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1 / 2)

白鹿原 未知 6240 字 2021-02-13

有零錢就j給他一枚銀元。夜半時分,黑娃醒過來時已被捆死了手腳,聽見有人在

黑間里說:「客官甭驚,我認得你。你去年到咱寨上叫咱改號換旗你記得不?」

「兄弟你演了一出『二進宮』。」土匪頭子說。黑娃被放開手腳解去蒙在眼

上的褲子,強烈的燈光耀得他睜不開眼睛。土匪頭子說:「虧得我沒跟你掛上共產

黨的牌號,要不咱倆而今都沒有個落腳之地了。」黑娃這時才看清上匪頭子的臉,

比一年前沒有多大變化。去年鹿兆鵬差他來這山寨企圖說服這股土匪轉成共產黨游

擊隊失敗了,現在自己流落到此,自然心境全非了。他站在燈火通明的大廳里,咧

了咧嘴角說不出話。土匪頭子說:「兄弟你放心住下,沒人敢碰你一指頭。你好好

吃好好睡先把傷養好,要革命了你下山再去革命,革命成功了窮人坐天下了我也就

下山務農去呀!革命成不了功你遇難了就往老哥這兒來,路你也熟了喀!」土匪頭

子喚人來給黑娃肩頭的傷口敷了葯面,就擺了幾碗菜和一壇酒。黑娃喝得臉紅耳赤

,伏在桌邊放聲大哭起來。他痛痛快快哭了幾聲,猛地站起來嘲笑說:「堂堂白鹿

村出下我一個土匪羅!」

上匪頭子拔刀在手上刺出血滴人酒碗里,黑娃接過刀也割破中指,倆人喝了

血酒,又在香案前焚香叩拜,黑娃抬頭一看香案後的崖壁上畫著一只塗成白s的狼

。拜叩完畢,黑娃說:「白鹿原沒見出個白鹿,倒是真個出了個白狼,、土匪頭子

喝道:「拿寶罐子來。」有人立即送上一只半大的青釉瓷罐,土匪頭子把罐兒翻過

來,倒出兩朵一模一樣的木刻黑白牡丹花,要黑娃用手摸出一個來。黑娃問其用意

,上匪頭子說:「你先摸了再說。」黑娃伸手到瓷罐子里隨例拈出一朵來,正是白

的。土匪頭子笑道:「兄弟有福。」接著告訴,山寨里養著兩朵牡丹,由弟兄們抓

閘兒平等享用。這個白牡丹用重金從城里開園寺買來的人是絕了。那個黑牡丹的來

歷向一切人保密而且不許打聽,只管享用就是了。黑娃皺皺眉頭嘴里羅羅嗦嗦說自

己還不習慣弄這號事。土匪頭子笑著大聲說:「兄弟呀,土匪就是土匪,土匪就享

這號福,想享旁的啥福享不上。你顧慮啥哩?」

黑娃和白牡丹睡了,後來也和黑牡丹睡了;白牡丹白得好看,黑牡丹黑得漂亮

。肩傷掉痴以後黑娃參與了第一次搶劫活動。他手腳利索搶法特好脾氣隨伙兒,三

五次搶劫後就深得弟兄們擁戴,土匪頭子給他加冕為二拇指。土匪們的組織五花八

門稱謂也別出心裁,土匪頭子被尊稱為大拇指,二頭目黑娃自然就是二拇指了。有

一次搶劫令黑娃難忘,那是在盤龍鎮搶劫一家葯村收購店鋪時,他從裝著中葯的麻

包垛子里揪出年輕的掌櫃,竟是白嘉軒的老二白孝武。他掖著他的領口拘得他直翻

白眼兒,隨手就壓到地上面朝腳地,緊接著j給一個弟兄,自己就退到店鋪門口來

,對守在門口的一個弟兄說:「你進去我來守門,我蹬到一條褲子里了。」搶劫碰

