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部分(2 / 2)

日瓦戈醫生 未知 6218 字 2021-02-13

秋天,游擊隊在高山坡上~片小樹林里扎營,這塊地方叫作狐灣,一條湍急的小河從三面環繞著它,並把河岸沖出一條條小溝。

游擊隊到這里之前,卡比爾的部隊曾在這里過冬。他們自己動手,並利用當地居民的勞動力,在樹林里修築了工事,但春天他們便撤離了樹林。游擊隊隊員們現在便分散住在他們沒燒毀的掩護體、戰壕和通道里。

利韋里·阿韋爾基耶維奇同醫生合住一個窯d。他夜里同醫生談話,醫生已經兩夜無法睡覺了。

「我真想知道,我那位最可敬的父親大人,令人尊敬的老爺子,現在干什么呢。」

「天哪,我簡直無法忍受這種小丑腔調,」醫生心里嘆道,「跟他老子一模一樣!」

「從我們過去的談話中我得出結論,您相當熟悉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我覺得您對他的看法相當不壞。是這樣吧,閣下?」

「利韋里·阿韋爾基耶維奇,明天我們要到高坡上並預備會。此外,對幾個釀私酒的衛生兵馬上就要開審。我同勞什還沒准備好這方面的材料。明天我們還要就這件事碰頭。我已經兩夜沒睡覺了。以後再談行不行?您行行好吧。」

「木行,」隊長又把話題拉回到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身上,「您對老頭兒有什么看法?」

「您的父親還相當年輕,利韋里·阿韋爾基耶維奇。您平嗎管他叫老頭呢?現在我就回答您。我時常對您說,劃分不清社會階層的各種關系,看不出布爾什維克同其他的社會黨人之間有什么特殊的區別。您父親屬於最近這幾年造成俄國s亂的那類人。您父親的外表和性格都是革命的。他同您一樣,是俄國發酵因素的代表。」

「這是誇獎還是否定?」

「我再次請您以後找個方便時候再同我辯論吧。此外,我還要提醒您注意,您又無節制地吸可卡因了。您擅自把它從我儲備的葯品中取走。它有其他用途,且不說這是毒葯,我得為您的健康負責。」

「晚上您又沒來上課。您的社會活動機能萎縮,跟不識字的老娘們或頑固到底的保守庸人~樣。然而您是醫生,讀過很多書,好像自己還在寫東西。請解釋一下,這兩件事怎樣聯系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怎樣聯系在一起。也許根本無法聯系,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值得憐憫。」

「謙虛勝於驕傲。與其惡毒嘲笑,不如熟悉一下我們講習班的大綱,承認自己傲慢得不是地方。」

「隨您怎么說好了,利韋里·阿韋爾基耶維奇!哪來的傲慢呢!我對您的教育工作崇拜得五體投地。議事日程上每天都重復您對問題的概述。我都讀過。我熟悉您對士兵道德發展的想法,並且欽佩不已。您所說的人民軍隊士兵對待同志、弱者、無法自衛的人、女人以及整潔和榮譽的觀念的看法,同宗教改革團體的主張幾乎一模一樣,這是托爾斯泰主義的一種,這是人必須活得有意義的理想,我少年時代滿腦子都是這套東西。我怎能嘲笑它們呢?

「但是,首先,共同完善的觀點,像十月革命後人們對它所理解的那樣,已經不能打動我了。其次,所有這一切離現實還很遠,可僅僅為了這些議論,人們就血流成河,目的抵償不了手段。第三,這是主要的,我一聽見改造生活這類話,就無法控制自己,陷入絕望之中。

「改造生活!人們可以這樣議論,也許還是頗有閱歷的人,可他們從未真正認識生活,感覺到它的精神,它的心靈。對他們來說,這種存在是未經他們改良的一團粗糙的材料,需要他們動手加工。可生活從來都不是材料,不是物質。它本身,如果您想知道的話,不斷更新,永遠按著自我改進的規律發展,永遠自我改進,自我變化,它本身比咱們的愚蠢理論高超得多。」

「然而我斗膽奉勸您一句,參加會議,同我們那些絕妙的、出色的人接觸,仍然能提高您的情緒。您就不會那樣憂郁了。我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我們挨打,您看不見一絲希望,所以感到壓抑。可是朋友,任何時候都不要陷入恐慌。我知道的事,並且同我個人有關的事,要可怕得多(它們暫時不能公開),可我仍沒驚慌失措。我們的失敗是暫時的。高爾察克的滅亡是注定的。記住我的話。您會看到的。我們必勝。打起精神來吧。」

