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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 未知 6247 字 2021-02-13

以壯聲威,田福賢親自參加以示督戰。白鹿村那些當過農協頭目的人被押到戲樓上,

田福賢第一次在這兒開大會時栽下的十根桿子還未拔掉,正得著用場。白鹿村農協

分部的大小頭目甚至不算頭目的蹦達得歡的幾個人也都被押到台上,正在准備如法

炮制升到桿頂上去。這些人早已見過賀老大被墩死的慘景,一看見那桿子就軟癱了,

就跪倒在鹿於霖面前求饒。鹿子霖瞧也不瞧他們,只按照既定的程序進行。五六個

人已經被推到木桿下,空中墜下帶鉤的皮繩,鉤住了背縛在肩後的手腕。這當兒白

嘉軒走上台子來。鹿子霖忙給白嘉軒讓坐位,他早晨曾請他和自己一起主持這個集

會,白嘉軒辭謝了,又是那句「權當狗咬了」的話。白嘉軒端直走到田福賢的前頭

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面向台下跪下來:「我代他們向田總鄉約和鹿鄉約賠情受過。

他們作亂是我的過失,我身為族長沒有管教好族人理應受過。請把他們放下來,把

我吊到桿上去!」亂紛紛的台下頓時鴉雀無聲。田福賢坐在台上的桌子後邊一時沒

了主意,白嘉軒出奇的舉動把他搞得不知所措。鹿子霖呆愣了片刻就走到白嘉軒跟

前,一邊拉他的胳膊一邊說:「嘉軒,你這算做啥?人家斗你游你,你反來為他們

下跪?」白嘉軒端端正正跪著凜然不可動搖:「你不松口我不起來!」鹿子霖放開

拉扯的手又奔到田福賢跟前;倆人低聲商議了一陣,田福賢就不失紳士風度地走到

台沿:「嘉軒炔起來。」田福賢又對台下說,「看在嘉軒面子上,把他們饒了。」

白嘉軒站起來,又向田福賢打躬作揖。田福賢說:「白興兒和黑娃婆娘不能放。這

倆人你也不容他們進祠堂。」白嘉軒沒有說話就退下台去,從人群里走出去了。鹿

子霖已經不耐煩地揮一揮手,白興兒和田小娥就升上空中,許多人吼叫起來:「躧

死他!」「躧死那個婊子!」田小娥慘叫一聲就再叫」不出,披頭散發吊在空中,

一只小巧的尖頭上綉著一朵小花的鞋子掉下未……對白興兒沒有施用墩刑,只輕輕

兒從桿頂放下來,兩只手高舉著被綁捆到頭頂的木桿上。田福賢說:「鄉黨們大家

看看他那兩只手!」人們一齊擁到白興兒跟前,那兩只鴨蹼一樣連在一起的手指和

手掌丑陋不堪,怪物似的被好奇的人們仔細觀賞。白興兒平時把手包藏得很嚴,庄

場上又不准人圍觀,能看到他的連指手的機會幾乎沒有。田福賢嘲笑說:「長著這

種手的人還想在原上成事?!」白興兒滿面羞辱地緊閉著雙眼,蠟黃的瘦長條臉上

虛汗如注。一個團丁提著一把彎鐮似的長刀站在木桿下,像是表演拿手絕技一樣洋

洋得意地揚起手臂,用刀尖一劃一挑,把白興兒食指和中指間的鴨蹼一樣的薄皮割

斷了。白興兒一聲慘叫連著一聲慘叫,像被劁豬匠壓在地上割破包皮擠出兩顆粉紅

sg丸的伢豬的叫聲。一些膽小心軟的人紛紛退後,一些膽大心硬的人擠上去繼續

觀賞。團丁的刀刃和刀把都已被血漿染紅,鮮血從他攥著刀把的後掌里滴落到地上,

他仍然不慌不忙地揚起刀,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對准兩個指頭之間的薄皮一劃一挑,

直到把兩只手掌做完了事。白興兒已經喊啞了嗓子,只見他頻頻張嘴卻聽不到一絲

聲音。

「行啊行啊!你行啊子霖!你今r耍猴耍得最絕!」田福賢說,「就這樣往下

耍。就這么一個村子一個寨子齊擺擺兒往過耍。皇上他舅來了跪下求情也不松饒!」

鹿於霖說:「白鹿原上怕是再也尋不出第二個白嘉軒了。你今r親眼看見了,嘉軒

這人就是個這。」田福賢說:「嘉軒愛修祠堂由他修去,愛念鄉約由他念去,下跪

為人求情也就這一回了。你g你的事甭管他。你可甭忘了黑娃,他跑了不是死了!

