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2)

白鹿原 未知 6239 字 2021-02-13

椅子上坐下來。白孝武從執刑具者手里接過刺刷,照哥哥孝文赤l的胸脯抽擊了一

下,血流順著胸脯一條條拉下來……

如同祠堂院子里的爭執在白家庭院里也剛剛發生過。老娘白趙氏白吳氏以及兩

個媳婦結成同盟,堅決反對白嘉軒懲罰孝文的毒刑,白趙氏勸不下兒子就罵起來:

「你害死孝文你哪象個老子?你要把孝文捆到樹上我就脫光站到孝文前頭,你先用

刺刷刷死我再刷死孝文!」仙草則用哭諫,兩個兒媳一齊求情。白嘉軒對誰也不松

口,連一句話也不說,一任她們罵呀哭呀乞求呀絕不動心。直到第三天孝武和鹿三

從山里回來,白嘉軒把全體家庭成員叫到上房正廳,在祭桌前發焚香,然後征求大

家的意見:「有話對著先人的面說。」白趙氏白吳氏和孝文孝武的媳婦陳述了早已

表明的態度,輪到至關重要的一個人白孝武了。白孝武站在祭桌前一字一板他說:

「按族規辦。」nn白趙氏正愣著神兒,母親白吳氏的耳光已經抽到他臉上了。孝

武瞅了一眼母親不惱也不愧。仍然面s不改。白嘉軒用惱怒的眼s制止了妻子白吳

氏的輕舉妄動,轉過臉問孝武:「為啥?你說為啥?」白孝武沉穩他說:「這是白

家的立身綱紀。爸你說的我不敢忘……」白嘉軒迫急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說:」著!

忘了立家立身的綱紀,毀的不是一個孝文,白家都要毀了——」

白嘉軒從父親手里繼承下來的,有原上原下的田地,有槽頭的牛馬,有庄基地

上的房屋,有隱藏在上牆里和腳地下的用瓦罐裝著的黃貨和白貨,還有一個看不見

摸不著的財富,就是孝武復述給他的那個立家立身的綱紀。即使白嘉軒自己,對於

家族最早的記憶也只能憑借傳說,這個村庄和白氏家族的歷史太漫長太古老了,漫

長古老得令它的後代無法弄清無法記憶。由白嘉軒上溯五輩,大約是白家家道中興

的一個紀元的開始,那位先人在貧困凍餒中讀書自飭考得文舉,重整家業重修族規,

是一個對白家近人家史族史具有決定x影響的人物,族人至今還常提起他的名字白

修身。族史和家史雖然漫長,對本族和家庭具有重大影響的先人的名字還是留傳下

來,湮沒的只是那些業績平平的名字。好幾代人以來,白家自己的家道則像棉衣里

的棉花套子,裝進棉衣里縮了瓷了,拆開來彈一回又脹了發了;家業發時沒有發得

田連阡陌屋瓦連片,家業衰時也沒弄到無立錐之地;有限的記憶不可懷疑的是,地

里沒斷過庄稼,槽頭沒斷過畜牲,囤里沒斷過糧食,庄基地沒擴大也沒縮小。白嘉

軒在孝文事發的短暫幾天里除了思索這個意料不及的事件,更多地卻是追思家族的

歷史和前賢,形成家庭這種沒有大起也沒有大落基本穩定狀態的原因,除了天災匪

禍瘟疫以及父母官的貪廉諸種因素之外,根本的原由在於文舉人老爺爺創立的族規

綱紀。他的立綱立身的綱紀似乎限制著家業的洪暴,也抑止預防了事業的破敗。無

論家業上升或下滑,白家的族長地位沒有動搖過,白家作為族長身體力行族規所建

樹的威望是貫穿始今的。一位族長在大旱之年領著族人打井累得吐血死,井台上至

今還可以看到被風化了的白克勤模糊的字跡。一位族長領著族人在打殺賊人中被刀

劈成兩截,成為白鹿原一舉廓清異族壯舉的英雄。並非所有的族長都有偉跡,悄無

聲息地平庸之輩也為數不少,甚至每隔一代兩代就會出一個敗家子族長,這是殃禍

家族的大害必須盡早誅除不能手軟。……

白嘉軒聽到孝武的話,心里卷起一汪熱流,激動得熱淚盈眶,此時此地正需要

聽到這個話。白趙氏不甘心地反詰:「先人們都是通人x的好先人,誰也沒有你這

樣心硬!」白嘉軒沉靜地說:「先人們里頭沒出過這號瞎事。」孝文無可挽回地被

推進祠堂捆到槐樹上了。

白嘉軒采取的第二個斷然措施是分家。白嘉軒決定只請大姐夫朱先生一個人監

督分家,作為這種場合必不可缺的孩子的舅舅沒有被邀請,山里距這兒太遠了。如

果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置不妥,還怎么給族人們門人村人說和了事?一切都經過周密