見熟人是土匪的忌諱,叫做蹬一條褲腿或者說撞到舅家門板了。黑娃在癯口聽見孝

武挨打時的慘叫,忽然想起和他以及他哥哥孝文坐他家方桌念書的情景。

洗劫白鹿村白嘉軒和鹿子霖兩家的具體行動方案是黑娃一手設計的,純粹是為

了報復白嘉軒在詞堂用刺刷懲治小娥的事。黑娃作了區別對待,要求他的弟兄務必

處死鹿子霖,如果時間充足就敦死他,不料鹿子霖命大僥幸逃脫了,讓那個老棺材

瓤子當替身;黑娃對打劫白家的那一路弟兄說:「那人的毛病出在腰里,腰桿兒挺

處太硬大直。我自小看見他的腰就難受。」弟兄們一個個情緒高漲,這是替二拇指

報仇雪恨的機會。黑娃向弟兄們最後叮囑一句「弟兄們活兒做得g凈點!」

黑娃隨後就到賀家坊看戲去了。他戴著一頂破草帽遮住了半個臉擠在窩里,瞧

見賀耀祖和鹿子霖體體面面坐在戲樓上。他在戲樓下瞥見好多熟悉的面孔,卻沒有

發現白孝文和田小娥。那陣兒田小娥大約正牽著白孝文走進破爛磚瓦窯,黑娃重新

口到白鹿村,走進他的窯院,門板上掛著鐵鎖,他在j窩里看看j沒有了,豬圈的

柵欄門兒撇在地上沒有豬了;他坐在窯院里一塊石頭上陷入柔情似手的回味,從腰

里摸出一把銀元從門道底下塞進去;最後在窯院接村路處站住腳,回頭再瞥一眼破

舊的窯d的門板和窗戶,踏上慢坡的小路離去了。

白鹿村的「忙罷會」彌散著濃厚的悲愴氣氛。農歷七月初三是會r,麻子紅

的戲班初二晚上就敲響了鑼鼓家伙,白孝文通前到後主持著這場非同尋常的演出,

忙得奔來顛去。鹿子霖端坐在戲台前角,側著身子對著台下,頭上綰著的那一圈白

s孝布,向聚集在台下來自十里八村的男人女人顯示著悲愴也顯示著強硬。初三的

午場戲開鑼以後,白嘉軒來到戲台下,掀起了一陣喧嘩,白嘉軒拒不聽從家里任何

人的勸阻要到戲場上來,顯然不是戲瘤發了而是要到鄉民聚集的場合去顯示一下。

孝文用獨輪叫螞炸車推著父親走進戲場,p股下墊著一方麥秸稈編織的蒲團兒。男

人女人們圍追著車子,想親睹一眼從匪劫中逃生的德高望重的族長,認識的和不認

識的人都向他拋出最誠摯的問候:「白先生好咧?」白嘉軒平靜地坐在蒲團上,雙

手扶在小車車頭的木格上,臉s平和慈祥,眼神里漾出剛強的光彩。他不回答追逐

著他的熱誠的問候,端直坐著被孝文推到戲台底下,完全是想來過一過戲癮的樣子

。他坐到戲台下看戲這個舉動本身,已經充分顯示了他的存在和他的x氣,臉s和

言語上再不需要任何做派了。白嘉軒看見田福賢走上戲樓坐在鹿子霖旁邊,和鹿子

霖說了兩句什么話,倆人一起走到台口向他伸出了了共產黨就得下不守信義的毛病

了!」兆鵬說:「你剛剛揣上國民黨證就口大氣租起來了?告訴你,她擔心你不會

改變才沒來。他說她來了要是倆人都不改變怎么收場?她珍惜與你的感情才不來,

她要我來勸你,盼著再見到你時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好兄弟,你有啥話跟哥說

吧!」兆海痛苦地嘆口氣:「完了。到此為止。」兆鵬說:「兄弟,沒有完。在我

