過樹林,一會兒經過林口的曠野。車輪撞著樹根的時候,坐在車上的人便擠做一團,躬腰彎背,皺緊眉頭,你緊靠著我,我緊貼著你。大車經過林間空地時,由於心靈的充實而產生了遼闊之感,仿佛有人替他們脫帽向周圍致敬似的。旅客伸直了腰,坐得松快了些,甩了甩頭。

這一帶是山地。山地總有自己的面貌,自己的模樣。從遠處望去,它們像一條條雄偉傲慢的影子,一聲不響地注視著趕路的人。玫瑰色的余暉欣慰地伴隨著旅客越過田野,慰藉著他們的靈魂,賦予他們以希望。

一切都使他們高興,一切都使他們驚奇,而最讓他們高興和驚奇的是這個古怪的趕車老頭滔滔不絕的閑話。在他的話里,古俄羅斯語言的痕跡,須擔語言的質層,地方語言的特征,同他自己發明的難懂的用語混雜在一起了。

馬駒一落到後面,牧馬便停下來等它。它便不慌不忙地、一竄一蹦地跳過來。它那靠得很近的四條腿,邁著拙笨的步子,走到大車的旁邊,把長脖子上的小腦袋伸進車轅里去,唱牧馬的乃頭。

「我還是不明白。」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上牙碰著書牙,一個字一個字對丈夫喊道,擔心意想不到的顛簸咬掉舌尖。

「這個瓦克赫就是母親講過的那個瓦克赫嗎?還記得那些胡說八道的事嗎?他是個鐵匠,有一次打架的時候腸子打斷了,他又做了一條新的。一句話,鐵匠瓦克赫有條鐵腸子。我明白這完全是個故事。可難道這是他的故事嗎?難道這就是他本人嗎?」

「當然不是。首先,正如你所說的,這是個故事,民間傳說。其次,母親說過,她聽到的時候這個民間傳說已有一百多年了。可你干嗎大聲說話?老頭聽見會不高興的。」

「沒關系,他聽不見,耳朵背。就是聽見了也不會懂——他腦子有點傻。」

「唉,費多爾·漢費德奇!」不知老頭干嗎用男性的名字和父稱來唁喝牧馬,他當然比乘客更知道它是杜馬。「該死的熱天!就像波斯爐子里烤著的阿拉伯子孫!快走啊,該死的畜生!我是對你說的,混蛋!」

他突然唱起了從前這兒工廠里編的民間小調:再見吧,總賬房,再見吧,隧道與礦場。

老板的面包我吃膩了,池子里的水已經喝干。

一只天鵝飛過岸邊,身下劃開一道水波。

我身子搖晃不是因為美酒。

而是要送萬尼亞當兵吃糧。

可我,瑪莎,不是傻瓜,可我,瑪莎,不會上當。

我要上謝利亞巴城,給辛傑丘利哈當雇工。

「哎,母馬,上帝都忘啦!你們瞧,它這個死屍,它這個騙子!你抽它,可它給你停下。費加·漢費加,什么時候才能走到家?這座樹林子,綽號就叫大莽林,一望無邊。那里面藏著農民的隊伍,晦,晦!『林中兄弟』就在那邊。哎,費加·漢費加,又停下啦,你這不要臉的死鬼。」

他突然轉過頭來,眼睛緊盯著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說道:「年輕的太太,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您是打哪兒來的嗎?我看你,太太,腦子太簡單啦。我要認不出來還不羞得鑽進地縫里去。認出來啦!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活脫脫是格里果夫(老頭把克呂格爾說成格里果夫)。我沒有見過格里果夫還是怎么著?我在他家干了一輩子,替他干過各種各樣的活。打過礦坑柱,伐過木頭,養過馬。——我說,走啊!又停下啦,沒長腳的東西!中國的天使啊,我跟你說呢,聽不見還是怎么的?

「你剛才說這個瓦克赫是不是那個鐵匠?夫人,你長著那么大的眼睛怎么那么沒腦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