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部分(2 / 2)

白鹿原 未知 6241 字 2021-02-13

在廈屋外的台階下,扯下籠麥草,把一包中葯傾人沙鍋,又添上水。架在磚頭上點

燃麥草熬起來。g燥的葯片葯面吃水以後漸漸膨脹,清水也漸漸變成渾黃,變成土

紅,又變成紫黑s;一股苦澀的中草葯味兒在小院里彌漫。小兒子兔娃去摘下兩口

袋青柿子,用細竹g兒扎了眼兒,塞到三個磚頭的夾道里煨燒;青柿被扎透的小孔

兒里淌出白s的汁y,泛著氣泡兒吱吱響著,青皮很快泛黃了又焦黑了。鹿惠氏躺

在炕上,透過敞開的廈屋門瞅著爺兒倆蹲在麥草火堆前專心致意情景,心里猛泛起

一個可怕的幻影,自己要是死了,那爺兒倆就要燒鍋燎灶了。鹿三用一根筷子接住

沙鍋里的葯渣,把湯水潷人一只土黃s的小碗,晾到溫熱時端給女人喝了。剛轉過

身就聽見一聲暴響,鹿惠氏伸直脖子渾身一顫,把剛剛喝下的湯汁噴吐出來。兔娃

把剝去了焦皮的燒熟變軟的柿子遞給母親,鹿惠氏吃下一個旋即又吐出來,只好撫

一撫兒子頭頂的毛蓋兒放下柿子連著三天門響,三服中葯全都是鹿惠氏的肚里打一

個過站,就反彈一樣噴泄到腳地上;滿屋子從早到晚都是一股強烈的中葯的苦澀氣

味。鹿三抱起已經輕若g柴的女人擱到獨木輪推車上,室外明亮的天光一下照出鹿

惠氏臉上的熒熒綠s,心里頓然掠過一道不祥的黑影,冷先生指頭捏著脈象,眼睛

瞅著鹿惠氏的臉,就用一根大號鋼針刺入脊椎,緩緩涌出一圪塔黑紫s的粘綢和血

y。他看了看,用麻紅揩掉鋼針上的粘y,又執筆開了一箋葯方,對鹿三說:「這

三服葯吃了要是還不回頭,就准備後事吧!」

鹿惠氏再也吐不出泄不下什么來,肚腹里完全空秕;她用手按壓自己的肚皮,

手指能清晰地觸摸到脊梁骨上蒜頭似的節。她的嘴里不斷流出一種綠s的粘y,不

斷地朝腳地上吐著,直吐到臉頰麻木嘴唇失禁,一任綠s的粘y從嘴角浸流下來滲

濕胸襟。到發病的第七天,鹿惠氏呀地叫了一聲,就說她什么也看不見了。鹿三攥

住她伸到空中刮撲亂抓的雙手瞅著凹陷下去的兩只無神的眼窩,心如刀絞,久久地

攥著她的雙手,直到涼產的指頭在他手心里溫熱,她無力地歪著頭枕在卷成捆兒的

破棉褲上安靜下來,倆人就這樣久久地沉默著接受了冥冥之中的鬼神施加給他們的

災難。午夜以後,鹿惠氏竟然神奇地坐了起來。黑暗中摸索著用手指攏散亂粘結的

頭發。鹿三急忙點亮油燈,心存僥幸地問:「你感覺精神好嗎?鹿惠氏偏過頭,不

回答他的詢問,瞪著兩只失明的眼珠兒沉靜地問:「是你把黑媳婦戳死咧?鹿三大

吃一驚,愣呆在炕上。鹿惠氏不等他回答,又接著說:「你拿梭鏢頭兒戳的,是從

後心戳進去的。」她肯定無疑的語氣和沉靜的神態使他無法編造出一句謊話,只是