看,一切尚未開始,怎么就完了?你大悲觀!」兆海說:「我已無法改變。我指望

她作改變。她委托你來,就證明她不會改變了。她要是會改變,你也不必來找我了

,你肯定是她的領導吧?」兆鵬說:「你們兩個都指望對方改變,可以坐下來好好

談談,心平氣和地談談,不要一見面先對方改變自己的信仰,暫且談不到一塊也

不要緊,等三年兩年也未嘗不可,三兩年里大家都經見得更多了,判斷和認識是非

的能力也提高了,也許就會發生變化。」兆海說:「那好吧!你告訴她,我後天想

回鄉下看看父母,只能待一天。回來後部隊就要開拔了。」兆鵬說:「白靈一定要

見你一面,讓我跟你約定時間。既然你後r要回原上,你們明晚會面吧?你說在哪

兒方便些?」兆海說:「算了不見了。既然誰也改變不了誰,見了也沒個好結果,

反倒叫人難受。你告訴她,我等待她的話。」

兆海從原上探視口到城里,改變了和白靈不再見面的打算,當晚又一次找到皮

匠的鋪子。白靈以為兆海有了轉機而欣喜,當即和兆海走出二姑的鋪店,倆人又轉

到那個拋擲銅元的園子里。白靈動情他說:「我以為再見不到你了哩!兆海哥,你

也太倔了,一回談不攏二回連面也不見了?真有點國民黨翻臉不認人的通病!」兆

海卻火起來:「算了吧白靈!我不說遠處的事,你回咱原上走走看吧!共產黨在原

上搞了一場啥樣的革命你去看看吧!兆鵬用下一桿子啥人你打聽打聽一下吧!鹿黑

娃賀老大白興兒田小娥之流盡是一幫死貓賴狗,憑這些人能完成國民革命?他們懂

得革命的一分意思嗎?他們趁著革命的鳳潮胡成亂整,充其量不過是荒年災月飢民

『吃大戶』的盲動……」白靈的那一縷溫情頓然冷寂,忽閃閃躥上一股火氣,她的

強盛的氣x迅速恢復,迅即作出反應:「兆海哥,一年多不見,你長了身體長了知

識,也長了不少的貴族口氣啊!」兆海說:「你用列寧的理論判我為貴族並不過分

。列寧就是把窮人煽動起來打倒富人消滅富人,結果是富人被消滅了窮人仍然受窮

。光鵬學蘇俄在白鹿原上煽動窮漢打倒財東,結果呢?堂堂的農協主任鹿黑娃墮落

成了上匪,領著土匪搶銀元,刀劈了俺爺又砸斷了嘉軒叔的腰桿子……作為農協主

任沒有達到目的的,當了上匪卻輕而易舉地達到了。你叫我還能信還能再入共產黨

嗎?黑娃們g不成共產黨的革命可以當土匪,我可不行呀!」白靈說:「你聽沒聽

到賀老大怎么死的?你聽過你見過把人從高空敦下來的施刑嗎?共產黨就要發動被

壓迫者推翻壓迫者,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自由平等的世界。」兆海說:「

我們走著瞧吧!看看誰的主義真正救中國。」倆人不歡而散。思想上的尖銳對立,

減輕了他和她感情上的依戀,分手的時候遠不及第一次那樣沉重如焚。

鹿兆海緊走幾步又停住腳,回過頭去,看見白靈也站在那兒仁立不動。他走過

去對她說:「我明天就要開拔了……」她已忍不住滾下淚珠來:「兆海哥……我還

是等著你回來……」

第十七章

白嘉軒重新出現在白鹿村的街巷里,村民們差點認不出他來了,那挺直如椽的

