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2 / 2)

白鹿原 未知 6249 字 2021-02-13

台,今兒個讓你上到桿頂,你覺得受活了?碎娃子不知辣子辣,你這個棺材瓤子也

不知道嗎?」賀老大在高桿頂上罵:「田福賢,我把你娃子沒當個啥,連我襠里的

東西也沒當!」賀老大從空中「呸」地一聲唾向台口,人們看到一股鮮紅的噴泉灑

向田福賢。田福賢惱怒地撩起衣襟擦著臉上的血沫兒。台下的前頭又起了s動,鄉

民們看見一塊血紅的r圪塔在戲台前沿蹦彈了三下,那是賀老大咬斷噴吐出來的半

截舌頭。田福賢用腳踩住了它,狠勁轉動大腿用腳碾蹭了幾下。賀老大的嘴巴已經

成為血的噴泉,鮮紅的血漿流過下巴灌進脖頸,胸前的白s布衫以及捆扎在胸脯上

的細麻繩都染紅了,血流通過黑s的褲子顯不出s彩,像是通過了一段暗道之後在

赤l的腳腕上復現了,從腳趾上滴下來的血漿再g透起塵的地皮上聚成一灘血窩。

田福賢又恢復了他的紳士風度:「好,我看中硬漢子!」拉繩的團丁一撒手,賀老

大從空中到地上,兩只粗大的腳在g土地上蹬著蹭著。空中又響起木輪吱吱滾動的

聲音,賀老大癱軟在地的軀體又被吊起來,背縛的胳膊已經伸直,那是失節全部斷

裂的表征。台下已經蹲下一大片男女,把眼睛盯著腳下而不敢揚頭再看空中賀老大

刀那具被血漿成紅s的身軀。賀老大連續被了三次,像一頭被宰死的牛一樣沒有憤

怒也沒有呻喚了。這當兒吊在空中另五個後著的農協骨g一齊發出了求饒聲,每根

桿下都跪著他們的父母兄弟和妻女。田福賢揮了揮手,這五個人被緩緩放回地面。

「你們九個這回知道辣子辣了?」田福賢用教訓他家那個碎崽娃子的口氣說著,又

瞅著癱軟在腳下的賀老大的屍首發出感慨,「白鹿原最硬的一條漢子硬不起來了!」

在戲樓後面的祠堂里,白嘉軒正在院子里辨識以前栽著「仁義白鹿村」石碑的

方位。那塊由滋水縣令親筆題字刻成的青石碑被黑娃以及他的農協三十六弟兄砸成

三大塊,扔在門外低窪的路道上,做為下雨路面積水時供人踩踏而過的墊腳石。白

嘉軒讓兒子孝文出面,請來了白鹿兩姓里頭幾個善長泥瓦技能的匠人,又有幾個熱

心的中年人自覺前來打下手,把砸斷的碑石撿口來,用水洗去泥巴和污物,又拼湊

成一個完整的碑面了。有熱心的族人建議說:「應該請石匠來刻一尊新的。花費由

族里捐。」白嘉軒說:「就要這個斷了的。」經過再三辨識,終於確定下來原先栽

碑的方位。白嘉軒親自壓著木釘長尺子,看著工匠小心翼翼地撒下灰線,對孝文說

:「尺碼一寸也不准差。」

孝文領著工匠們開始壘砌石碑的底座。斷裂成大小不等的三塊石碑無法撐栽,

孝文和匠人們策劃出一個保護x方案,用青磚和白灰砌成一個碑堂,把斷裂的石碑

鑲嵌進去。白嘉軒審查通過了這個不錯的設計,補充建議把碑堂的青磚一律水磨成

細清兒。

當白家父子和工匠們精心實施這個神聖的工程時,祠堂前頭的戲樓下傳來一陣

陣轟嗚聲,夾雜著絕望的叫聲。工匠們受到那些聲音的刺激提出想去看看究竟,甚

至孝文也呆不住了。白嘉軒反而去把祠堂的大門關於c上了,站在祠堂院子里大聲

說:「白鹿村的戲樓這下變成烙鍋盔的鏊子了」工匠們全瞪著眼,猜不透族長把戲

樓比作烙鍋盔的鏊子是咋么回事,孝文也弄不清烙鍋盔的鏊子與戲樓有什么聯系。

白嘉軒卻不作任何解釋,轉過身做自己的事去了。及至田福賢走進祠堂說:「嘉軒,

你的戲樓用過了,完壁歸趙啊!」他的口氣輕巧而風趣,不似剛剛導演過一場報仇

雪恥的血腥的屠殺,倒像是真格兒欣賞了一場滑稽逗人的猴戲。白嘉軒以一種超然

物外的口吻說,「我的戲樓真成了鏊子了!」

修復鄉約碑文的工作一開始就遇到麻煩。刻著全部鄉約條文的石板很薄,字兒