的算計和精細的調配,分給孝文好地次地的搭配比例與全部土地優次的比例相一致,

按說長子應占廳房東屋,但那需得雙親謝世以後,白嘉軒健在白趙氏也健在,白嘉

軒尚不能住進廳房東屋而只能居住西屋。再考慮到生產生活的方便,白嘉軒決定把

門房的東屋和西屋分給孝文,當中明間作為甬道屬家庭公有。儲存的黃貨白貨白嘉

軒閉口不提,那是家庭積蓄,除非異常重大的情變不能挪動,這些蓄存的j待當在

他蹬腿咽氣之前,現在誰也不得過問。白孝文的臉面被葯布包扎著不露真相,只是

點頭,伸出結著血痴的右手在契約上按下了指印。朱先生笑著重復了一句:「房是

招牌地是累,攢下銀錢是催命鬼。房要小,地要少,養個黃牛慢慢搞。」這幾句廣

為流傳的朱先生名言,白嘉軒和兒子們其實才頭一次從創造者本人口中聽到。朱先

生對孝文的過失沒有嚴詞斥訓,懸筆寫下兩個字的條幅:慎獨。

鹿子霖在懲罰孝文那天晚上到神禾村喝了酒。他跪在地上為孝文求情的行動雖

然失敗,卻獲得了許多人的欽敬,也把這件花案的制造者隱蔽得更嚴密了。為了顯

示真誠,他就那么一直跪下去直到行刑結束。白嘉軒從祠堂台上慌慌匆匆扭動著狗

一樣的腰身走過來,雙手扶起他,又扶起一同跪著的三個老者說:「你們的寬恩厚

德我領了!」鹿子霖演完這場戲就去神禾村找幾個相好喝酒去了,這一晚喝得酣暢

淋漓,於午夜時分走回白鹿村,從村子東頭的慢道上下來,撲騰撲騰走到窖d口拍

響了門板,小娥問誰敲門。鹿子霖大聲說:「問啥哩還問啥哩?你哥你叔你大大我

嘛!「他喝得太多有點失控,y謀的完全實施所產生的歡欣得意也有點難以控制,

該是他和同謀者小娥一起品味這出精彩戲曲兒的時候了。門閂滑動一聲,鹿子霖迫

不及待撒著酒狂推門而入,把正趴到炕邊上的小娥攬住。小娥一抖一甩鑽進被窩。

鹿子霖笑笑才意識到小娥棉襖是披在肩上的。鹿子霖倚在炕邊上解衣脫襪,一邊說:

大的親蛋蛋呀!你給你出了氣也給大飾了臉,咱倆的氣兒出了,仇報了,該受活受

活啦!今黑大大全部依你,你說咋著大就咋著,你要咋樣兒就咋樣兒,你要騎馬大

就馱上你游,你要大當王八大就給你趴下旋磨……」說著剝脫了衣裳鑽進被窩。小

娥卻問:「吃著屙下的喝我n下的你願意不願意?」鹿子霖笑嘻嘻地念起狗蛋創作

的贊美詩:「寧吃小娥屙下的不吃地里打下的,寧喝小娥n下的不喝壺里倒下的…

…大願意。」鹿子霖的手被擋住了。小娥說:「你剛才說今黑依我,我還沒說咋樣

哩,你就胡s情起來?你先安安生生睡著,我有話問你,孝文挨得重不重?」

「重。」

「頭一刷子誰打的?」

「他爸嘛!還能有誰?族長嘛!」

「聽說老二回來了?」

「回來了。這貨看去還是個硬家伙。」

「孝文傷勢咋樣?」

「還用問!臉上沒皮兒了。」

「孝文尋冷先生看了沒看?」

「你c這些閑心開啥?」

小娥不吭聲。懲罰孝文的那天後晌,小娥聽到村巷里頭的鑼聲和吃喝聲,渾身

抽筋頭皮發麻雙腿綿軟,在窯d里坐不住了。她達到了報復的目的卻享受不到報復

的快活。在她懷著惡毒的目的把孝文拖進磚瓦窯以後驚奇地發現世上竟有孝文這種

奇怪男人,勒上褲子行了解開褲帶兒又不行了,當時她覺得奇異也覺得好笑,後來

孝文遵照她規示的r程鑽進她的窯d來過多回,仍然是那個樣子;她看著他每一次

興沖沖地又顯得賊偷鬼氣兒來到窯d,回回都是敗興地離去,就忍不住同情這個可

憐人兒說:「算你g脆甭來了。」孝文苦笑著說:「我也想咱們本事算了甭去了,

可又忍不住就來咧!」直到白嘉軒氣昏死在窯d門外雪地的那一晚,孝文尚未直入

過她的已經不再貴重的身體……她在窯d里坐不住也立不住,裝作扯柴禾走到窯院

邊沿的麥秸垛跟前,耳朵逮著本村中的動靜,偶爾可以聽見人們涌向祠堂路上的一

句對話。她現在想到孝文在她窯里炕上的那種慌亂不再覺得可笑。反而意識到他確

實是個g不了壞事的好人。她努力回想孝文領著族人把她打的血r模糊的情景,以

期重新燃起仇恨,用這種一報還一報的復仇行為的合理x來穩定心態。其結果卻一

次又一次地在心里呻吟著,我這是真正地害了一回人啦!

鹿子霖不耐煩他說:「還提孝文孝文做啥?該受的罪讓他受去吧!咱們今黑熱

熱火弄一場!」小娥說:「好呀——對呀!」說著就躍上鹿子霖的腰腹往下一蹲。

鹿子霖嘻嘻笑著呻吟一聲:「唉喲喲!親蛋蛋你輕一點……差點把大大的腸子肝花

蹲爛了!」小娥又縱蹲到他的胸脯上。鹿子霖噓喚著:「親蛋蛋你把大的肋條兒蹲

斷了!」鹿子霖正陶醉在歡愉之中,感到臉上一陣濕熱,小娥把nn到他臉上了。

鹿子霖翻身坐起,一巴掌煽到小娥臉上:「婊子!你……」小娥問:「你剛才不是

說了今黑由我想咋樣就忘了自個姓啥為老幾了?給你根麥草就當拐g拄哩!婊子!

跟我說話弄事看向著!我跟你不在一桿秤桿兒上排著!」小娥跳起來:「你在佛爺

殿里供著我在土地堂地蜷著;你在天上飛著我在澇池青泥里頭鑽著;你在保障所人

五人六我在爛窯里開婊子店窯子院!你是佛爺你是天神你是人五人六的鄉約,你鑽

到我婊子窯里來做做啥!你逛窯子還想成神成佛?你厲害咱倆現在就這么光溜溜到

白鹿鎮街道上走一回,看看人唾我還是唾你?」鹿子霖慌忙穿起衣褲連連禁斥著:

「你瘋了你瘋了咧!你再喊我殺了你!」卻不見小娥收斂就慌匆匆跳下炕奪門出窯。

小娥在窯門口跟蹤罵著:「鹿鄉約你記著我也記著,我n到你臉上咧,我給鄉約n

下一臉!」

第十八章

一場異常的年饉臨到白鹿原上。飢饉是由旱災釀成。g旱自古就是原上最常見

最普通的災情,或輕重幾乎年年都在發生,不足為奇。通常的旱象多發生在五六七

三個月,一般到八月秋雨連綿就結束了,主要是伏旱,對於秋末播種夏初收獲的青

稞大麥扁豆小麥危害不大,憑著夏季這一料穩妥的收成,白鹿原才繁衍著一個個稠

密的村庄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這年的g旱來得早,實際是從春末夏初就開始的,麥

子上場以後,依然是一天接一天一月連一月的炸紅的天氣,割過麥子的麥茬地里,

土地被暴烈的r曬得炸開钁把兒寬的口子,谷子包谷黑豆紅豆種不下去。有人懷著

僥幸心理在g燥的黃土里撒下谷種,遲早一場雨,谷苗就冒出來了,早稻遲谷,谷

子又耐旱;然而他們押的老寶落空了,扒開犁溝兒,撿起谷粒在手心捻搓一下,全

成了酥酥的灰s粉末兒。田野里滿都是被曬得閃閃發亮的麥茬子,犁鏵c不進鐵板

似的地皮,鋼刃鐵杴也踏扎不下去,強x人狠著心聚著勁扎翻土地,卻撬斷了杴把

兒。旱象一直延續下去,持續不降的高溫熱得人r夜汗流不止喘息難定。村里的澇

池只剩下池心的一窪墨綠s的臭水,孩子們仍然在泥水里漿洗,不幾天就完全g涸

了,旱象一直僵持到八月十五中秋節r。這是播種冬小麥的節令。人們無心賞月無

心吃團圓餅全都陷入慌恐之中。白鹿原的官路上,頻頻轟響著伐神取水的火銃,涌

過披蓑著衣戴柳條的雨帽的人流。白鹿村的鄉民紛嚷嚷起來,白嘉軒心里也急了毛

躁了,讓二兒子孝武在村巷里敲鑼告示:伐神取水,每戶一升。

白鹿村西頭有一座關帝廟俗稱老爺廟,敬奉著關公關老爺。關羽升天後主動請

求司管從間風雨為民賜福,村村寨寨無論大小都修建著一座關帝廟;原上自古順應

西風雨,因之關帝廟一律坐落在村子的西首。白鹿村的老爺廟是一座五間寬的高大

寬敞的大殿,東西兩面牆壁上彩繪著關羽戎馬倥傯光明磊落一生中的幾個光輝篇章;