黑娃在你保障所轄區又在你的村里,你該時刻留心他的影蹤!」鹿子霖說:「怕是

他有十個膽,也不敢回原上來了。」田福賢說:「只要我在這原上,諒他也不敢回

來。不是他回來不回來的事,咱得下功夫摸著他的蹤影,把這猴兒耍了才算耍得好!」

1絞腸痧:中醫指腹部劇痛不吐不瀉的霍亂。

第十五章

黑娃早已遠走高飛。他現在穿一身青s軍裝制服,頭戴硬殼短舌大蓋帽,腰里

結一根黑s皮帶,綴著紫紅皮穗的短槍掛在腰際,十分英武十分g練地出出進進旅

部的首腦機關。這是一支國民革命軍的加強旅。黑娃已經成為習旅長最可信賴的貼

身警衛。

黑娃總是忘不了從白鹿原逃走時的情景。那天晚上兆鵬從城里回來就趕到設在

祠堂的農協總會來,把一張紙條j給他說:「你拿這條子去投奔習旅。不能再拖,

今黑間就走。」黑娃接住紙條看也沒看裝進口袋嘆了口氣:「狼還沒來哩娃先跑光

了。」他嘴角那一縷嘲弄自己的笑意下隱現著痛苦,」十弟兄三十六弟兄都是我煽

呼起來的,他們鬧農協沒得到啥啥好處,而今連個安寧光景也過不成了。人家父母

妻子這下該咋樣恨我哩,」兆鵬急了:「現在是啥時候,還說這種話g什么,你今

晚就走。還沒走的同志由我負責。黑娃氣憋憋他說:「我不走,我決意不走!我

就坐在這兒讓田福賢把我打死。我跟農協一塊完蛋!」

黑娃還是聽從了兆鵬的話決定逃走。他和兆鵬在祠堂里最後瞅了一眼就走出來。

他回到窯里抱住小娥就忍不住大哭,哭得傷心至極渾身癱軟。他第二天早晨起來就

動手擔水和泥,把坍塌的豬圈補壘起來,把窯面上脫落的泥皮重新抹糊渾全,就像

和小娥剛剛住進這個窖d時那種居家過r月的樣子,其實心境全非了。無法抵擋的

沮喪和灰敗的情緒難以訴說,他僅僅只是悲哀地向親愛的小娥盡最後一點男人的義

務了。這天夜里,他才向小娥說透了要走的話。「你走了我咋辦?你走哪兒我跟到

哪兒,你不帶我我就跳井……」黑娃瞪著眼不說話,這是早就料想得到的。小娥哭

著叫著發瘋似的把他的胸脯抓摳得流血:「你好狠心呀,你跑了躲了叫田福賢回來

拿我出氣……」黑娃說:「這沒有辦法。」這當兒響起了兩聲槍聲。黑娃爬起來一

邊穿衣服一邊說:「你再不放手就沒我了。他們來了。」黑娃跑出窯d就躲在坡塄

上一個塌陷的墓坑里,五六個人喘著氣奔到窯d口,砸響了窯門。他聽見他們的嗆

喝和小娥驚嚇的哭聲,不久就看見那幾個人吆吆喝喝又奔村g里去了。黑娃從墓坑

爬出來,蹲在他的窖惱上久久不動,窯里傳出小娥絕望的哭泣。他終於咬著牙離開

了。

黑娃在黎明時分走進了習旅的營地。習旅駐扎在滋水縣城東邊的古關道口,進

可以立即出擊省城,敗可以退人山中據關扼守。憑著兆鵬的紙條,他當即被編入一

團一營一連一排,換上了一身青s軍裝。黑娃大約接受了半月之久的立正稍息、向

右轉向左轉向後轉、起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二、三、四和一二三、四的基本c

練之後,才開始持槍訓練。黑娃接住排長發給他長槍的那一刻,突然想到田福賢;