「這可真太妙了!」醫生想。「如此幼稚!如此短見!我整天對他說我們的觀點相反,他把我抓來,又把我扣押在身邊,可他卻覺得他的失敗必然會使我灰心喪氣,而他的打算和期望一定能使我振奮起來。竟如此盲目!在他看來,革命的利益和太陽系的存在是一回事兒。」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哆喀了一下。他什么也沒回答,只聳了聳肩膀,並毫不掩飾利韋里的天真超過了他忍耐的限度,他勉強克制住自己。這並沒逃過利韋里的眼睛。

「朱庇特,你生氣,因為你錯了。」他說。

「您總該明白,這些話不必對我說。『朱庇特』,『不要陷入恐慌』,『你說一,我就得說二』,『摩爾人效勞已畢,該讓他走了』——這些陳詞濫調用不著對我說。我說一,可不說二,您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辦不到。我假定你們是明燈,是俄國的解放者,沒有你們它便要陷入貧困和愚昧的深淵,可我對你們還是不感興趣,我瞧不起你們,不喜歡你們,讓你們統統見鬼去吧。

「你們思想的主宰者愛說成語,但主要的一條卻忘記了:強扭的瓜不甜。他們特別習慣解放並施思於那些並不曾請求他們解放和施恩的人。您也許認為,對我來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莫過於你們的營房以及跟您呆在一起了。我大概還應祝福您,為了我被囚禁向您道謝,因為您把我從我的家庭、我的兒子、我的住宅、我的事業以及我所珍愛並賴以為生的一切當中解放出來了。

「傳說一支來歷不明的外國軍隊襲擊了瓦雷金諾。聽說他們被擊潰,但村子遭到了洗劫。卡緬諾德沃爾斯基並未否認這個消息。據說我家里的人和您家里的人逃脫了。一群神奇的斜眼睛的人,身穿短棉襖,頭戴羊皮高帽,在嚴寒中從冰上穿過雷尼瓦河,沒說一句難聽的話,對村里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統統開槍打死,然後又不知去向,就像他們出現時那樣神秘。您難道沒聽說過?這是真的嗎?」

「胡說八道。捏造。搬弄是非的人所造的謠,未經證實的流言。

「如果您真像對士兵進行道德教育時那樣善良,那樣寬宏大量,那您就把我放了吧。我去尋找親人,連他們是否還活著,他們在哪兒,我都不知道。如果您不放我,就請住口,不要再打擾我,因為我對其他的一切都不感興趣,還會干出蠢事來。最後,活見鬼,我總還有睡覺的權利吧!」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往床上一撲,臉趴在枕頭l。他竭力不聽利韋里的辯解,對方還在勸他放心,到不了春天,白軍一定會被擊退。內戰將結束,自由會到來,到處都是幸福與和平。那時誰也不敢扣留醫生。但需要耐心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已經忍受了這么多的苦難,做出了這么大的犧牲,再用不著等多久了。現在醫生又能上哪兒去呢。為了他自身的安全,現在不能放他一個人到任何地方去!

「又是他那一套,魔鬼!說起來就沒完!多少年反復磅叨這一套也不害臊?」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氣得嘆氣。「他聽自己的話聽得入迷了,這個好說漂亮話的人,倒霉的可卡因鬼。夜晚對他不是夜晚,跟他這個該死的東西在一塊沒法睡覺,沒法活。嗅,我恨死他了!上帝作證,我總有一天宰了他。

「嗅,東尼娜,我可憐的小姑娘!你還活著嗎?你在哪兒?天哪,她早該分娩了!你分娩順利嗎?咱們又多了個男孩還是女孩?我的所有親人們,你們怎么樣了?東尼啞,我永恆的責備和我的過錯!拉拉,我不敢呼喚你的名字,怕把靈魂從胸口中吐出來。天哪,天哪!可這位還在演說,安靜不下來,可惡的、感覺麻木的畜生!嗅,我總有一天會忍受不住把他宰了的。」

晴和的初秋過去了。天氣晴朗的金色秋天來臨了。狐灣西端一座木塔矗立在白軍修築的地堡里。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約好在這里同他的助手勞什醫生會面,商量幾件公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按時來到這里。他無事可做,便在坍塌的戰壕邊上走來走去,爬上木塔,走進守衛室,從機槍巢的空槍眼里眺望河對岸的一片伸向遠方的樹林。

秋天已經在樹林中針葉樹木和闊葉樹木之間劃了一條明顯的界線。針葉樹木橡~堵黑牆豎立在樹林深處,闊葉樹木則在針葉樹木之間閃爍出一個個葡萄色的光點,仿佛在砍伐過的樹林中用樹干修建的一座帶內城和金頂樓閣的古代城市。