追問:「你啥時候聽說的?誰給你說的?」鹿惠氏的雙手停止了攏梳頭發,滯留在

腦後的發纂兒上:「小娥剛才給我說的。她讓我看她後心的的血窟窿。」屋里似乎

噌地一聲掀起一股y風,清油燈盞的火焰猛烈地閃擺了兩下差點滅掉,終於又抽直

了火畝靜靜地燃燒。鹿三的頭發直豎起來。渾身一陣緊縮,像一盆涼水順著脊梁澆

下去。鹿惠氏頹然垂下攏換著纂兒的雙臂,身子往後一仰跌倒下去。鹿三急忙伸出

僵硬的手臂抱住女人。鹿惠氏在他胸前仰著臉沽沽嚷嚷說:「你咋能狠心下手……

殺咱娃的……媳婦……」

鹿惠氏倒頭以後,在左鄰右舍的女人們的幫助下洗了臉擦了身,換上了壽衣,

里外分單的夾的棉的三件壽衣,是鹿三在聽了冷先生的忠告後,背著女人糶了糧食

攫下布料讓門族里的女人縫制的。第二天天明著人給親戚家去報喪,當天午時入殮,

一個個穿白戴孝的男人女人在進入白鹿村時就扯開了哭聲。棺材是極薄的稱作十二

圓的楊木板,是鹿三為自己准備停當的壽材。根據已往的和現實和經驗,原上男人

比女人都壽短。在剛剛過去的大飢荒的那年,鹿三從山里背糧回來,咬咬牙用一斗

包谷在白鹿鎮下了這副棺材板料,現在就愈加慨嘆當初的謀劃了。鹿三忙於喪事的

全部大小事項,諸如挖掘墳墓,淘糧食磨面,買蠟買香買紙買菜等諸種巨細事務,

連跪在靈前痛哭一聲的機會也沒有,直到壓棺人手提斧頭捉著柏木銀釘要釘死棺蓋

的時候,他才被門族中兩位身體強悍的弟弟捉著手臂帛到棺材跟前,讓他再瞧她一

眼做永久x的告別:因為怕生者喪失理智甚至要進棺材與死者同歸y府,所以一般

都由男人或女人押著死者的直系親屬舉行此項告別儀式。鹿三剛走到敞開口的子棺

材跟前,一眼瞅見鹿惠氏臉上一片熒熒綠光,脊梁上又像澆下一股涼水,還沒哭出

來一聲就扣上了枋蓋。

鹿三人緣極好,白鹿村幾乎所有成年女人都在棺材出門以前的不足兩天時間里

結伴來到這個只有殘破的土圍牆的院子,在地的搭起的席棚下的靈桌前哭泣一回;

幾乎所有的成年男人都參與了葬埋儀式;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扛抬棺材,其余c不上

手的男人們扛著鐵杴去下葬;葬埋完畢後一齊聚到院里吃白米「撈飯」。盡管沒有

樂人沒有響器,鄉親們卻一致贊揚鹿三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不錯了。當天晚上,鹿

三回到白嘉軒家,對主人說:「現時……我得回去,把兔娃一個人撂在屋里不行喀!

」白嘉軒早有預料:「叫免娃過來,就一起住在這邊吃在這邊,能做動點啥活兒就

做點啥活兒。」鹿三說:「這……俺爺兒倆都靠你養活……不好喀!」白嘉軒生氣

地說:「三哥,你咋說這種話?你吃的是你下苦力掙的嘛!昨能是我養活你爺兒倆?