在他第一次領到金黃的子彈時,他又想到了田福賢。他想,金黃s的子彈從烏黑的

槍管里呼嘯而出,擊中田福賢那顆頭發稀疏頭皮發亮的圓腦袋有多么舒心啊。他第

一次摸到槍把兒的那一瞬間,手心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完全不同於握著杴把兒杴

把兒或打上坯的夯把兒的感覺,從此這感覺就伴隨著他不再離去。那枝槍很快就成

為他手中的一件玩物,第一次實彈演習幾乎打了滿靶,因此被提為一排一班班副。

接著的一場實彈演練比賽中,他以單臂托槍左手叉腰的非c練姿勢連打連中,習旅

長觀看完比賽就把他調進旅部警衛排,手里又添了一把折腰子短槍。他握住折腰子

比握住任何農具都更能喚起他的激情和靈感,突然他悟覺到自己可能天生就不是掄

钁捉犁的,而是玩槍的角s,好多老兵練廠多年瞄准s擊的動作要領仍然常常脫靶,

可他無論長槍短槍尤其是短槍,部能玩得隨心所欲。他的g練與機敏似乎是與生俱

來,又帶著某些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白的神秘s彩。有一次習旅長正對全體官兵訓話,

四個貼身衛士站在習旅長左右,黑娃和警衛排的其余衛士站在前排,從各種角度封

住了可能s向習旅長的路徑。黑娃突然預感到要發生什么事了,那種感覺像繩索一

樣越勒越緊,不是眼睛而是腦袋里頭突然閃現出一根黑s的槍管,他猛然拔地而起,

縱身一躍,像豹子一樣迅疾地撲上去把習旅長壓倒在地,幾乎同時聽到了一聲槍響。

站在習旅長左右面對著台下的四個衛士還愣呆在原地。子彈擦著黑娃的左肩拉開了

皮r,習旅長安全無恙。那個謀殺的士兵已經被打翻在地;隨之被憤怒的士兵攜溜

到台上,當下就招出了他當刺客放黑槍的由來。「放開他!讓他走。」習旅長說,

「你回去告訴我大哥,別臉皮太薄,別抹不下臉來剿滅我,派你這號飯桶蒸饃籠子

來放黑槍成不了事,即就成了事也太齷齪了嘛!」

習旅長和馮司令是結拜兄弟,他們是在莫斯科學習軍事指揮時結拜的。馮司令

發表投蔣反共以前以後,都沒有忘記說服習旅長繼續與他結盟。習旅是省內乃至西

北唯一一支由共產黨人按自己的思想和建制領導的正規軍,現在扼守在古關道口,

為剛剛轉入地下的共產黨保住了一條通道。黑娃隨之就被習旅長調為貼身衛士。習

旅長半是玩笑半是認真他說:「調你來保衛我責任重大,你明白嗎?我習某並不重

要,死一個死十個都不重要。可在眼下這要緊弦上我很重要,千萬不能給人拿黑槍

打了。沒我了就沒有習旅了,沒習旅了,共產黨就徹底成了空拳頭g急沒辦法了。

馮司令派人朝我打黑槍,不是我跟馮司令人緣不好,是他要我改姓共為姓國我不改,

你、明、白嗎?,黑娃一下子心血來潮:「黑娃明白!旅長你放心,我有三只眼!」

習旅長暢快地大笑著拍了一下黑娃的肩膀。

習旅長待黑娃情同手足。一個重大的軍事行動基本決定,部隊將要撤離滋水縣

的古關道口進入渭河邊上的時候,習旅長對黑娃說:「青黃不接時月,你回去安置

一下,也看看媳婦。」黑娃借機向習旅長請求,讓白鹿原和他一起投奔習旅的四個

弟兄也能回家一趟,習旅長點頭同意了。黑娃一行五人全換上了便裝,裝作結伙出

門攬活的庄稼漢,趕天擦黑時上了白鹿原。五人分道走向各自的村庄,約定在賀家

坊賀老大的墳墓上集合。

黑娃走進白鹿村正值夜深人靜,樹園子里傳出狼貓和咪貓思春的難聽的叫聲。

黑娃敲響了窯d的門板。小娥張皇驚咋的聲音黑娃一聽就心軟了。他把嘴貼著門縫

說:「甭害怕甭害怕,我的親蛋蛋兒!你哥黑娃……」小娥猛然拉開門閂,把一身

熱氣的光身子撲到他懷里,哇地一聲哭了。不期而至的歡愉幾乎承受不住,小娥趴

在黑娃懷里哭訴鹿子霖田福賢把她吊上桿頂的痛楚;又驚慌失措地拼打火石點亮油

燈,讓黑娃看她胳膊上手腕上被繩索勒破的疤痕:突然又噗地一聲吹滅油燈,驚恐

萬狀地詛咒自己太馬虎了,點燈無異於給田福賢的民團團丁們引路,說著就把黑娃

往窯門外頭推揉:「快走快跑!逮住你你就沒命咧!」黑娃猛然用力把小娥攬人懷

里,用一只手從背後關了門,再把光溜溜的小娥抱到炕上塞進被窩,說:「啥事都

甭說了,我都知道了。」他在小娥的枕頭邊坐下來:「他們逮不住我,你放心,光

是讓你在屋受棲惶……」小娥又哇地一聲哭了,從被窩里躍起來抱住黑娃的脖子:

「黑娃哥呀,要是不鬧農協,咱們像先前那樣安安寧寧過r子,吃糠咽菜我都高興。

而今把人家惹惱了逗急了容不下咱們了;往後可怎么過呀?你躲到啥時候為止哩?」

黑娃說:「甭吃後悔葯,甭說後悔話。我在外頭熬活掙錢,過一些時月給你送錢回

來,總有扳倒田福賢的r子,我還要把他壓到鍘刀底下……」窗外傳來j啼,黑娃

脫了衣服溜進被窩,把在被子外頭凍得冰涼抖嗦的小娥摟抱得緊緊的,劫難中的歡

愉隱含著苦澀,雖然情渴急烈,卻沒有酣暢淋漓。當窯門外的j窩里再次傳來j啼

的聲音,黑娃就從小娥死勁的箍抱里掙脫出來,穿好衣服,把一摞銀元塞到她手里。

黑娃趕到賀家坊村北的一堆黑森森枳樹墳園前學了一聲狗叫,枳樹那邊也起了

一聲狗的叫聲相呼應,已有三人先到,只差一位弟兄了。四個人隱伏在幟樹墳園的

四個方向,終於等了最後一個弟兄,在埋著賀老大被躧碎了骨頭的屍首的墳墓前跪

下來,黑娃把一綹事先寫好的引魂幡掛到枳樹枝上,枳樹枝上的尖刺扎破了手指,

一滴鮮血浸潤到寫著「鍘田福賢以祭英靈——農協五弟兄」的白麻紙條上。不敢點

蠟不敢焚香更不敢燒紙,五個人遞傳著把一瓶燒酒奠在墳頭,叩首長拜之後就離。

了。一個弟兄說:「田福賢明r又要忙活了。」黑娃說:「撓一撓田福賢的腳心,

叫他也甭睡得太安逸了!」

「這是嚇我哩!」田福賢看了看白麻紙上的字隨手丟到桌子上說,「他們要是

有本事殺我,早把我都殺了。」

掛在枳樹枝上的引魂幡子是賀家訪一個早起拾糞的老漢發現的,賀耀祖揣著它

親自來見田福賢。田福賢平淡的反映讓賀耀祖覺得沮喪:「福賢,你千萬千萬可別

掉以輕心。斬草除根除惡務盡。黑娃那一伙逃了躲了賊心可沒死哇!」田福賢依然

雍容大度的說:「叔,你的話都對這哩!黑娃這一幫子死狗賴娃全是共產黨煽呼起

來的,共產黨興火了他們就張狂了,共產黨敗火了他們也就塌火了。」送走了賀耀

祖,田福賢就對民團團長下令,把團丁分成四路到各個村子去,把黑娃三十六弟兄

的家屬帶到白鹿倉來。

小娥走進白鹿倉立即感到氣氛不對,叫她畏怯的團丁們一個個全部笑容可鞠,

不像訓斥仇人而是像接待親戚貴賓一樣帶著她走進一個屋子,里面擺著桌凳並要她

坐下。小娥不敢坐,又不敢不坐,就在最後邊靠牆的一個拐角顫怯怯坐下來,低下

頭就再不敢抬起來。田福賢在台上講第一句話她就抑制不住心的狂跳,不敢拾頭看

田福賢的眼臉而是把頭垂得更低了。田福賢的口吻很輕松,似乎在講一個有趣的故

事:「我前幾天到縣上去撞見朱先生。朱先生耍笑說:『福賢,你的白鹿原成了鏊

子了。』我想起白嘉軒也對我說過這句話。我才明白嘉軒的話其實是從他姐夫那兒