桃園結義單刀赴會刮骨療毒出五關斬六將等;而正殿上坐著的司管風雨的關老爺的

雕塑,面顏紅潤黑魓如漆明目皓齒神態安祥慈善如佛了。廟宇四周是三畝地的一片

空園,一株株合抱粗的柏樹標志著廟宇的歷史。廟前的那棵槐樹才是村庄的歷史標

志,經過無數人的手臂的度量,無論手臂長短,量出的結果都是七樓八作零三指頭。

槐樹早已空心,里頭可以同時藏住三個躲避暴雨襲擊的行路人;枝葉卻依然郁郁蔥

蔥,粗大的樹股伸出幾十步遠,巨大的樹冠濃密的樹蔭籠罩著整個廟宇的屋脊,形

成一派凝聚不散的仙氣神韻。

白嘉軒跪在槐樹下,眼前是常年支的槐樹下廢棄的青古碾盤,蠟架上c著拳頭

的大紅蠟燭躥起半尺高的火苗兒,香爐里的紫香稠如谷苗,專司燒紙的人把一張張

金黃的黃表紙連連不斷扔進瓦盆里,香蠟紙表燃燒的嗆人的氣味彌漫在燥熱的廟場

上;他的身後,跪倒著白鹿村十二歲往上的全部男人,有的頭戴柳條雨帽身披蓑衣,

有的赤l著膀子,木雕塑似的跪伏在大太y下一動不動。碾盤的一側置放著一張方

桌,別一側臨時盤起一個大火爐,三個精壯小伙子穿著一件短褲,輪流扯拉著一只

半人高的特大號風箱,火焰在y光里像萬千歡舞的精靈,火爐烘燒著三只鐵鏵和幾

支鋼釺兒。鑼鼓家伙在大殿里頭敲著。一個伐馬角的小伙子從廟門里奔躍而出,躍

上方桌。鑼鼓家伙班子也跟隨出來,在方桌周圍繼續上勁地敲著。侍守火爐的人用

鐵鉗夾住一只燒成金黃s的鐵鏵送到方桌跟前,伐馬角的小伙拈來一張黃表紙襯在

手心去接鐵鏵,那黃表紙呼啦一下子就變成灰白的紙灰,小伙尖叫一聲從方桌上跌

滾下來,被接應人攙扶走了。第二個馬角從廟里奔到槐樹下,一只腳剛跨上方桌沿

兒就仰面栽倒下來。第三個馬角和頭一個如出一轍,剛抓住鐵鏵就從方桌上跌翻下

去。鑼鼓家伙班子第四次從廟里送到祭台上來的馬角是鹿子霖,他跳上方桌時渾身

扭著,雙臂也扭舞著,大口吹出很響的氣浪;他一把抓住遞到臉前的鐵鏵,手心里

的黃表紙完好無損;當他再去接一只筷子粗細的鋼釺時,從桌上落馬跳下了。白嘉

軒霍地一聲從地上站起來,膝頭上沾著兩坨黃土佝僂著腰趟進了老爺廟的大門。

白孝武監守在大殿里,看見父親走進門來,迎上前企圖勸他出去。白嘉軒一甩

手走到關公神像跟前,點燃三支香c進香爐,作揖長拜之後,就跪伏下去一動不動。

他的周圍跪倒了一大片男人,等待神靈通傳自己。鑼鼓家伙更加來勁地爆響起來,

在廟堂里嗡成一片,香蠟紙表的氣味令人窒息。白嘉軒起初覺得鼻膜澀疼,隨之就

得清香撲鼻,再後來就嗅不出任何氣味了;鑼鼓家伙的喧囂充耳不聞,只見那些鼓

手鑼手家伙手使勁地揮動著胳膊,卻敲不出一絲聲響來。大殿里就得異常清靜;他

覺得手足和身軀漸漸變得輕如一張黃表紙,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胸腔里殘留著凡

人濁氣,需要張大嘴巴連續吐出去;那一瞬間似乎是最後一口污濁的胸氣噴吐出來,

他就從關公坐象坐前的磚地上輕輕地彈了起來,彈出了廟門。人們看見,佝僂著腰

的族長從正殿大門奔躍出來時,象一只追襲兔子的狗;他奔到槐樹下,雙掌往桌面

上一按就跳上了方桌,大吼一聲:「吾乃西海黑烏梢!」他拈起一張黃表紙,一把

抓住遞上來的剛出爐的淡黃透亮的鐵燁,緊緊攥在掌心,在頭頂從左向右舞擺三匝,

又從右到左擺舞三匝,擲下地去,那黃表紙呼啦一下燒成粉灰。他用左手再接住一

根紅亮亮的鋼釺兒,「啊」地大吼一聲,撲哧一響。從左腮穿到右腮,冒起一股皮

r焦的的黑煙,狗似的佝僂著的腰桿端戳戳直立起來。槐樹下的廟場上鑼鼓家伙敲

得震天價響,九桿火葯銃子(九月)連連爆炸,跪伏在廟場上地上的男人們一起舞

扭起來,瘋癲般反覆吼誦著:「關老爺,菩薩心;黑烏梢,現真身,清風細雨救黎

民……」侍候守護馬角的人,連忙取出備當的一根兩頭系著小環的皮帶,把兩只小

環套住穿通兩腮的鋼釺兒,吊套在頭頂,恰如騾馬口中的嚼鐵。白嘉軒被眾人扶上

抬架,八個人抬著,繞在他頭上身上的黃綢飄飄揚揚。火銃先導,鑼鼓墊後,浩浩

盪盪朝西南部的山嶺奔去。所過村庄,鳴炮接應,敲鑼打鼓以壯聲威,騰起威武悲

壯的氣勢。

走進秦嶺峪口,沿著一條越走越窄的山路繞著山梁行進,路邊的青草被絡繹不

絕的取水的人馬踩踏倒地,拓寬了道路。天麻黑時,白嘉軒和他的族人村民終於走

到黑龍潭了。潭約一丈見方,深不可測,藍幽幽的潭水平靜不興,上無來水,下不

泄流,黑龍潭是從地下連通東海西海南海北海的一只海眼,四海龍王每年都通過這

條通道到山里來聚會。潭的四周全部是石崖青石,西邊凸出前撲的石崖上,穩穩當

當蹲踞著一座鐵鑄的獨廟,鐵頂鐵牆渾然一體,沒有誰能解釋這鐵廟是在崖上就地

鑄成的,還是在平原上鑄成以後抬上崖頂的。鑼鼓家伙圍著潭沿敲著,火銃子又是

九聲連響,人們擇地而跪,一律面對鐵廟。白嘉軒早從架上下來走到潭邊,口咬嚼

釺把住上邊抖下來的繩索,腳踩石壁上的凹窩爬上崖頭,一步一拜一個長揖一個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