」鹿三還疑慮不決,白嘉軒動情地說:「而今你回去屋里孤孤清清你咋受得了?再

說……你走了我也受不了……」鹿三父子就在白家留下來。

鹿惠氏入土為安僅過三天,白鹿村東頭一個中年男人和西頭一個老年女人幾乎

同時暴發了嘔吐和拉稀,差異僅僅是東頭的男人「兩頭放花」,而西頭的女人只是

拉稀「一頭放花」。這倆人幾乎同時被家人用獨輪木車推進冷先生的中醫堂,這才

驚異地發現中醫堂里門里門外以及槐樹樹蔭下停放著許多墊著被褥的獨輪木車,他

們來自白鹿原上或遠或近的那些村子,全都患著一頭或兩頭放花的奇怪的病症,冷

先生的門庭呈現出熙攘的氣氛,這個中年男人和老年女人經歷了與鹿惠氏完全相同

的治療和發展過程很快死掉了;同樣是先瞎了眼睛,隨後閉氣,臉上呈現出令人畏

怯的熒熒綠s。在這兩個人還未人土的幾天時間里,白鹿村又有一個尚未婚娶的年

輕小伙開始放花,發病范圍一下子從中老年擴大到青少年,任何人都不敢再存僥幸

心理,整個村庄陷入恐怖之中。鹿惠氏死亡時尚有全村男女熱情誠懇地為之送葬,

後來就不復再現那種隆衙而又依依綿綿的傳統鄉情了。直到後來,根本組織不起喪

葬的儀式。主家只好叫來幾位親門本族手人為死者草草穿戴裝殮,草草挖下一個土

坑,草草抬去埋葬了事。死掉任何人都不能引起太大的振動和大多的悲哀,如同j

瘟豬瘟牛瘟流行時死掉一只j一頭豬一條牛,只是加重一下恐怖的氣氛。冷先生的

中醫堂紅火熙攘了一陣又歸冷落,他起龍舞蛇開下的處方連一個病人也未能拘住x

命,只好嘆曰:「再好再投症的葯喝了吐了……湯水不進,神仙難抻……抻不住喀

!」於是,香火驟然在原上各個村庄盛興起來,所有村庄的所有廟宇都跳躍著香蠟

紙裱的火焰和遍地飄動的紙灰。香火最盛的三官廟內,觀音關公和葯王的泥塑神像

上披掛滿了求祈者奉獻的紅綢和黃綢,和尚每天揭掉一層接著又披上一層。

白鹿村出現了頭一個死得絕門倒戶的家庭,使恐怖的氣氛愈加濃重。這是百姓

里的一個六口人家,最後死掉的是這個家庭的內當家,她和老阿公一起埋葬了丈夫,

接著她和啞巴弟弟埋葬了老阿公,又埋葬了已經訂親許人的女兒,隨之又埋葬了小

兒子,最後由她單獨張羅邀來本族的弟兄為啞弟弟壘墓送葬。埋葬畢啞巴弟弟那天

晚上,她一個人躺在四壁皆空的屋內的火炕上疲憊憔悴默然無語,第二天天亮以後

再沒有醒來……人們驚奇地了發現,人原來什么病不生也是可以死掉的。人們悄悄

算計的已經不是誰家死過人,而是還有誰家沒有死過人。一個人也沒有死過的完好

家庭逐r縮減。減少到只剩下鹿子霖和白嘉軒兩家的時候,人們不禁竊竊私議,是

祖蔭厚實的財東人旺家盛,瘟神難以入身奈何不得呢?還是瘟神也袒護有錢的人家?

直到白嘉軒的女人仙草也開始兩頭放花,這些不無忌妒的議論才漸次消失。在鹿惠

氏的葬儀時,尚如往常一樣保持著族長寬厚慈愛的情緒,精心地幫助鹿三料理這件

不幸的喪事;而當他隨後確認鹿惠氏開了這場瘟疫設先頭的時候,恐懼便與r俱增。

白嘉軒顯得少見的恐慌無主,跑去請教冷先生:「我的冷大哥!真的就沒有方子治

咧?」冷先生說:「凡是病,沒有治不了的,都有方子可治。」白嘉軒瞪著有點驚

慌的眼睛問:「那你怎么連一個放花的人都止不住呢?」冷先生做出客觀的神態說:

「看去這不是病,是一股邪氣,是一聲場數。葯方子只能治病,可不能驅邪。」白

嘉軒點點頭說:「我這幾天也想到這話……可咋辦呢?等著死?」冷先生說:「方

子還是有嘛!得辟邪。」說著抽出毛筆,在麻紙上寫了大大的一個「桃」字,停頓

一下又寫了一個「艾」字。白嘉軒當晚回到家,就叫鹿三和孝武帶上斧頭和獨輪木

車,到村子北邊的桃園里去砍下一捆桃樹枝兒,給街門外齊刷刷扎下一排桃木樁,

又在街門口的兩個青石門墩根下各扎下一根,門樓上嵌著「耕讀傳家」匾額的地方

也橫綁下一根桃木g子,兩扇大門上吊著一捆艾枝兒,後門外和醫院至每一個小房

門的門坎下也都扎進桃木橛子,心里頓然覺得妥多了。村里人發現了白嘉軒行為舉

措,紛紛提著斧頭走進桃園,各家的桃園很快被斧削成光禿禿的了。

正在家家扎下桃木辟邪的風潮里,鹿子霖家的長工劉謀兒駕著牛車拉回來一大

堆生石灰,又挑來幾擔水澆在石灰堆上,塊狀的石灰咋咋咋爆裂成雪白的粉未兒,

騰起一片嗆人刺鼻的白煙。鹿子霖親自擬杴,把白灰粉未鋪墊到院子里腳地上,連

供奉祖宗神位的方桌下也鋪上了半尺厚的白灰。街門里外一片耀眼的白s;劉謀兒

經管的牛棚馬號里里外外也都撒上了白灰。村人們迷惑不解問鹿子霖,鹿子霖說:

