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部分(2 / 2)

白鹿原 未知 6243 字 2021-02-13

眼下隱蔽的最好手段。他挽了褲子站在水邊沙地上,做出背河謀生者的架式……這

條河名曰潤河,自秦嶺流出山來,繞著白鹿原西部的坡根向北流去,流入滋水再投

進渭河。通往古城的路上就形成一個沒有渡船的渡口,也就造就了一種背人渡河的

職業。不用究問,凡背河人都是些既無產業,亦無技藝的又窮又拙的笨佬兒。鹿兆

鵬背起第一個人走到水中,忽然想起與朱先生辯論的事。那是離開白鹿書院進入古

需培德中學念書的第一個寒假,他去拜望朱先生時就向先生宣講共產主義。朱先生

笑著問:「你要消滅人壓迫人人剝削人的制度,這話聽來很是中聽,可有的人甘願

叫人壓迫:叫人剝削咋辦?」鹿兆鵬說:「世上哪有這號人呢?」朱先生舉出例證

說:「有潤河上背河的人算不算?你好心不讓他受壓迫、句他掙不來麻錢買不來燒

餅。」鹿兆鵬說:「人民政權會給背河的人安排一個比背河更好的職業。」朱先生

說:「要是有人背河背出癮了,就專意想背河,不想g你安排給他的好工作,你咋

辦?」鹿兆鵬急了:「人民政權就給河上搭一座橋。車碾人踏都不收錢,背河的人

就是想背也背不成了。」朱先生笑了:「你的人民政權的辦法還真不少……」鹿兆

鵬現在想起這件事覺得自己那陣子很可笑,不過現在背河卻已成為他隱蔽的最佳選

擇。河邊是偶爾走過一位看去是政府下級官員的人物,也花幾個錢讓人背過河去;