也只有指甲蓋兒那么大,黑娃和他的革命弟兄從正殿西邊的牆壁上往下挖時,這些

石板經不住錘擊就變得粉碎了,爾後就像清除垃圾一樣倒在祠堂圍牆外的瓦礫堆上,

不僅難以拼湊,而且短缺不全難以恢復渾全。白嘉軒最初打算從山里訂購一塊石料

再清石匠打磨重刻,他去征詢姐夫朱先生的意向,看看是否需要對鄉約條文再做修

飾完善的工作,尤其是針對剛剛發生過的農協作亂這樣的事至少應該添加一二條防

范的內容。「立鄉約可不是開雜貨鋪!」朱先生說,「我也不是賣狗皮膏葯的野大

夫!」白嘉軒還沒見過姐夫發脾氣,小小一點怒已使他無所措手足。朱先生很快緩

解下來,誠摯動人地贊揚他重修鄉約碑文的舉動:「兄弟呀,這才是治本之策。」

白嘉軒說:「黑娃把碑文砸成碎渣了,我准備用石料重刻。」朱先生搖搖頭說:「

不要。你就把那些砸碎的石板拼接到一起再鑲到牆上。」

白嘉軒和那些熱心幫忙的族人一起從雜草叢生的瓦礫堆上揀出碑文碎片,用粗

眼篩子把瓦礫堆里的贓土一篩一篩篩過,把小如指蓋的碑石碎塊也盡可能多地收攏

起來,然後開始在方桌上拼接,然後把無法彌補的十余處空缺讓石匠依樣鑿成參差

不齊的板塊,然後送到白鹿書院請徐先生補寫殘缺的鄉約文字。徐先生在白鹿村學

堂關閉以後,被朱先生邀去做縣志編纂工作了。他一邊用毛筆在奇形怪狀的石塊上

寫字,一邊慨嘆:「人心還能補綴渾全么?」

白鹿村的祠堂完全按照原來的格局復原過來,農協留在祠堂里的一條標語一塊

紙頭都被徹底清除g凈,正殿里鋪地的方磚也用水洗刷一遍,把那些褻讀祖宗的骯

臟的腳印也洗掉了。白鹿兩姓的宗族神譜重新繪制,憑借各個門族的嫡系子孫的記

憶填寫下來,無從記憶造成的個別位置的空缺只好如此。白嘉軒召集了一次族人的

集會,只放了鞭炮召請在農協的災火中四處逃散的列祖列宗的亡靈回歸安息,而沒

有演戲慶祝甚至連鑼鼓響器也未動。白鹿兩姓的族人擁進祠堂大門,首先映人眼簾

的是斷裂的碑石,都大聲慨嘆起來,慨嘆中表現出一場夢醒後的大徹大悟,白嘉軒

現在才領會姐夫朱先生阻止他換用新石板重刻的深意了。他站在敬奉神靈的大方桌

旁邊,愈加挺直著如椽一樣筆直的腰身,藏青s的長袍從脖頸統到腳面,幾乎一動

不動地凝神侍立。整個祭奠活動由孝文c持。在白嘉軒看來,鬧事的是鹿兆鵬鹿黑

娃等人,是他之下的一輩人了,他這邊也應該讓孝文出面而不值得自己親自跑前顛

後了。今天召集族人的鑼就是孝文在村子里敲響的。

孝文第一次在全族老少面前露臉主持最隆重的祭奠儀式,戰戰兢兢地宣布了「

發蠟」的頭一項項儀程,鞭炮便在院子里爆響起來。白嘉軒在一片屏聲靜息的肅穆

氣氛中走到方桌正面站定,從桌沿上拈起燃燒著的火紙卷成的黃s煤頭,庄重地吹

一口氣,煤頭上便冒起柔弱的黃s火焰。他緩緩伸出手去點燃了注滿清油的紅s木

蠟,照s得列祖列宗顯考顯妣的新立的神位燭光閃閃。他在木蠟上點燃了三枝紫s

粗香c入香爐,然後作揖磕頭三叩首。孝文看著父親從祭壇上站起走到方桌一側,

一直沒有抹掉臉頰上吊著的兩行淚斑。按照輩分長幼,族人們一個接一個走上祭壇,

點燃一枝紫香c入香爐,然後跪拜下去。香爐里的香漸漸稠密起來。最低一輩剛j

十六剛獲得叩拜祖宗資格的小族孫慌慌亂亂從祭壇上爬起來以後,孝文就站在祭壇

上,手里拿著鄉約底本面對眾人領頭朗誦起來。白嘉軒端直如椽般站立在眾人前頭

的方桌一側,跟著兒子孝文的領讀復誦著,把他的渾厚凝重的聲音摻進眾人的合誦

聲中。孝文聲音宏亮持重,儀態端庄,使人自然聯想到曾經在這里肆無忌憚地進行

過破壞的黑娃和他的弟兄們。鄉約的條文也使眾人聯系到在這里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祠堂里的氣氛沉重而窒息。鹿三終於承受不住心頭的重負,從人群中碰碰撞撞擠過