壕溝里、醫生的腳下和被晨寒凍硬的林間道路的車轍里積滿了枯干的柳葉,柳葉仿佛剪過似的蜷成一個個小圓卷。秋天散發出這些褐色樹葉的苦澀氣息,還夾雜著許多其他的氣息。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貪婪地把霜打過的蘋果、苦澀的干技、發甜的潮濕和九月藍色的晨霧混合而成的芳香吸進肺里。晨霧令人聯想起被水澆過的黃火和剛剛撲滅的火災的蒸氣來。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沒發現勞什走到他背後。

「您好,同事。」他用德語說。他們商量起公事來。

「咱們要商量三件事。第一,如何處理釀造私酒的人;第二,改組野戰醫院和葯房;第三,根據我的要求,研究如何在野外環境下對精神病進行門診治療。親愛的勞什,也許您認為沒有這種必要,可據我的觀察,我們正在發瘋,而現代種類的瘋狂具有傳染的性能。」

「這是個非常有趣的問題。我等會兒再來談它。現在先說別的。軍營里出現不安跡象。釀造私酒者的命運引起大家同情。不少人還擔心從白軍占領的村子里逃出來的家屬的命運。一部分游擊隊員拒絕開拔,因為運載他們妻子、兒女和父母的大車隊快到了。」「是啊,應該等待他們。」

「可這一切都發生在選舉統一指揮司令官的前夕,他將統一指揮原來不隸屬於咱們的支隊。我想利韋里同志是唯一的候選人。一伙青年人推舉另一個人,伏多維欽科。有一派同我們不合,但同私釀燒酒的人勾結在一起,他們支持他。他們都是富農和店員子弟,還有高爾察克的逃兵。他們鬧得特別厲害。」

「依您看,對那些賣私酸白酒的衛生兵如何處置?」

「我看先判槍決,然後赦免,改為緩刑。」

「可扯遠啦,還是商量正經事兒吧。如何改組野戰醫院。這是我想跟您商量的頭一件事兒。」

「好吧。不過我想告訴您,您的有關精神病預防的建議毫不令人驚訝。我自己也有這種看法。現在出現並流行的精神病是最典型的精神病,具有特定的時代特點,是時代的歷史特征所直接引起的。咱們這兒有個士兵,帕姆菲爾·帕雷赫,在沙皇軍隊里當過兵,覺悟很高,具有天生的階級本能。他正是這樣發了瘋,因為擔心親人發了瘋:如果他被打死了,他們落到白軍手里,將替他承擔一切責任。非常復雜的心理狀態。他的家屬在逃難大車隊中,正在追趕我們。我的蹩腳俄語使我沒法詳細詢問他。您向安格利亞爾或卡緬諾德沃爾斯基打聽吧。應該給他檢查一次。」

「我非常了解帕雷赫。我怎么會木知道他呢。有一個時期,我們在軍人蘇維埃里經常接觸。一個黑臉膛的、前額很低的殘忍的人。我不明白您在他身上發現了什么好品德。他總贊成極端措施,最嚴厲的措施,處決。我對他一直很反感。好吧,我替他做檢查。」

這一天天氣晴朗,陽光燦爛。同整個上星期一樣,天氣干燥,沒有風。軍營里傳出一大堆人模糊不清的嘈雜聲,仿佛遠處大海的波濤。還輪流傳來在樹林里行走的腳步聲、說話聲、斧子砍木頭聲、鐵砧叮當聲、馬嘶聲、狗叫聲和公j啼聲。一群皮膚黝黑、牙齒雪白的人在樹林里笑著往前走。有的人認識醫生,向他鞠躬,不認識他的人不打招呼便從他身邊走過。

盡管游擊隊隊員在追趕他們的家屬趕上他們之前不同意撤離狐灣,但家屬已經離營地不遠了,所以樹林里仍在做著開拔的准備,准備把宿營地再向東轉移。該修理的修理了,該洗干凈的洗干凈了,木箱釘好了,大車檢查過,看看它們有沒有毛病。

樹林當中有一大塊踏出的空地,像土丘或城堡遺址,當地人都管這塊地叫高地。通常都在這里開會。今天要在這兒召開全體會議,宣布重要消息。

樹林里還有很多沒發黃的樹。在林子深處它們還鮮嫩發綠。下午西沉的太陽的陽光從背後把樹林穿透。樹葉透過陽光,背面映出綠光,像透明的綠玻璃瓶。

聯絡官卡緬諾德沃爾斯基在一片開闊的草地上,一大捆檔案的旁邊,燒毀測覽過的沒用的廢紙,這是卡比爾軍官團留下的文件,還有~堆游擊隊自己的報告。紙攤開得讓火苗對著太陽。陽光穿過透明的火焰如同透過綠樹林一樣。火焰看不見,只從雲母般顫動的熱氣流上可以斷定有什么東西正在燃燒,燒得熾熱。