偶爾晃盪過一來一排士兵,便把包括他在內的所有背河的苦力都集中起來背他們過

河,自然是誰也不敢伸出手掌企什么的。所有經過河邊的過河者和背河者,誰也不

會想到正在追捕的紅三十六軍政治委員鹿兆鵬正在背著一個小女人過河……鹿兆鵬

趁夭黑時進了東城門,找一兩處地下j通都失敗了:一個搬遷了,另一個已被捕。

他感到一種危機,不敢鎬然再會瞎撞。他無奈間混入東城牆根下的貧民窟,在一個

名是家庭客棧實是兼營賣y的小棧通鋪里擠了一夜。第二天晌午進入東關,那兒有

聞名東關城的一家羊r泡饃館子。鹿兆鵬走進門,裝作尋覓坐位掃視各s就餐的人

時,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盤,不禁喜悅起來,那是一位同志。那位向志幾乎同時也

認出他來,激動地站起來叫了一聲:「鹿哥」,揚起手里還攥著半個尚未扮碎的托

托饃。鹿兆鵬頓時毛發倒豎,急忙轉過身去,幾乎同時從他左邊一張餐桌旁躍起兩

個人來;兆鵬和他們不過五六步距離,要逃脫已不可能。他急中生智,一把奪過正

在翻攪著煮饃的爐頭手里的鐵瓢,一揚手迎面把滿滿一瓢羊r湯煮泡著的滾燙的饃

饃潑撒到兩個大漢的臉上。鹿兆鵬只聽見倆人慘厲的叫聲而無暇一顧他們跌倒翻滾

的慘景,拐進一條小巷才撤腿跑起來,最後是跑到潤河邊繼續g起背河的營生……

第二天黎明時分,鹿兆鵬走進白鹿原南端秦嶺腳下的大王鎮高級小學……

鹿兆鵬對白靈說:「我聽見他叫『鹿哥』時,看見他眼里s出一道綠光,跟我

夜里在原上碰見的狼的眼睛一樣。」白靈索x放下筷子,不吃長面了,說:「我們

r後成功了,決不能輕饒叛徒。」鹿兆鵬說:「一個叛徒比一千個白孝文岳維山還

厲害。」鹿兆鵬住在校長胡達林的屋子里,裝作是城里來的親戚到山腳下的溫泉洗

治皮膚病,每天裝模作樣去溫泉洗一次礦泉水,夜晚宿住在胡達林校長的套間房里,

學校靠近溫泉,先生們無一例外都要接待安排前來洗病的親朋友好,鹿兆鵬的到來

不會引起任何猜疑。胡達林是鹿兆鵬在白鹿鎮初學校發展的頭批黨員,在他逃離以

後隱蔽下來,又遵照他的安排進入秦嶺腳下的大王鎮學校。胡達林豁達而又謹慎,

豪壯大氣而又機敏狡黠,在大王鎮鎮面已經成為一個捏事了事的人物;他在學校里

發展了五個黨員,建立起一個支部,把那些心眼拐曲不可信賴的一個個擠走,把學

校經營成了一個安全的據點。胡達林對鹿兆鵬說:「你現在好好洗,好好吃好好睡

吧!要弄給讓我給咱去弄。」鹿兆鵬說:「必須盡快找到組織。」胡達林說:「你

還是好好洗,好好吃,「好好睡,把精神先養起來。找組織你說路數,我著人去找。

」鹿兆鵬心急如焚,既不能好好洗,也不能好好吃,更不能好好睡,焦灼急迫的心

情里滲透著一縷悲涼,這是他投身革命以來不曾有過的一種情緒。國民黨反動派對

共產黨實行大屠殺的那一次,激起的是無以訴說的憤怒而沒有悲涼:這回因黨的重

要首腦叛變造成的損失更為慘重,剛剛建立起來的紅三十六軍徹底覆滅了,苦心經

營的地下組織像蛛網一樣被輕而易舉地搗爛了。他不過是一只僥幸逃亡的蜘蛛,在

重新結網之前就有了一股悲涼。他給胡達林說了一個聯絡路數,胡達林派下一個黨

員進城去了,結果沒有聯系得上,接著又去了三回才找到一絲線索。鹿兆鵬在大王

鎮高級小學已經住下整整十天了,難得的安靜生活和美好的礦泉水的滋潤,使他褪

去了疲憊煥發起精神,當這個游絲似的線索被他抓住以後就斷然決定:「讓那個同

志再跑一趟約他見面,我還在潤河上背河,腰里勒一條藍布腰帶。」……

鹿兆鵬對白靈沉靜地說:「姜政委進山去三十六軍以前,已經和當局策劃了

這場y謀。」白靈又重復了一遍她的話:「我們成功了首先找叛徒算帳,他們太卑

劣了。」鹿兆鵬說:「對他姓姜的帳絕對不能等到成功了再算。」