腰桿兒佝僂下去,從尾骨那兒折成了一個九十度的彎角,p股高高地撅了起來;他

手里拄著一根截短了的拐杖,和人說話的時候就仰起臉來,活像一只狗的形體;抬

頭仰臉跟人說話時,那雙眼睛就盡力往上翻睜,原來鼓出的眼球愈加顯得突出,眼

白也更加大得耀眼;兩個嘴角相反地朝下扯拉,闊大的嘴巴撇一張彎弓,更顯出執

著不移近乎倔拗的神氣。他在街巷里用簡短的語言回答著一個個關切問詢著的男女

,僅作短暫地駐足,幾站不停步地移動拐杖,跟著拉牛扛犁的鹿三走出村巷。

已是秋末冬初,白r短促到巧媳婦難做三頓飯的季節。太y墜入白鹿原西部的

原坡,一片羞怯的霞光騰起在西原的上空。白嘉軒雙手拄著拐杖站在地頭,瞅著鹿

三一手捉著犁杖一手揚著鞭子悠悠地耕翻留作棉田的地塊,黃褐s的泥土在犁鏵上

翻卷著;鹿三和牛的背影漸漸融入西邊的霞光里迎面奔到他眼前來了。白嘉軒手心

癢癢喉嚨也癢癢了,想攥一攥犁杖光滑的扶把兒,想踩踏踩踏那翻卷著的泥土,想

放開喉嚨吆喝吆喝牲畜了。當鹿三再犁過一遭在地頭回犁勒調犍牛的時候,白嘉軒

扔了拐杖,一把抓住犁把兒一手奪過鞭子,說:「三哥,你抽袋煙去!」鹿三嘴里

大聲憨氣地嘀嗒著:「天短求得轉不了幾個來回就黑咧!」最後還是無奈放了鞭子

和犁杖,很不情願地蹲下來摸煙包。他瞧著嘉軒把犁尖c進壟溝一聲吆喝,連忙奔

上前抓住犁杖:「嘉軒,你不該犁地,你的腰……」白嘉軒撥開他的手,又一聲吆

喝:「得兒起!」犍牛拖著犁鏵趄前走了。白嘉軒轉過臉對鹿三大聲說:「我想試

火一下!」鹿三手里攥著上尚未裝進煙末的煙袋跟著嘉軒並排兒走著擔心萬一有個

閃失。白嘉軒很不喜悅地說:「你跟在我旁邊我不舒服,你走開你去抽你的煙!」

鹿三無奈停住腳步,眼睛緊緊瞅著漸漸融進霞光里的白嘉軒,還是攥著空煙袋記不

起來裝煙。

白嘉軒只顧瞅著犁頭前進的地皮,黃褐s的泥土在腳下翻卷,新鮮的濕土氣息

從犁鏵底下泛漫潮溢起來。滋潤著空乏焦灼的胸膛,他聽見自己胳膊腿上的骨節咯

吧咯吧扭響的聲音。他悠然吆喝著簡潔的調遣犍牛的詞令倒像是一種舒心的悅意的

抒情。他一直到棉田的盡頭掉過犁頭,背著霞光朝東頭翻耕過來的時候,吼起了秦

腔:「漢蘇武在北海……」三個來回犁下來,白嘉軒已經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身體

畢竟是虛了,可那卧睡炕上三個月的枯燥郁悶的生活也終於結束了。這天後晌收工

回去,白嘉軒一揚手把那根拐杖扔進儲備柴禾的草棚子里去,站在院庭里接過仙草

端來的洗臉銅盆說:「我後晌試火了一下,我還行!」

晚飯後在萬房東屋老娘的住室里,白嘉軒臨時決定召集一次家庭成員的聚會,

孝文和三兒子孝義是他叫來的,老二的媳婦由仙草告知,作為這個家庭非正式的卻

是不可或缺的成員鹿三,是他親自到馬號里去請來的,而且被禮讓到桌子那邊的一

張簡易太師椅上,兩個媳婦規規矩矩坐在婆的已經開始煨火的炕邊上。白嘉軒說:

「我的腰好了。」他側轉頭瞅著兩個媳婦說:「我在炕上窩蜷了整整一百零七天,

你倆——大姐二姐都受了苦盡了孝心都好。」兩個兒媳得到了家庭長者的誇獎卻感

到惶恐,爭相表白這完全是做晚輩的應盡的孝道等等。白嘉軒擺擺頭就打斷她倆的

話:「你們還不知道我一輩子最怯著啥?我不怯歪人惡人也不怯土匪賊娃子,我不

怯吃苦不怯出力也不怯遲睡早起,我最怯最怕的事……就是死僵僵躺在炕上,讓人

侍候熬湯煎葯端吃端喝倒屎倒n。」一家人默然,只有老母親白趙氏在炕頭動了感

情:「你是罪人!」白嘉軒接口說:「我是個罪人我也沒法兒,我愛受罪我由不得

出力下苦是生就的,我g著活兒渾身都痛快;我要是兩天手不捉把兒不g活兒,胳

膊軟了腿也軟了心好瞀知煩焦了……」白嘉軒說到這里停頓一下,然後鄭重地說出

想告訴每一個家庭成員的話:「我說前頭這些話的意思,就是說,從明天開始,你

們再也不用圍著我轉了。你們各人該做啥就去做啥,屋里人該紡線的紡線,該織布

的織布,該縫棉衣的縫棉衣,外邊人該做的地里活就盡著去做。孝文你跟你三叔犁

完花(棉)田接著翻稻地。牛犢你喂槽上留下的牲口,叼空兒推土曬土,把冬天的

墊圈土攢夠,小心捂一場雪。地一下凍就趕緊套車送糞,把這些活兒開銷利索,軋

花機就要響動了。一句話,原先的r子咋過從明昌開始還咋過。我嘛——好咧!」

白嘉軒被土匪咂斷腰桿以後籠罩在庭院里的悲凄慌亂的氣氛已經廓清,劫難發

生以前的嚴謹勤奮的生活和生產秩序完全恢復。不單單恢復,家里所有成年人驚異

地發現,自信「我還行」的家長發生了重大變化,他比駝背以前起得更早了,天爭

薄明時庭院里就響起威嚴的咳嗽聲,常常使晚他一步開門端著n盆倒n的兒媳尷尬

失措;他的腳步不顯艱難反倒更顯得敏捷,駝著背甩擺著手邁著腿腳,前院後院馬

號牛棚豬圈以及後院的茅廁,他都有事無事的轉悠查看,除過推車挑擔必需用雙肩

或單肩的活路以外,凡是用雙手和腿腳c作的農活他都不忌諱,耕棉田翻稻地鍘谷

草旋子篩掌簸箕送糞吆牛車踩踏軋花機等秋冬季農活,他和兒子孝文和攻工鹿三一

起搭手g著;他的話語更少更簡練也更准確,無用的廢話虛意的應酬徹底g凈地從

他的口里省略了。孝文和鹿三總是擔心他累出毛病,迭聲勸他g一g也該歇一歇,

最好也是一天g一晌歇息兩晌,頂多每天早晚g兩晌午間歇息;象這樣一天三晌跟

著他倆撐著g下去,遲早會出亂子的。白嘉軒充耳不聞只顧g著手里或腳下的活兒,

被他們咄咄得煩了也就急躁了:「你倆都悄著,再甭說那號話了。我不愛聽。人只

有閑壞了的沒有忙壞了的。」

整個四合院猶如那架置了一個夏天的秋天的軋花機,到了冬天就就折折折地運

轉起來了。這時候,一個致命的打擊接踵而來,白嘉軒發覺了孝文的隱秘。這個打

擊幾乎是摧毀x的。

那是入冬後第一場大雪降落的夜晚,白嘉軒踩了半晌軋花機,孝文硬把他拖下

來。他揩了揩額頭的汗珠兒,穿上棉衣棉褲,走出了飼養牛馬的圈場,沒有走進斜

對門的四合院,折轉方向沿著西巷走過來。大雪隨下隨化,巷道里一片泥濘。白嘉

軒背抄著雙手走進連著村巷的白鹿鎮的街道,推開了冷先生中醫堂虛掩著門板。冷

先生給他斟上一盅金黃s的茶水,再把一包用r黃s油紙裹著的卷煙葉解開,攤放

在小桌上,指著一個茶杯說:「你趕巧了,這茶葉是剛剛接下的雪花水沖泡的,嘗

嘗。」白嘉軒呷一口茶,清香撲鼻,熱流咕嚕嚕響著滾下喉嚨,頓覺回腸盪氣渾身

通暢,嘴里卻故意冷淡地說:「雪水還不就是水嘛!我喝著沒啥兩樣兒。」說著捏

出一段兒,剪得十分規矩的煙片優雅自如地撒開,鋪展到膝頭的棉褲上,再取來一

段一節短的碎的煙片均勻地夾進去,然後包卷起來,在兩只粗大的手掌之間反覆捻

搓,用舌尖給開口的煙片抿一點口水粘住,就制造出一支漂亮的雪茄。他從桌邊拈

起那根從早起到晚默默燃燒著的散發著香氣的火苗兒,對著雪茄頭兒燃了,悠悠噴

出一口濃重的藍s煙霧來。

二兒子孝武的媳婦正月里過門以後,他和冷先生的關系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由

爺們爹們的世代認j發展為兒女親家。感激不盡親家翻心至誠的療治,終於使他百

r之後重新走到白鹿村的街巷里,而沒有變成一個死僵僵癱瘓炕頭的廢物。他原先

從不串門現在更不串了,只是在隔過一些r子或y雨綿綿的憋悶時r,到親家冷先

生的中醫堂來坐坐聊聊。冷先生的中醫堂,成為羅鍋嘉軒了知白鹿原動態的一個通

風口。求醫抓葯的人每天都把各個村子發生的異常事件及時傳遞到中醫堂里來,冷

先生對紛繁的大小事變經過篩選,揀出那些值得-說的事說給白嘉軒,倆人接著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