樹林里掛滿五顏六色的熟漿果:碎米養的漂亮的懸垂果、紅磚色的發蔫的接骨木和顏色閃變著的紫白色的綉球花串。帶斑點的和透明的情蜒,如同火焰或樹林顏色一樣,鼓動著玻璃般的薄翼,在空中慢慢滑行。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童年時起就喜歡看夕陽殘照下的樹林。在這種時刻,他覺得自己仿佛也被光柱穿透了。仿佛活精靈的天賦像溪流一樣涌進他的胸膛,穿過整個身體,化為一雙羽翼從他肩腫骨下面飛出。每個人一生當中不斷塑造的童年時代的原型,後來永遠成為他的內心的面目,他的個性,以其全部原始力量在他身上覺醒了,迫使大自然、樹林、晚霞以及所有能看到的一切化為童年所憧憬的、概括一切美好事物的小姑娘的形象。「拉拉!」他閉上眼睛,半耳語或暗自在心里向他整個生活呼喚,向大地呼喚,向展現在他眼前的一切呼喚,向被太陽照亮的空間呼喚。

但日常例行的事照舊進行,俄國發生了十月革命,他是游擊隊的俘虜。他不知不覺走到卡緬諾德沃爾斯基點著的火堆跟前。

「銷毀文件?到現在還沒燒完?」

「早著呢!這些東西還夠燒半天的。」

醫生用皮鞋尖踢了一下,從紙堆中扒出一堆文件。這是白軍司令部的往來電報。他心中閃過一種模糊的預感。說不定他在這難文件中能碰到蘭采維奇的名字,但預感欺騙了他。這是一堆枯燥的去年密碼匯總。簡略得沒人看得懂。他用腳扒開另外一堆。里面散開的是游擊隊會議的舊記錄。頂上面的一張紙上寫著:「火速。釋放事宜。重新選舉監察委員會。鑒於鄉村女教師伊格納托德沃爾察的控訴無憑據,軍隊蘇維埃認為……」

這時,卡緬諾德沃爾斯基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片遞給醫生,說道:「這是你們醫務部門撤離時的安排。載運游擊隊家屬的大車離這兒已經不遠了。軍營里的分歧今天便能解決。一兩天內咱們就要開拔。」

醫生看了紙片一眼,哎呀了一聲:「這比您上次給的少。可又增加了多少傷員!能走的和纏綳帶的叫他們自己走。可他們人數很少。我用什么拉傷病員?還有葯物、病床和其他設備怎么辦?」

「想辦法壓縮一下。人得適應環境呀。現在說另外一件事。我代表大家向您提出一個請求。有個久經鍛煉的同志,他經過考驗,忠於事業,是位優秀的戰士。他有點不對勁。」

「帕雷赫吧。勞什跟我說過了。」

「那好。您上他那兒去一趟,替他檢查檢查。」

「精神上有毛病?」

「大概是陽。他說他看見了小鬼。大概是錯覺。夜里失眠,頭疼。」

「好吧。我馬上去看看。現在我有空兒。什么時候開會?」

「我想快開了。可這跟您有什么關系?您瞧,我也沒去。咱們吉不去沒關系。」

「那我就上帕雷赫那兒去了。盡管我快邁不開步了,困得要命。利韋里·阿韋爾基耶維奇喜歡夜里高談闊論,說得我厭煩。上帕姆菲爾那兒怎么走?他住在哪兒?」

「石頭坑後面的那片小禪樹林您認識吧?」

「我找得著。」

「林子空地上有幾個指揮官的帳篷。我們撥給了帕姆菲爾一個,等待他家屬來。他老婆孩子的大車快到了。所以他就住在軍官帳篷里了。享受營長待遇。因為他對革命有功嘛。」

在去帕姆菲爾住處的路上,醫生覺得再也走不動了。他困倦極了。他無法克制睡意,這是一連幾夜沒睡夠覺的結果。他可以回地窯睡一會兒,可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敢去。利韋里隨時都可能回去,妨礙他睡覺。

他倒在一塊鋪滿金色樹葉的小草地上,樹葉都是從周圍的樹枝上飄落下來的。樹葉像一個個方格似的交叉地落在草地上。陽光也這樣落在這塊金色地毯上。這種重疊交叉的絢爛多彩照得醫生眼睛里冒金星。但它像讀小字印刷品或聽一個人單調的喃喃自語那樣催人入睡。

醫生躺在沙沙作響的絲一般柔軟的草地上,頭枕著墊在青苔上的手臂,青苔蒙在凹凸不平的樹根上,把樹根變成枕頭。他馬上打起瞌睡來。催他入睡的絢爛的光點。在他伸直在地上的身子上照出一個個方格。他融化在陽光和樹葉的萬花筒中,同周圍的環境合成一體,像隱身人那樣消逝在大自然里。

對睡眠的過分渴望和需要,很快又使他醒了過來。直接的原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