嚴峻的氣氛濃厚地籠罩著這兩間廈屋,因為假夫妻這種特殊的關系而彌漫在兩

人心頭的尷尬紛亂的雲翳消散了廊清了。鹿兆鵬受命調進城來,替補被填了枯井的

位置;更為險惡的環境需要采取更為隱蔽的方式,與白靈結成假夫妻就是一種隱蔽

的方式。鹿兆鵬對白靈說:「我們個人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他向她暗示這種特

殊關系,心頭已經排除了悲涼而漲起壯豪:「我們現在重新來織一張新網。」白靈

說:「黨在危機中讓我來協助你,我感到驕傲。即使被填井,我還是驕做。」鹿兆

鵬哼了一聲:「先不要想自己被填井,先織我們的網吧!把那些蒼蠅蚊子網住吃掉,

讓我們也痛快一下。」白靈笑了說:「我可不吃蒼蠅不吃蚊子,我嫌惡心!鹿兆鵬

也笑了:「你不吃全讓給我,蒼蠅蚊子毒蟲猛獸我都敢吃它們。」

夜深以後應該睡覺的時候,白靈想提醒鹿兆卻說不出「睡覺」那倆字,那刻她

意識到自己其實還是個女人;女人在這種特殊環境里的劣勢和障礙,自己連一絲一

毫也擺脫不掉。她終於沒有說出「睡覺」那倆字,而是默默地抓住一只棕毛管帚掃

起床面,心兒卻嘣嘣跳起來。她鋪開一條被筒,接著再鋪下一條被筒,心兒的跳盪

已劇到兩鬢角頻頻彈動;在擺下一只枕頭要擺第二只枕頭時,變得更加遲疑了,那

枕頭像炙熱的物體烤烘得她臉頰燙燒。鹿兆鵬轉過身,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彎下腰

從床底下取出一塊桐油油布鋪到磚地上,從床上抱起一條被卷扔到油布上,接著從

她手里奪過枕頭放到地鋪上,悄聲說:「我早都准備好了。」白靈驟然掀起的窘迫

又驟然回落,心里反倒產生了一種冷寂。她說:「讓我睡地鋪。」鹿兆鵬用手指指

門前,壓低嗓門提示說:「我睡地上給你擋狼。」說罷噗哧一聲吹滅了煤油玻璃罩

子燈,屋子里驟然黑暗下來。他躺倒到地鋪上,還在回味著剛才隨意說下的「擋狼」

的話,並為自己這句雙關語中所含的機智不無得意。

其實鹿兆鵬心里比白靈更窘迫,他看見白靈的羞怯,也看出她的單純,而他已

經結過婚,知道同床共枕的實際內容。他比她年長,現在她與弟弟兆海又是那種關

系,說來是他的弟媳。他既要保持領導者的尊嚴,又要不損哥哥的臉面。他見到她

的第一眼就感到窘迫,但卻極力掩飾看。他掩飾內心緊張歡樂痛苦的本領是非凡的,

也是老到的。

他現在依然為自己說下「擋狼」的活而得意,這既解除了自已的窘迫,也解除

了白靈的窘迫,只要度過最為難的第一夜,窘迫就會從兩人的身上消失。他躺在地

鋪上,屋里靜寂無聲,憑感覺可以斷定白靈依然端坐在床上。他以平淡而又真誠的

語氣說:「睡吧。」卻聽不到她的反應。久久的沉默之後,鹿兆鵬終於聽見白靈脫

剝衣服的悉悉聲;屋子里彌漫著一縷異樣的溫馨的氣息,那是白靈的肌體輻s到空

間里的一種難以名狀的氣息。他的腦子里突然冒出自己結發頭一夜的情景,於是又

騰起一層悲哀的濃雲濁霧。

白靈則顯得單純得多。她起先為並排或是兩頭擺置枕頭而為難,而當鹿兆鵬躺

到地鋪上以後,便頓然化釋了。她根本說不清自已剛才驟然而起的心跳臉燒是為了

什么,似乎只是一種朦朧模糊的意象,或者是女x的一種本能。在她脫衣裳時,又

產生了這種本能的障礙,即使吹了燈在黑暗中脫,也仍然感局促。她的手摸到胸前

的紐扣時,又抑止不住地心跳;雙手解開褲帶兒的時候,甚至有一種無端的顫栗。

她倉皇地脫掉衣褲溜進被筒,心里才漸漸舒活起來。她又一次嘲笑自己,假娃子畢

竟不是娃子啊!白靈悄無聲息地躺著,聞到一股異樣的誘人的氣息,那是睡在地鋪

上的人輻s到空間里的男人的氣息;心里卻產生了盪秋千的那種奇妙的感覺……