去,撲通一聲在孝文旁邊跪下來:「我造孽呀一一」痛哭三聲就把腦袋在磚地上磕

碰起來。孝文停止領誦卻不知該怎么辦,瞧一眼父親。白嘉軒走過來,彎腰拉起鹿

三:「三哥,沒人怪罪你呀!」鹿三痛苦不堪地捶打著腦袋和胸脯,臉上和胸脯上

滿是鮮血,他在把腦袋撞擊磚地時磕破了額頭。眾人手忙腳亂地從香爐里捏起香灰

抹到他額頭的傷口上止住血,隨之架扶著他回家去了。孝文又瞅一眼父親征詢主意。

白嘉軒平和沉穩他說:「接著往下念。」

鹿三雖然痛苦卻不特別難堪。幾乎無人不曉鹿三早在黑娃引回一個來路不明的

媳婦的時候,就斷然把他攆出家門的事實,黑娃的所有作為不能怪罪鹿三;鹿三磕

破額頭真誠悔罪的行為也得到大家的理解和同情。站在祠堂里的族人當中的鹿子霖,

才是既痛苦不堪又尷尬不堪的角s。按照輩分和地位,鹿子霖站在祭桌前頭第一排

居中,和領讀鄉約的孝文臉對臉站著。鹿子霖動作有點僵硬地焚香叩拜之後仍然僵

硬地站著,始終沒有把眼睛盯到孝文臉上,而是盯住一個什么也不存在的虛幻處。

他的長睫毛覆蓋著的深窩眼睛半咪著,誰也看不見他的眼珠兒。他外表平靜得有點

木然的臉遮飾著內心完全潰毀的自信,惶恐難耐。白鹿村所有站在祠堂正殿里和院

子里的男人們,鹿子霖相信只有他才能完全准確地理解白嘉軒重修祠堂的真實用意,

他太了解白嘉軒了,只有這個人能夠做到拒不到戲樓下去觀賞田福賢導演的猴耍,

而關起門來修復鄉約。白嘉軒就是這樣一種人。他硬著頭皮來到祠堂參加祭奠,從

走出屋院就感到尷尬就開始眯起了深窩里的眼睛。

從去年臘月直到此時的漫長的大半年時月里,鹿子霖都過著一種無以訴說的苦

澀的r子。他的兒子鹿兆鵬把田福賢以及他在內的十個鄉約推上白鹿村的戲樓,讓

金書手一項一項揭露征收地下銀內幕的時候,他覺得不是金書手不是黑娃而是兒子

兆鵬正朝他臉上撒n。就是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岳維山和兆鵬握在一起舉向

空中的拳頭;就是在那一瞬間,他在心里進出一句話來:我現在才明白啥叫共產黨

了!鹿子霖猛然掙開押著他的農協會員撲向戲樓角上的鍘刀,吼了一聲「你把老子

也鍘了」就栽倒下去。他又被人拉起來站到原位上,那陣子台下正吼喊著要拿田福

賢當眾開鍘,兆鵬似乎與黑娃發生了爭執。他那天回家後當即辭退了長工劉謀兒。

他聽說下一步農協要沒收土地,又愈加懶得到田頭去照料,一任包谷谷子棉花瘋長。

他只是迫不得已才在午問歇晌時拉著牲畜到村子里的澇池去飲水,順便再挑回兩擔

水來。老父鹿泰恆也說不出有力的安慰他的話,只管苦中嘲笑說:「啥叫羞了先人

了?這就叫羞了先人了!把先人羞得在y司齜牙哩!」

田福賢回原以後,那些跟著黑娃鬧農協整r價像過年過節一樣興高采烈的人,

突然間像霜打的蔓子一夜之間就變得黝黑蔫塌了:那些在黑娃和他的革命弟兄手下

遭到滅頂之災的人,突然間還y了又像迎來了自己的六十大壽一般興奮;唯有鹿子