「這瘟病是病菌傳染的,石灰殺它哩!」人們睜著眼聽著這些奇怪的名詞更加迷糊,

有人甚至背過身就撂出雜話兒:「那咱g脆搬到石灰窯里去住!」白嘉軒又去請教

冷先生:「要是子霖用的辦法管用,咱也去拉一車石灰回來。」冷先生說:「子霖

前r跟我說了,是他那個二貨捎信回來給他開的方子喀!子霖這二年洋了,說洋話

辦洋事出洋黨!」白嘉軒轉聽出冷先生的話味暗自一驚,一向在他和鹿子霖之間保

持等距離關系的冷大哥第一次毫不隱諱地譏諷他的親家,而且把他女婿鹿兆鵬的共

產黨鄙稱為洋黨!白嘉軒忍不住也湊上一句:「要是石灰能治病,冷大哥人g脆甭

開葯鋪,開個石灰窯場好了!」倆人暢快地笑起來。嘲笑完了鹿子霜,白嘉軒心頭

又浮出憂慮:「村里差不多家家戶戶都扎了桃木橛子,還是不停地死人哩……這邪

氣看去辟不住。」冷先生豁朗地說:「避不住了就躲。惹不起避不住還躲不過嗎?」

白嘉軒佝僂著腰走過白鹿鎮的街道走進白鹿村,腦海里旋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孔,

這些面孔僅僅月余以前,還在村巷或者田頭或者集市和他打招呼噓寒問暖,他們現

在丟下父母撂下妻子兒女進入y界,既沒有做到作為人子的孝道,也沒有盡到作為

人父的責任而心意未盡呀!他們的幽靈游盪在村巷田野集鎮,尋找那些體質虛弱的

人作為替身……白嘉軒把全家人叫到母親白趙氏的東屋,以不容置辯的強絕口氣宣

布說:「孝武,你跟你媽還有你屋里的到山里你舅家去,讓孝義也跟著去。」他回

過頭對白趙氏說:「媽,你引上倆孫子(孝文的孩子)到我大姐那兒去,那個書院

靜寧。」白趙氏說:「我跟那個書呆子沒緣兒,我不去。」白嘉軒想到大姐過門前

後母親一直很器重姐夫朱先生,後來漸漸有點煩了,也說不出的具體因由兒,只是

一味地煩,於是就說:「那你就到城里二姐家去,或者跟孝武到山里去。反正……

明天都得起身走!」孝武問:「爸,你咋辦?你跟一家人進山去,我在屋看門守家。

」白嘉軒冷冷地說:「你守不住,你走。」第二天就實施了整個家庭躲避瘟神的逃

亡計劃。唯一違背白嘉軒計劃的是妻子仙草,她不說為什么,只是不走,於是就留

下來。鹿三吆著牛車送白趙氏和孝文的兩個娃出了村子西口,仙草跟丈夫回空凄然

心動:「那咱倆就一塊抗著,看誰命大吧?仙草輕輕搖搖頭說,「要是這屋里非走

一個人不可,只有走我好。白嘉軒也搖搖頭說:「論起嘛,只有我是個廢物,我走

了好!怕是走誰不走誰由不得自個兒,也不論誰重要誰不重要。」仙草格森打了個

冷戰,揚起手捂住嘉軒的嘴,倆人默默注視著,許久都不說一句話。

把一家老少分頭打發出門躲走以後的第二天,仙草就染上了瘟疫,她一天里拉

了三次,頭回拉下的是稠漿湖一樣的黃s糞便,她不大在意;晌午第二次拉下的就

變成水似的稀屎了,不過顏s仍然是黃的,她仍存一絲僥幸;第三回跑茅房的時間

間隔大大縮短,而且有刻不容緩的急近感覺,她一邊往後院疾走一邊解褲帶兒,尚

未踩穩茅坑的列石就撅起p股。一聲驟響,像孩子們用竹筒s出水箭的響聲:她急

忙扭過頭一瞅,茅坑里的柴灰上落下一片綠s的稀屎。那一刻,她的心里嘎嘣一聲

響,眼前糊起了一片黑霧。那一聲爆響似乎發端於胸腔,又好像來自於後背;像心

臟驟然爆裂,又像脊梁骨折斷了。她悲哀地從茅坑起來,兩只胳膊酸軟得挽結不住