白靈對原上家最顯明最美好的記憶是清明節。家家戶戶提前吃的晌午飯便去上

墳燒紙,然後集中到祠堂里聚族祭奠老輩子祖宗,隨後就不拘一格地簇擁到碾子場

上。村子北巷有一座官伙用的青石石碾,一年四季有人在碾盤上碾除谷子的外殼。

或碾碎包谷顆粒,然後得到黃燦燦的小米和細碎的包谷摻子。盤南邊有兩棵通直高

聳的香椿樹,褐s的樹皮年年開裂剝落,露出紫紅s的新皮;新發的葉子散發著濃

郁的清香,成為理想不過的一副秋千架子。黑娃把一條擀杖粗的皮繩拴到後腰里的

褲帶上,猴子一樣靈巧輕捷地攀爬上去,皮繩在權股上拴綰結實,兩條皮繩在離地

三尺的地方綰系著——塊木板。為了讓眾人心地踏實而不擔憂皮繩松扣,黑娃率先

跳上踩板第一個盪起來。黑娃第一個就抱秋千盪高到極限,人在空呈現出腳朝上頭

在下的例立姿勢;腳下的踩板撞上某一條樹枝成為盪得最高的標志,隨後陸續跨上

秋千的人就企圖打破那個紀錄。黑娃的姿勢也是最灑脫最優美的、秋g盪到半空時,

兩臂撐開和身體構成一個十字;收縮雙臂時部皮繩在空中就發出啪啪的顫響,令膽

小的人發出一陣歡呼又一陣陣驚嘆,能夠把秋千盪到黑娃那樣高的人還有幾個,有

年輕人也有壯年漢子,父親白嘉軒總是在眾人都試過一回之後方上架子,啟動的動

作有力卻笨拙,他只能盪到兩條皮繩在空中拉直擺平的高度,那形體像乎展雙翅沉

穩盤旋在蒼穹的一只老鷹。而鹿子霖一上秋千就引起滿場喧嘩。他不是以高度取勝,

而是以花樣見長。他一會兒坐在踩板上,一會兒又睡在上面;他敢於雙足離開踩板

只憑雙子攥住皮繩,並瘵身體縮成一團;他可以騰出一只手捏住鼻子在空中擤鼻涕,

故意努出一連的響p,惹得樹下一片親呢的叫罵。

鹿兆鵬在外上學,難得遇著清明節在家鄉過,白靈只見過一次。那時候鹿兆鵬

穿一身藏青s制服,一上手就企圖超過黑娃創下的記錄。他動作不大協調,技術不

熟練,但他很努力。當踩到接近黑娃的標高時,樹下響起一片歡呼,白鹿村又出了

一個盪秋千的好手了。這當兒,發生了一件嚇人的事,當踩板高過肩膀時,他竟雙

腳脫開了踩板,樹下頓時又響起一片驚慌失措的尖叫。白靈也嚇得「媽呀」尖叫了

一聲。鹿兆鵬憑著雙臂在空中盪了兩個來回才又踏住了踩板。鹿兆鵬從秋千上跳到

地面時,人們正掐著鹿子霖的鼻根救命哩……

這是一年里唯一的輕松活發潑的一天,男女老幼不分,門族尊卑不論,都可以

聚到碾場上來縱情談笑,都可以到秋千架上去表演一番,顯示一回,尤其是大姑娘

小媳婦,可以不受公婆以及門風家法族的約束,把長長的辮子甩到空中,也把暢快

的笑聲撒向天空。白靈頭回上石碾場的秋千是女娃子里最小的一個,盪的高度雖不

能與大人們相比,卻也令人驚異。當她躬身屈膝把踩板推向前方的高空時,感到的

是一種酣暢淋漓,而當秋千從高空倒退回來的時候,卻感覺到一種恐懼,風在耳邊

呼呼呼嘯叫,身體像一片落葉悠悠飄浮著。心兒緊緊地縮成一團,微微顫栗……

白靈睡不著,奇怪自己怎么會想起秋千的往事來,忍不住說:「兆鵬哥,還記

得你那回打秋g的危險嗎?」鹿兆鵬也沒有睡著,笑著說:「真想回原上再打一次

秋千!」

第二天早晨白靈醒來時,鹿兆鵬已穿戴齊整,把被子和枕頭疊好送回床上,又

把油布卷起來塞到床下。白靈慌忙穿衣蹬褲跳下床來。鹿兆鵬說:「按照一般家庭

的習慣,妻子應該比丈未早起一步,打好洗臉水再清掃房間,然後做早飯。今天頭

一回可以原諒。」白靈伸伸舌頭做個鬼臉就忙活起來。吃罷早飯,鹿兆鵬把一綹紙

條j給她說:「送到八仙台偏南殿北牆根下。」白靈接過紙條,整個身體里的神經

都緊張亢奮起來。鹿兆鵬說:「你現在是一個虔誠的道教徒。、到門口甭忘了買香

蠟紙表。」

白靈從此開始了這種隱秘偽工作。有一天,白靈對鹿兆鵬說:「那張網織起來