霖還陷入滅頂之災的枯井里,就連田福賢的恩光也照不到他y冷的心上。田福賢回

到原上的那天後晌,鹿子霖就跑到白鹿倉去面見上級,他在路上就想好了見到田總

鄉約的第一句話「你可回咱原上咧!」然後倆人j臂痛哭三聲。可是完全出乎鹿子

霖的意料,田總鄉約嘴角咂著卷煙只欠了欠身點了點頭,僅僅是出於禮節地寒暄了

兩句就擺手指給他一個坐位,然後就轉過頭和其他先他到來的人說話去了,幾乎再

沒有把他紅潤的臉膛轉過來,鹿子霖的心里就開始潮起悔氣。兩天後田福賢召開了

各保障所鄉約會議,十個鄉約參加了九個獨獨沒有通知他,他就完全證實了面見田

福賢時的預感。鹿子霖隨後又聽到田福賢邀白嘉軒出山上馬當第一保障所鄉約的事,

他原先想再去和田福賢坐坐,隨之也就默自取消了這個念頭。鹿子霖一頭蹬脫了一

頭抹掉了——兩只船都沒踩住。先是共產黨兒子整了他,現在是國民黨白鹿區分部

再不要他當委員,連第一保障所鄉約也當不成了。鹿子霖灰心喪氣甚至怨恨起田福

賢。在憋悶至極的夜晚只能到冷先生的葯房里去泄一泄氣兒。別人看他的笑話,而

老親家不會。冷先生總是誠心實意地催他執杯,勸他作退一步想。冷先生說:「你

一定要當那個鄉約弄啥?人家嘉軒叫當還不當哩!你要是能摻三分嘉軒的x氣就好

了。」鹿子霖解釋說:「我一定要當那個鄉約g球哩!要是原先甭叫我當,現在不

當那不算個啥,先當了現時又不要我當,是對我起了疑心了,這就成了大事咧!」

冷先生仍然冷冷他說:「哪怕他說你是共產黨哩!你是不是你心里還不清楚?肚里

沒冷病不怕吃西瓜。我說你要是能摻和三分嘉軒的x氣也就是這意思。」

鹿子霖接受了冷先生的勸說在家只呆了三天,冷先生給他摻和的三分嘉軒的x

氣就跑光了。田福賢在白鹿村戲樓上整治農協頭子的大會之後,鹿子霖再也閉門靜

坐不住了,跑進白鹿倉找到過去的上司發泄起來:「田總鄉約,你這樣待我,兄弟

我想不通。兄弟跟你g了多年,你難道不清楚兄弟的秉x,我家里出了個共產黨,

那不由我。兆鵬把你推上戲樓,也沒松饒我喀!他把我當你的一伙整,你又把我當

他的一伙懷疑,兄弟我而今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田福賢起初愣了半刻,

隨之就打斷了鹿子霖的話:「兄弟你既然把話說到這一步,我也就敲明叫響,你家

里出了那么大一個共產黨,不要說把個白鹿原攪得天翻地覆,整個滋水縣甚至全省

都給他攪得j犬不寧!你是他爸,你大概還不清楚,兆鵬是共產黨的省委委員,還

兼著省農協副部長,你是他爸,咋能不疑心你?」鹿子霖賭氣他說:「他是啥我不

管,我可是我。我被眾人當尻子笑了!我沒法活了!你跟岳書記說g脆把我押了殺

了,省得我一天人不人鬼不鬼地受洋罪……」田福賢再次打斷他的話:「兄弟你瘋

言浪語凈胡說!我為你的事跟岳書記說了不下八回!我當面給岳書記拍胸口作保舉

薦你,說子霖跟我同堂念書一塊共事,眼窩多深睫毛多長我都清楚,連一絲共產黨