聽下的。嘉軒說這話時我沒在意當是說耍話的,弄清了這話是朱先生的話我才在意

了。朱先生是聖人,向來不說臟話,他說的話像是閑話其實另有後味。我回來想了

幾天幾夜才解開了,鏊子是烙鍋盔烙蔥花大餅烙館館饃的,這邊烙焦了再把那邊翻

過來,鏊子底下燒著木炭火。這下你們解開了吧?還解不開你聽我說,這白鹿原好

比一個鏊子,黑娃把我烙了一回,我而今翻過來再把他烙焦。」田福賢講到這兒,

一直沉默拘謹的聽眾紛紛噢噢噢醒悟似的有了反應。田福賢受到鼓舞,又誠懇地感

慨說:「要叫鏊子涼下來不再烙燙,就得把底下的木炭火撤掉。黑娃烙我是共產黨

煨的火,共產黨而今垮塌了給它煨不上火了,所以嘛我現在也撤火——」在座的家

屬全都支長耳朵聽著。田福賢鄭重他說:「把你們的子弟丈夫叫回來,甭再東躲西

藏了。叫他們回來到倉里來走一趟,說一句『我錯了,我再不跟人家吆老鴉了』就

行了。哪怕一句話不說只要來跟我見個面就算沒事了。我說這話你們信下信不下?」

眾人不吭聲,這時有人站起來證實:「我是黑娃三十六弟兄的二十一弟兄。我跑到

涇y在一家財東家熬活,團丁把我抓回來。我只說非殺了我剮了我沒我的小命了。

田總鄉約跟我只說了一句,『回去好好過r子,再甭跟人瞎鬧了』。我而今實實後

悔當初……」又一個小伙接著說:「我躲到城里一家鞋鋪子給人家抹褙子,夜夜想

我媽想我大。我偷偷跑回來給民團逮住了……田大叔寬容了我,我一輩子不忘恩德。」

這兩個人的現身說法打動了許多人,人們雖然擔心軟刀子的殺法,但還是願意接受

軟的而畏懼硬的,當下就有幾個人爭相表態,相信並感激田總鄉約的恩德,明天就

去尋找逃躲在外的兒子或丈大回來悔罪。田福賢笑著向表態的人一一點頭,忽然站

起來巡視會場,終於瞅中了低頭坐在屋子拐角的小娥:「黑娃屋里的,你聽我說,

黑娃是縣上緝捕的大犯。其他人我敢放手處理,對黑娃我沒權處理,但我准備向縣

上解說,只要黑娃回來,我就出面去作保。冤仇宜解不宜結,化g戈為玉帛,甭把

咱這白鹿原真個弄成個烙人r的鏊子!我佩服朱先生……」

緊接著的六七天時間里,那些逃躲在外的三十六弟兄中的許多人便由他們的父

兄領著走進了白鹿倉。田福賢實踐諾言,不僅沒有加害這些曾經嗆喝著把他壓到鍘

刀底下的對手,反而像一個寬厚長者訓導淘氣的晚輩:「好咧行咧,有你一句知錯

改錯的話就對咧!回去好好下苦,把r子往好哩過,不瞧瞧你爸都老成啥樣子咧?」

感動得賠罪者愧悔嗟嘆,有的甚至熱淚滾滾。田福賢這一下完全征服了白鹿原,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