了吧?」鹿兆鵬說:「還沒有。咱們是兩只不錯的蜘蛛。」白靈問:「過了一些光

景了,你看我做假太大有沒有漏d?房主老婆子很賊的。」鹿兆鵬沉吟一下說:「

似乎沒有什么明顯的漏d。你看有什么漏d沒有?」白靈說:「有」。鹿兆鵬連忙

問:「什么事?」白靈卻不說。那是她剛剛搬來五六天,鹿兆鵬出去了,白靈

坐在台上補綴鹿兆鵬的一雙線襪。房東魏老太太很友好地送來一只襪子楦頭。白靈

把楦頭塞進襪子試一下,有楦頭果然好縫,連連說著感激的話。魏老太太問:「你

們晚上怎么總是跑茅房?」白靈一時摸不清話意,只顧低著頭納扎襪子。魏老太太

以長者的關懷口氣指導她說:「置個夜壺n盆該多方便。往後天冷了,下雪了,跑

茅房還不凍死!」白靈頓時意識到做假夫妻留下的漏d,也判斷清楚者太太並無歹

意,隨即應變說:「我家先生聞不慣ns氣兒,害得我……再冷也得跑茅房。」「

差不多個個男人都有一個怪毛病,我那老掌櫃的毛病才怪哪……」

白靈一直未對鹿兆鵬提說過這件事,說了會使倆人更加難堪,於是就說:「假

的總是假的。漏d你甭問了,我已經掩蓋過去了。不過……作假還真難。」白靈說

完瞧著鹿兆鵬,發覺他有點不太注意自己的話題,似乎心不在焉,就問:「啥事不

順利嗎?」鹿兆鵬也不抬頭,低沉地說:「縣長出事了!」白靈像是給人攔腰抽擊

了一g:「啊……」鹿兆鵬說:「還是那個叛徒台的密。」

白靈承受不起沉重的打擊,變得郁郁寡歡,沉默不語,鹿兆鵬幾次提醒她甭露

出破綻來,也不能使她完全改變過來。她的腦子里r夜都浮現著郝縣長那張機智敦

厚的圓臉盤兒,一次-次重現她到滋水縣見到郝縣長的情景,又莫明其妙地幻化出

郝縣長被塞進麻袋撂進枯井的慘景。鹿兆鵬勸解不下時,竟然硬著心說:「白靈同

志,在中國g共產的人,得修練成能吞咽刀子的硬功夫,只憑一般的頑強是不行的。

」白靈愣了一下,瞅了兆鵬一眼,依然緘默。鹿兆鵬說:「不然,我還敢跟你說重

要事情嗎?」白靈終於溢出兩滴淚花:「瞧著吧兆鵬哥……我能練出這個硬功夫的!

」說著撲到鹿兆鵬懷里,渾身顫抖著幾乎站立不住,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個單個字來:

「我已經……把刀子……咽下去了……」鹿兆鵬抱著白靈猛抖的身體,抬起右手摩

挲著她的頭發,隨之雙手挾著白靈的肩頭把她撐離開自己的身體,冷峻地盯著白靈

近在咫尺的眼睛說:「郝縣長今r被害了!」白靈瞪著眼問:「又給填了枯井?」

鹿兆鵬說:「不,這回是槍殺。岳維山專意從城里把人要回去,殺場就在白鹿原上。

」白靈說:「殺一敬百哦!」鹿兆鵬按著白靈的肩膀坐下來說:「我們還得學會容

納仇恨。」

白靈終於從痛苦的深淵爬上岸來,變得沉靜了。她繼續把鹿兆鵬j給她的字紙

條兒送到某個秘密的地方,或一尊香爐下,或兩塊石縫里,或一塊磚頭底下,或一

棵柏樹的空心中。一次在埋著萬余具屍骨的革命公園里,她取回一條紙綹,正裝作

游人在甬道上徜徉,猛然左肩被誰重重地拍擊了一下,嚇得她幾乎叫出聲來。她轉

過頭,卻見鹿兆海微喘著氣站在面前,一只手還死死地抓著她的左臂:「讓我找得

快要急瘋了!」白靈吁出一口氣不出話,鹿兆海拉著她的胳膊離開甬道,朝一座亭

子走去。

鹿兆海告訴她,他去過皮鋪店,也去過豆腐巷小學,問誰誰都說不出白靈的蹤

跡。他疑心皮匠對他保密,叉買了古需名點水晶餅和臘汁羊r孝敬給皮匠,皮匠收

了禮物竟然對他賭咒起來。甚至罵起白靈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鹿兆海說:「你真心硬!」白靈瞅著鹿兆海的軍裝,卻問:「你這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