的氣兒也沒得。岳書記到底松了口,說再緩一步看看。你心里不受活說氣話我不計

較,你大概不知道我為你費了多少唾沫?」鹿子霖聽了,竟然雙手抱住腦袋哇地一

聲哭了:「我咋么也想不到活人活到這一步……,

鹿子霖站在祭桌前眯著眼睛消磨著時間,孝文領讀的鄉約條文沒有一句能喚起

他的興趣,世事都成了啥樣子了,還念這些老古董!好比人害絞腸痧1要閉氣了你

可只記著喂紅糖水!但他又不能不參加」。正當鹿子霖心不在焉站得難受的時候,

一位民團團丁徑直走進祠堂,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田總鄉約請你。」

一個「請」字就使鹿子霖虛空已極的心突兀地猛跳起來。鹿子霖走進白鹿倉那

間小聚會室,田福賢從首席上站起來伸出胳膊和他握手,當即重宣布:「鹿子霖同

志繼續就任本倉第一保障所鄉約。」在田福賢帶頭拍響的掌聲中,鹿子霖深深地向

田福賢鞠了一躬,又向另九位鄉約鞠了一躬。兩個黑漆方桌上擺滿了酒菜,鹿子霖

有點局促地坐下來。田福賢說:「今r這席面是賀老先生請諸位的。我剛回到原上,

賀老先生就要給卑職接風洗塵,我說咱們國民黨遵奉黨規不能開這吃請風之先例。

今天大局初定全賴得諸位鄉約協力,又逢子霖兄弟復職喜事,我接受賀老先生的心

意,借花獻佛謝承諸位。賀耀祖捋一捋雪白的胡須站起來:「我活到這歲數已經

夠了,足夠了。黑娃跟賀老大要鍘了我,我連眨眼都不眨。我只有一件事攪在心里,

讓黑娃賀老大這一桿子死狗賴娃在咱原上吆五喝六掐紅捏綠,我躺在地底下氣也不

順,甭說活著的人了!福賢回來了原上而今安寧了,我當下死了也閉上眼睛了!」

鹿子霖站起來:「承蒙諸位關照,特別是田總鄉約寬宏大量,明天受我一請。」立

即有幾位鄉約笑說:「即使天天吃請也輪不到你,一個月後許是輪上……」田福賢

打斷說:「諸位好好吃好好喝聽我說,原上大局已定,但還是不能放松。各保障所

要一個村子一個寨子齊過手,凡是參加農協的不管窮漢富戶,男人女人,老的小的,

都要叫他說個啥!把弓上硬,把弦綳緊,把牙咬死,一個也不能松了饒了!要叫他

一個個都嘗一回辣子辣。如若有哪個還暗中活動或是死不改口,你把他送到我這兒

來,我的這些團丁會把他教乖。再,千萬留心那些跑了躲了的大小頭目的影蹤……」

田福賢回過頭對坐在旁邊的鹿子霖說:「前一向你沒到任,第一保障所所轄各村動

靜不大,你而今上任了就要迎頭趕上,這下就看你的了。」田福賢說的是真心話。

白鹿村在原上舉足輕重的位置使他輕易不敢更換第一保障所的鄉約,出於各方面的

考慮,他仍然保全了鹿子霖,只有他可以對付白嘉軒。

鹿子霖經過一天准備,第二天就召開了白鹿村的集會,從白鹿倉借來八個團丁

以壯聲威,田福賢親自參加以示督戰。白鹿村那些當過農協頭目的人被押到戲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