褲帶兒,回頭又瞅一眼茅坑里落著綠頭蒼繩的綠s稀屎,自言自語咕噥著:「沒我

了,這下沒我了!」

白嘉軒傍晚回來時,正好瞅見仙草在庭院台階上伸著脖頸嘔吐的情景。他一早

出門到白鹿書院找姐姐和姐夫朱先生去了。既然仙草執意不願出門躲瘟疫,到距家

不遠的白鹿書院住一段時r也好。書院處於前後左右既不挨村也搭店的清僻之地,

尚未聽有哪位編寫縣志的先生有兩頭或一頭放花的事。姐姐和姐夫誠懇地表示願意

接納弟媳來書院躲災避難,白嘉軒馬不停蹄趕回白鹿村,准備明天一早就送仙草出

門,不料,瘟神那雙看不見的利爪,搶先一步抓住了仙草的頭發。白嘉軒佝僂著腰

蹺進二門時聽到「嘩哧」一聲響,揚起頭就瞅見一道呈弧形噴s出來的綠湯,泛著

從西牆上斜甩過來的殘y的紅光,像一道閃著鬼氣妖氛的彩虹。他的腦子里也嘎蹦

響了一聲,站在二門里的庭院里的木然不動,背抄在佝倭著的後腰上的雙手垂吊下

來。

仙草倒顯得很鎮靜。從午後拉出綠屎以後,她便斷定了自己走向死亡的無可更

改的結局,從最初的慌亂中很快沉靜下來,及至發生第一次嘔吐,看見嘉軒閃進二

門時僵呆站立的佝僂的身軀。反倒愈加沉靜了。她掏出藍布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穢物,

像往常一樣平靜溫潤地招呼出門歸來的丈夫:「給你下面吧?」白嘉軒僵硬的身軀

顫抖了一下,跌跌撞撞從庭院的磚地上奔過來,踩著了綠s的穢物差點滑倒,雙手

抓住仙草的胳膊嗚哇一聲哭了。仙草自進這個屋院以來。還沒見過丈夫哭泣時會是

什么樣子,這是頭一回,她大為感動。白嘉軒只哭了一聲就戛然而止,仰起臉像個

孩子一樣可憐地問:「啊呀天呀,你走了丟下我咋活呀……」仙草反倒溫柔地笑笑

說:「我說了我先走好!我走了就替下你了,這樣子好。」

白嘉軒抹掉掛在臉頰皺折里的淚水,拉仙草去鎮上找冷先生看病,仙草掙脫丈

夫的手說:「沒見誰個吃葯把命搭救下了。這是老天爺收生哩,在劫難逃。你甭張

羅抓葯煎葯的事了,你瞅空兒給我把枋釘起來,我跟你一場,帶你一具枋走。不要

厚板,二寸的薄板就夠我的了。」說完,她就洗了手拴起圍裙,到面瓮里挖面,又

到水缸里舀水,在面盆里給丈夫揉面做飯。白嘉軒吃驚地瞧著女人鎮靜的行為,轉

身走出街門找冷先生去了。他隨即撤著一摞葯包回來,在庭院里支起三塊磚頭架上

沙鍋,幾乎趴在地上吹火撥柴。一柱青煙冒過屋檐,在房頂上滯留下散。

仙草拒絕喝葯:「那啥也不頂,我不喝,讓我安安寧寧死了算了,甭叫人臨死

還喝苦湯苦汁。」白嘉軒無奈叫來鹿三勸解。鹿三在衣襟上搓著手掌竟發火了:

「你這人明明白白的嘛,咋著忽兒就麻迷了?你喝嘛,你咋能連葯也不喝!」仙草

平靜地瞅著鹿三誠心憨氣的臉s。伸手端起腕咕嘟嘟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沾著的

紫s葯汁,剛放下葯碗就嘩啦一聲吐到腳地上。鹿三立時用雙手捂住臉蹲下身去,

癱坐在門坎上。白嘉軒掄起拳頭砸下去,桌上的葯碗嘩啦一聲飛散落地,鮮血從他

的手上滴注到地上,和紫s的葯汁匯合到一起。

仙草的沉靜令白家主仆二人震驚懾服。她一天比一天更加頻繁地跑茅房,一次

比一次拉得少,嘔吐已如吐痰一樣司空見慣。在跑茅房和嘔吐的間歇里,她平靜地

捉著剪刀,咔嚓咔嚓裁著